第24章 夫人
夫人
“戚媛回連州了?”寧熙灼慢條斯理喝着湯,莊玹剝好了一堆鮮嫩無殼的蝦肉放在他手邊的小碟中。
“是,戚姐說回去規劃一下開新店的事。”輕荷看看蝦,又看看莊玹,視線停留在寧熙灼臉上。
“果真是個財迷。”寧熙灼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碗,拿起了一旁的帕子替莊玹擦手。
“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歡賺錢。”輕荷的眼神越發游離,在寧熙灼松散的發間飄來飄去。
……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麽?”
剛送走戚媛,碎玉底下就有人來找她,說是有點急事需要她處理,但始終找不到二爺,就只能找到輕荷這兒來。
碎玉有個不成規矩的規矩,若是請示的事未得到大公子和二爺的回複,可以直接再請示輕荷,但這種時候幾乎很少有,輕荷也就一般只做些他倆單獨交代的任務。以往寧熙灼不想管,丢了一大半給莊玹,現在更是全由莊玹來負責,沒道理聯系不上他啊?
輕荷疑惑,卻未多做考慮,忙活了一整天,天快亮才算完。小姑娘又困又餓,晚上順手買的倆包子還沒啃完,便一路往回趕一路接着啃。可萬萬沒料到,她剛進家門就又看到了比上次更驚悚的一幕,把她最後一點口糧都吓沒了。
太快了,你倆進展實在是太快了。
輕荷忙碌一天腦子也不清醒,邊感慨邊就這麽驚慌入了夢。
她再起床的時候,巳時已經過半。
輕荷一打開房門,恰好發現莊玹也正從自己房中出來,看見了她權當沒看到。
她抱臂靠在門上,面無表情地瞧着莊玹在寧熙灼屋裏忙進忙出,見他抱着裹成一團的髒亂被褥丢進了浣衣池,又拎着掃帚簸箕回去。約莫過了兩刻鐘,收拾完畢的二爺再次回房,而寧大公子還沒醒;
午飯的時候,輕荷和淨淵兩人正安靜用着餐,莊玹匆匆忙忙跑過來,匆匆忙忙自己吃完了,又匆匆忙忙裝好另一份跑了回去,寧熙灼依然沒有出現。她茫然問淨淵,和尚丢下空碗也跑了;
午後,輕荷端着盤瓜子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莊玹找到她,往她面前扔了個粗布包袱,留下一句“送你的”,轉身又回去守着寧熙灼。輕荷莫名其妙打開後一看,入眼全是極其精致漂亮的金釵步搖、耳墜手串、香粉花钿……她沒心思再去介意莊玹對自己沒有好臉色,也沒打算問他是不是發財了,捧着寶貝喜滋滋回了房間,守財奴的面貌活似戚媛;
而到了晚膳時,寧熙灼才終于悠然現身坐了下來。輕荷卻一眼瞥見了他發上绾着的玉簪,白天那點看戲的心情幾乎就要徹底消散。
怎麽比莊玹給她的釵子還要好看呢……
“公子,您這個玉簪在哪兒買的呀?真好看。”輕荷咬着筷子一動不動盯着那枚簪子,眼裏冒精光。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關心寧大公子和莊二爺這點人盡皆知的破事,還不如珠寶對她的吸引力大。只是莊玹給她的那些寶貝幾乎都是金釵銀簪,确實世間罕有,也足夠晃眼和富貴,可跟寧熙灼此刻佩戴着的一比,輕荷頓時覺得它們俗氣了些許。
上好的羊脂玉和紅玉混合燒制而成的底料,從簪尖一路往上由白漸紅,未摻半點雜質,極為漂亮清透。簪頭最頂端刻着一枚極其鮮豔濃郁的火焰紋樣,栩栩如生,仿佛它正在恣意跳動盡情燃燒,久久不息。
确實跟寧熙灼極為相配。
白玉的溫潤是他,紅玉的熱烈也是他。
再張狂招搖的外表下,也有顆溫雅謙和的心。
“有沒有別的款式?我想去看看。”輕荷搬着凳子靠得離寧熙灼更近了些,卻沒發現淨淵反倒默默朝反方向挪了點。
“你買不到的。”卻是莊玹的聲音,面上一派慈眉善目。淨淵端起茶杯送到了嘴邊。
“為什麽?我又不和公子用一樣的花紋。”輕荷不看莊玹,只看着寧熙灼的玉簪笑得癡迷。很想上手摸一下,但是她不敢。淨淵雙目放空,一心喝茶。
只見輕荷的手在寧熙灼頭上比劃了很久,邊比劃邊念叨,似乎馬上就要忍不住把簪子拔下來據為己有。寧熙灼繼續喝湯,莊玹則是很友善地給了她致命一擊——
“因為,這是王妃娘娘賜予我家夫人的。”
“咳……咳……”
出家人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仿佛對這些事已經見怪不怪,只是自然地嗆了一口茶出來又自然地擦掉了濺出的水漬。
輕荷懸在寧熙灼頭頂的手一頓,十分冷靜地收了回來,椅子也往回一挪,離得他更遠。這會兒她倒是敢看向莊玹,只是神态驟變,像極了旁邊坐着的淨淵。
二爺,您知道您這一臉陰險霸道的樣子,和公子越來越像了嗎?
佛門挂名弟子咬着塊肉骨頭狂敲心中木魚,她師父淡然在一旁阿彌陀佛。
莊夫人看着他相公笑得特別端莊。
一頓飯吃得磨磨蹭蹭,近一個時辰過去,座上四人還安穩坐着,不肯挪窩。最後還是高僧格局大,把話題拉了回來。
“白洵意果然坐不住了。”
“哦?讓我猜猜他找了誰家。”寧熙灼聞言,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仿佛他根本不是一切事情的源頭一樣,“溫如清?”
當年那事至今沒有人知道真相,白舸不解釋,寧熙灼便權當他和溫家不清不楚。不然為何偏偏在參加溫如清壽宴後就立刻出了事?
反正世人皆說他多疑,寧熙灼也認。願意相信是一回事,他不願意信的,自然認為旁人對他沒有真心只有惡意。
只是長天門似乎不止找了這麽一個幫手,淨淵又說道:“還有韓照。”
寧熙灼聽了更是大笑,就差要給白洵意再行個跪拜之禮,以示他對恩師的敬意。
“他怎麽有臉求的韓家?莫不是時間久了,他忘了是誰偷的韓家劍譜吧?”
當真是世風日下,還以為多清白的顯赫世家,誣他追名逐利不算,到頭來自己不也走了這一步?寧熙灼都要慚愧他果然還是臉皮薄眼皮子也淺,要是能有白氏一半厚的臉皮,他都不至于活成今天這個樣子。
可溫家如何,寧熙灼并不在意,跟白氏沾上邊的在他眼裏統統不是好人,眼下他只關心韓家。正當他準備再問淨淵時,莊玹卻發了話,看他那一眼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所以,韓照同意了?”
“沒有,尋了幾次都被韓家大公子擋了回去。”淨淵悠然答道,“說是家中瑣事繁多,實在自顧不暇。”
寧熙灼這才勉強斂了些神色,嘴裏冷哼一句:“算他識相。”
當初幫韓照确實為一時興起,卻也不盡然。只是底下人都不知他為何會自己出手,也不知他幫了韓照什麽,沒人敢問他,他就當這件事早已揭過。
他又看了看莊玹,面色并無異常,難道是他又想多了?
過了許久,寧熙灼收起臉上對白氏的嘲諷,對着淨淵真切表達了一絲肺腑之言:“和尚,我不得不誇你一句,你真的是個好師父。”
誇完師父還要誇一下徒弟,寧熙灼伸手在莊玹臉上捏了捏,笑眯眯說道:“難怪能有阿玹這麽好的徒弟。”
淨淵無視寧熙灼手上不老實的動作,微笑接受了他為數不多的好意,倒是輕荷又冷笑了一聲。
莊玹一聽就樂了:“你不也是嗎?長天門何德何能收你為徒。”
“所以說他白洵意師門不幸啊。”寧熙灼聳聳肩,無所謂道。
“一窩子狼心狗肺教出我這麽個謙謙君子,太不幸了。”
等這頓飯終于要結束時,寧熙灼才又淡淡出了聲,說道:“沒多少日子了,總歸到時全都要算清楚。”
“一樁樁一件件,一個也別想跑。”
輕荷還坐在一旁入定,聽得突然有個聲音喊她,把她從參禪境界裏拉了回來。
“勞駕,收一下碗筷,不想洗就等明天叫人來洗。”輕荷剛要感動于寧熙灼的體貼,只見他又牽起莊玹的手撇起了嘴,“我困了,回屋睡覺吧。”
“剛吃飽就睡?”輕荷大為不解,心裏的話也就不自覺說了出來,“您不是已經睡了一天……”
寧大公子回頭,對她露出了一個極溫柔的笑,看上去倒是和二爺又有點相似。
然而輕荷眉頭一跳,直覺他肯定說不出什麽好話。
“娘娘說了,讓我好好養身體。”寧熙灼笑得純良,一臉和藹可親,“叫我一定要和夫人好好過日子。”
寧熙灼牽着他的寧夫人飄然離去。
只剩下淨淵面帶笑容看着她,目光裏着實有種我佛慈悲的感覺。
半晌,輕荷呆滞着雙眼,問出了個她參悟許久,終于參透的問題:“大師,您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淨淵慧眼瞧她,行了個佛禮:“施主,上次的經法,可要貧僧為你講解一二?”
輕荷依然呆滞:“不了,是我沒有慧根。”
她還是去洗碗吧。
莊玹熄了燭火,剛往榻上一躺,裏側的人就纏上來抱住了他,閉着眼不肯放手。
“這會兒你又不疼了?”寧熙灼抱他太緊,莊玹失笑,輕撫上他的發,問道,“怎麽不回你房間睡?”
“都叫夫人了,哪能分房睡。”寧熙灼在他胸口前心滿意足地蹭了蹭,說得理直氣壯,“還有,什麽你的我的?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沒有旖旎纏綿的欲望,只有坦誠溫暖的懷抱。
身邊是愛人平穩的心跳和呼吸,過了一會兒,莊玹輕輕問他:“剛剛在想什麽呢?”
淨淵在說到韓家時,寧熙灼臉色就有點變了。要不是這些事對寧熙灼太過重要,莊玹也不會一直關注着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而淨淵的答複似乎在他的預料中,才眼見他悄悄松了一口氣。
可過了這許久,再想問,莊玹卻并非想要個确切的答案,只怕他又想得多了,傷心傷身。
枕邊人猶豫片刻,本以為他不會回答,可寧熙灼還是沒想讓莊玹擔心,最終還是開了口。雖然只說了句看似無甚關聯的話:
“沒什麽,我就是在想,我還不算瞎得無藥可救。”
沒看錯韓照,更沒錯過莊玹。
至于莊玹懂不懂,寧熙灼覺得他會懂。
時辰已晚的外街漸無人煙,心意相通的有情人相擁入眠。
緊貼着他的那人話語聲漸弱,說完最後一個字後,便徹底進入了夢鄉。
“阿玹,好像我只要在你身邊,不用點香都能睡得着。”
撫摸着寧熙灼頭發的手早已輕輕拍上了他的背,一下一下,哄他入睡。
良久,莊玹在他額上留下淺淺一吻。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