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盤問
盤問
祁越很快發現,自己這次栽了。那兩箭是身穿铠甲也足以致傷甚至致死的,結果他只是被打中的部位稍有些紅,連皮外傷都算不上,因此當場就有一幫人把他圍起來啧啧稱奇。
他費盡口舌,叫大家注意那個自盡的刺客,要順藤摸瓜查出幕後主使,免得回頭再有同夥來對皇上不利。
此事移交內衛後,他再沒有聽到下文,過了三日,卻是他自己被皇上召進宮去,據說是有要事相問。
進了大殿,又在皇上身邊見着了季少卿,祁越當下就有一種很不好的觀感。季少卿仿佛一只結網的蜘蛛,用綿密的蛛絲捆着皇上,在背後操縱皇上的一舉一動。
他忍着這份不适行了禮,皇上先寒暄一番,問候了他的身體狀況,随即話鋒一轉直指要害:“愛卿此番躲過一劫,可真是拜那身铠甲所賜。這可是軍隊裏統一發放的铠甲?”
明知故問。軍隊裏發的铠甲,哪怕是發給最高級別将領的,幾件疊起來,也沒有這樣強悍的防禦力。
祁越不能直接回怼,也不好承認這是他私有的,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将話題扯到刺客身上,反問皇上內衛可有查出那刺客背後的勢力。
照常理而言,狩獵時出了這種事,一國之君最先關注的,應該是行刺之人的動機,铠甲只是細枝末節。偏偏皇上抓着這細節不放,他有種預感,整件事情似乎就是為了引出铠甲。
季少卿接話道:“已經查明,那刺客是太子出游時結下的仇家,只是為了一煙花女子鬧成這樣,倒沒有什麽深遠背景,祁将軍多慮了。”
又在糊弄鬼了。祁越聽得火大,真這麽欠教育,早就被撸下來了,還當什麽太子。
皇上卻對這番冒犯太子的說辭并無異議,只對着他目光炯炯:“愛卿對寡人的疑問,為何避而不答?”
祁越愈加确信這事就是專沖自己來的,今天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別想着躲過去。他清清嗓子,一副光明磊落的坦蕩模樣,只道這身铠甲确實是在軍中所獲。
“哦?這兩日禦林軍也拿各類甲胄試驗過,不管哪一種材質,都不見得能扛得住。祁将軍的這一件,莫非恰巧有什麽特殊之處?”
季少卿原本僅僅是主理祭祀的,現在手伸得這麽長,朝中俨然成了他當家做主似的。祁越很是看他不慣,對他說話,語音不自覺地輕蔑:“我并非專業的甲匠,恐怕答不上季少卿的問題。不過話說回來,這好像也不是季少卿的權責範圍?”
他就差指着鼻子讓姓季的早點滾回太常寺,皇上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迷魂湯,竟還有意回護:“季愛卿一片好心,往身上攬了太多不屬于自己的責任,寡人有時也擔心他會把自己累倒了。甲胄一事,他講話直了一點,愛卿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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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皇上要他把那件甲胄帶過來,宮中将找來一批最頂尖的甲匠進行研究和複刻。
“果真有這樣的神甲,自然是要定制一批,争取讓軍中更多人穿上,如此,上了戰場能大規模減少傷亡。”
拿腳想也知道,這番話又是季少卿給皇上灌的迷魂湯。真的要大規模複刻,這其中又有不知道多少個撈油水的環節,好叫他從中吃錢。
如今稅賦已經壓在百姓可接受的邊緣,要是再以這個名頭征稅,不曉得會把多少戶人家搞得家破人亡。
況且,憑顧钰慈的能力,這身甲胄大概率不是他們能複刻出來的,到時候他鐵定被抓着問,這到底是怎麽來的。
他甚至動了交一件假的上去的心。反正軍隊裏還給他發放過正常的铠甲,他把正常的交上去,大可以找借口說狩獵那天自己躲閃角度刁鑽,這才沒有受傷。
雖然他身邊有雲岚,不知道她會用什麽辦法,但總不至于一開始就派人來搜尋他的将軍府,或者搜顧钰慈的店鋪。只要拖過了第一次盤問,就能給顧钰慈争取到銷毀铠甲的時間,往後便死無對證了。
這個計劃雖不是萬無一失,然而值得一賭。他幾乎已經要去翻找自己常用的铠甲了,文字彈幕卻在此時亮起。
【勿以假作真】
這意思竟是要他必須交顧钰慈做的那一件上去了。
他心中猶疑,一瞬間在考慮是否違背彈幕的指令。近些天來的指令都讓他覺得有些詭異,好像這彈幕拐了個彎,不再是專門為他好了,反而有心要把他往坑裏帶。
他猶豫的片刻,雲岚已經走到他身後,詢問他是不是碰上難處了。他心中暗叫不好,有這麽一尊随時準備找他把柄的大佛在身邊,他做決定必須快穩準狠,不然就可能讓她趁虛而入。
“沒什麽,不過是整理一下铠甲,總不能邋裏邋遢地去訓兵。”他找個借口,把她往外趕。
“不如我來幫手,姑娘家總比大男人長于清潔。”雲岚堵在他身前,“而且你受了箭傷,還不能休息幾天,還是一定要去校場麽?”
她這種尋常的關心口吻,好像真的以他妻子的名義自居了,他驟然間非常反感,忍不住又要把她搡出門去。
雲岚這回很順從,退到門口,聲音柔婉:“其實,你碰上不情願的事情,也可以考慮去做一做,別一上來就拒之千裏,真去做了,裏頭說不定有很多好處。”
祁越在京城呆了兩年,好賴話還能聽明白。她明着勸他嘗試接納她,跟她好,實際上拐彎抹角喊他識相點,要麽趕緊跟他們站在一條船上,要麽就等着被圍攻致死。
如果他答允,那麽雲岚就是季少卿遞過來的那根橄榄枝,事後他還能得到更多的報償。若他再度推拒,季少卿怕是沒有下一次的耐心了,這次等着他的也許會是很嚴酷的打擊。
但,要他同流合污,成為利益鏈上的一環,一起吞吃民脂民膏——他想起當年西北戰場上枉死的戰友,這個頭無論如何也不能點。
“你話太多了。”祁越冷冷道。
雲岚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渺遠,語氣也随之冷淡而客套起來:“不打擾祁将軍了,早些睡。”
祁越的手指輕輕拂過铠甲,末了決定再聽一次彈幕的話。不管是不是在坑他,他現在都沒有更好的選擇,季少卿那邊只會盡快采取行動,他交一套尋常铠甲上去,也拖不了太久,這之後再去找顧钰慈,反而引人懷疑。
只可惜了顧钰慈的心血,這還是他頭一回沒付錢從她那裏得來的禮物,沒穿幾次呢,就得拱手上交。想也知道那些人不會珍惜它,指不定用錘子敲敲打打,拿火烤拿水淹。
他心疼地抱着這身铠甲睡了一晚,第二天抱病不上朝,直至拖無可拖了,才交給兩位宦官。
交完之後,他心裏空落落的,去了一趟赤玉閣。顧钰慈當時在待客,又要出繡品,沒空搭理他,由他坐到關店。
晚上她留他吃了一餐飯,看他臊眉耷眼的,便伸手去摸他那顆毛刺刺的大腦袋:“多大點事嘛。”
“你說過只能做得出這一身,材料不夠再做一套了。”
看來是她當時把話說得誇大了,給孩子留下了心理陰影。這會兒也不能跟他說,系統掉落的材料可以取之不盡,她只好像任何一個急于敷衍小孩的大人一樣進行補救:“不就是材料嘛,未來我也許還會想出辦法的。”
祁越不太相信,有原材料的情況下也許可以克服很多困難進行加工,可若是連原材料也欠奉,要從哪憑空給變出來?
他在想這個問題時,被抓壯丁的甲匠們也在想。他們多年來專精于打造铠甲,但唯獨面對這件铠甲束手無策,根本無法原模原樣地做出第二件。
皇上質問,他們只能戰戰兢兢地解釋說,弄不來這種材質。但真要他們說這是種什麽材質,也沒有一個人能确切地叫上名稱,這是一種他們不曾見過的東西。
祁越安生了兩天,又被傳喚過去,問他究竟從哪兒得來的這一件铠甲。
這次皇上神情很嚴肅,大有不說實話就要狠狠整治他的意思。他只好推說,這是在西北戰場上從西陵那邊繳獲的戰利品。
反正之前他說的也是從軍中所獲,不算自相矛盾。
然而這回由不得他渾水摸魚,他一答完,刑部立刻調出幾位西陵戰俘,令他們當場前來辨認。
這幾位戰俘都是身懷獨特手藝的,這才能在敵國地盤上安然無恙活到今日。饒是他們,在對這件铠甲敲敲打打之後,也只能搖頭,操着一口蹩腳的中原話,表示很陌生。
皇上冷笑着問他:“愛卿果真是在西北邊境繳獲的這件戰甲?”
謊言一出口,唯有硬着頭皮繼續撒下去。正在他準備咬死了說是從西陵得來的,季少卿忽然在邊上圓場:“皇上莫急,興許是記憶久遠,祁将軍自己也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了。”
“我是覺得,我們大可以多問一些匠人和手藝人,不局限于西陵的這幾個。興許問着問着,就能發現有人見識過呢?”
安撫好皇上,季少卿出其不意地又将矛頭對準了祁越:“對了,我怎麽忘了,祁将軍的義妹,就是京城響當當的手藝人。聽聞令妹不論做任何東西,都能拿出遠超常人的速度,興許她能對此發表一番高見?”
皇上眉頭一皺:“那還不快去把人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