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倪炎一聽，恍然大悟……初三一班？！難怪自己的腦中搜不到這個人的臉，看來要回去翻日記才能找到他的相關信息了。倪炎不想惹這些不必要的麻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說道：“是你啊，變化這麽大，都快認不出了。”
“你記起我了？！”陸溟肅又笑了起來，這個笑容不禁讓倪炎覺得這看着清新的男人怎麽有點傻，“我怎麽也沒想到，能在這裏又遇到你。”
“呵，人生何處不相逢，”倪炎擡手看了看手表，略帶抱歉的說，“不好意思啊，馬上就趕上晚高峰擠不上地鐵了，改天請你吃飯。”說着，倪炎一路小跑就蹿下了樓，他不想跟這個已經在記憶中消失了的人有過多的接觸，一是不想被發現了端倪去解釋那些與人無關的長篇大論，二是他的确不喜歡跟陌生人多啰嗦，笑的時間長了臉疼，三也是……還有半個小時，地鐵裏就要下餃子了……
“哎……我開——”陸溟肅話還沒說完，胳膊還沒有收回來，樓梯間裏就看不見倪炎的身影了，他悶哼了一聲，陰沉着臉，郁悶的轉身走回電梯口，十五樓……他才不想走下去……
剛走出管院大門，陸溟肅就看到助理小楊開着自己的那輛切諾基等在門口了，他猛的一拉車門，縱身躍上了後排座椅，悶悶不樂的吼了一句“開車！”
小楊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老板怎麽開個學還開出來一肚子火了，也不敢多嘴，只能心驚膽戰的開着車，怕萬一一個颠簸，老板一發瘋就要蹿上來咬斷自己的後脖頸，畢竟……他的暴虐在全公司都是出了名的，要不是他尚且有人性的時候對自己照顧有加，自己才不冒這生命危險，拿這份“有命賺沒命花”的高薪呢。
一直開出去四五百米，陸溟肅都是一副怒火街頭的表情，頭靠在車窗上，雙目無神的望着窗外的街景。突然，他眼前一亮，驚呼了一聲——“卧槽！”
小楊手一抖，感覺後頸一涼，差點一緊張一個急剎踩下去，但随後，他就察覺老板這聲感嘆……好像是笑着的。
“楊子，靠邊，20！”陸溟肅輕聲說道，一臉笑意的看着車窗外不遠處的那個瘦弱的身影，插着一只耳機，雙手插在運動褲的口袋裏，低着頭疾步往前走着，發絲還被微風撩的一顫一顫的。
“啊？”小楊一愣，本能的就看了眼後視鏡，“陸總，老太太還在家等你回去吃飯呢。”
陸溟肅好像想到了什麽，一轉身趴到了駕駛座的椅子上，貼着小楊的側臉，眉開眼笑的說道：“靠邊停車，你下班了！”
“啊？”小楊又是一愣，餘光瞥見陸溟肅那個不懷好意的笑臉，不知道他心裏在盤算什麽陰謀詭計。但是惶恐歸惶恐，小楊幾乎是在聽到陸溟肅的命令之後下意識的就靠邊把車停了下來。
陸溟肅一個猛子紮了下來，箭步奔到駕駛室門邊把門拉開，一把就将小楊拖了下來，“速度速度！自己打車回家吧，記得給我娘打個電話，說我晚點回去！”話音未落，他就鑽進了駕駛室，一個油門蹿了出去。
“倪炎！倪炎！”陸溟肅控制着腳下的油門，始終跟旁邊人行道上的倪炎保持着同步速，把副駕駛的車窗按了下來，死命的朝那邊喊着。他覺得奇怪，倪炎明明只戴着一只耳機，左耳上空空的，只有耳垂上釘了一個金色的耳釘，怎麽自己已經吼的後方十幾步遠的一個老太太都瞪了半天了，他還沒聽見……難不成，是不想理我？！
“大爺的！”陸溟肅心中暗吼了一聲，猛的向右一打方向盤，整個車騎上了人行道，橫在了倪炎面前一米處停了下來。
倪炎正低着頭聽着歌，突然一個黑色的巨怪在身前一攔，他下意識的就切換到了作戰防禦狀态，一秒鐘就把腿擡了起來。剛準備踹出去，眼前突然閃過了一個熟悉的笑臉，框在了一個不規則的方框裏，恍惚間……有那麽一絲遺像的感覺。他猛的收回了腳，扼制着心裏蹿起的怒火，繞開了車，繼續往前走去。走到車頭的時候，餘光瞥了一眼，突然有些後怕，這媽的要是真踹了上去，自己可賠不起那癟進去的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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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幾步，倪炎突然又被人扯住了胳膊，他擡頭一看，陸溟肅已經從車上下來了，正腆着一張傻笑的臉看着自己，嘴唇一張一翕的，好像在說着什麽。他把右耳上的耳機摘了下來，勉強擠出了個帶着怒意的笑容看着陸溟肅，輕聲說道：“陸同學，雖然我有醫保，但有些醫保是不報的，你家裏有礦啊？！”
“對不起對不起，”陸溟肅略帶歉意的笑着，“我叫了你好久了，你也不理我，這不是一時情急麽？！”
“情急你就能開豪車撞人了？！”倪炎勾起一邊嘴角說着，覺得這假大款的邏輯也是有些詭異，難怪聯考分那麽低。
“哪敢撞你，我技術很好的，”陸溟肅說着，就拉着倪炎的胳膊往副駕駛這邊走，“來來來，好久不見，我送你！”
倪炎一把甩開了陸溟肅的胳膊，禮貌的微笑道：“不用了，我家很遠的，你們都分分鐘幾十億上下的，我耽誤不起，謝了。”說罷，倪炎就想繼續往前走，在學校樓梯間看到陸溟肅的時候，見他一身襯衫牛仔褲的學生打扮，以為是個青澀的小夥子，結果一看到這大切，又瞥見了後座上罩着的西服，便察覺這人跟自己不是一個頻道上的。
誰知道陸溟肅锲而不舍的拖了倪炎就塞進了副駕駛座上，倪炎還沒反應過來，車門都已經關上了。“你……”倪炎不禁又蹿出了些怒火，怎麽還強搶上了，但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自己的本能甚至都還沒調動起來。
陸溟肅一邊拉開門坐上了駕駛座，一邊系着安全帶笑着說：“老子就一打工的，哪來的幾十億，幾十塊都沒有。正好順路，把你家地址告訴我！”安全帶一扣上，陸溟肅就等着倪炎報家門，手指按上了車載屏幕，想要設置導航。這一連串動作下來，他都沒有擡眼看倪炎的臉，沒注意到倪炎強忍住沒伸出去的拳頭。
倪炎冷笑了一聲：“大哥，你都不知道我家住哪，順的哪門子的路？”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從哪走都順路。”陸溟肅笑着，倪炎突然覺得，自己見他那第一面簡直是被那張小清新的臉給騙了，這人說話油裏油氣的，一副在社會上混跡多年的老流氓的感覺，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那你還開什麽大切，直接乘風而行多好啊，環保省油，”倪炎不冷不熱的堵了一句，“紫蘭佳苑！”說完就把頭靠在了車窗上，重新插上耳機，靜靜的看着窗外。
“紫蘭佳苑？”陸溟肅一愣，随即又咧開了嘴，“你看，我說順路吧，我媽家就住對面，紫玉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倪炎根本沒聽見。
倪炎正歪着腦袋聽着歌，突然感到一絲氣息掃過側臉，他心中一驚，猛的轉過了頭，結果動作太猛，只差半公分，他的臉就碰到了陸溟肅的嘴。倪炎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眼前離自己不到一公分的這張臉，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愣了一會，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的低聲吼道：“你幹什麽？！”
陸溟肅也被他這突然一轉頭吓了一跳，手還按在副駕駛的安全帶鎖扣上，一時間忘了坐回駕駛座，他愣愣的看着倪炎的臉，十幾年未見，這張臉還是這麽精致，一點也看不出是已經三十的人了，粉白細嫩，只是怎麽好像……多了些病容。
“我……你沒系安全帶。”陸溟肅在倪炎拳頭就要揚起的瞬間回過神來，輕聲說了句，就趕忙縮回到駕駛座，挂檔，踩油門，大切往前一蹿，回到了機動車道上。
“你說什——”倪炎摘下耳機，剛想問他說了什麽，擡起身子的瞬間被勒了回去，才想起來自己上車好半天都沒系上安全帶。也是，從來不開車也不打車，的确沒有這個習慣。“謝謝。”他嘀咕了一聲，怕再發生什麽尴尬的事情，便掏出手機，關了音樂，把耳機塞回可口袋裏。
“我叫你了，你沒理我，我才……”陸溟肅似乎也覺得剛才有些尴尬，弱弱的解釋着。
“不好意思啊，我戴着耳機，沒聽見。”倪炎轉頭，微微笑着。
陸溟肅側頭瞥了他一眼，心想你他娘的敷衍我也找個好點的理由，難不成你那耳機還是什麽高級貨，一個實心的一個是隐形的嗎？！但他也沒太介意，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倪炎聊着。
“正好我今天回我媽那吃飯，就在你們對面那紫玉嶺，我媽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在老家，你還去我家吃過飯呢。”陸溟肅打了個右轉燈，甜甜的咧着嘴，瞬間又回到了那個騙人的小清新模樣。
倪炎一愣，紫玉嶺……半山豪宅啊，一套別墅将近一個億！他看着陸溟肅的側臉，笑道：“我記得，阿姨做菜很好吃。”
“啊？”陸溟肅一愣，以為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了，他媽……什麽時候做過菜？！但是疑惑只持續了三秒，他又咧着嘴說了起來：“你是工程那個班的？”
“嗯。”倪炎喜歡這種一般疑問句，因為回答可以簡略到只用yes和no。
“你是做工程的？”陸溟肅突然來了興趣。
“不是，我是一家咖啡廳的收銀。”為了讓陸溟肅省一個問題，倪炎淡淡的回道。
“啊？”陸溟肅又是一驚，“那你為什麽考管聯專業研究生？”
“因為考試簡單啊，我只能考的上這個，工作太閑了，想找點事兒做。”倪炎又沒忍住掏出了手機，打開了消消樂。
“簡單？！”陸溟肅滄桑的笑了一聲，“果然，你還是一點沒變，學霸！”
“學霸才不會上這個專業。”倪炎無奈的笑着，又消了十幾只紅色的小狐貍。
“你沒開車嗎？”陸溟肅又問道，“學校裏可以停的，四百塊一年。”
“我家裏又沒有礦，哪買的起車？！買的起也拍不起車牌。”倪炎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手機裏那最後一個玻璃塊上，只靠潛意識在回答着陸溟肅的話。
“能上這個專業的，家裏多半都有幾畝礦吧，”陸溟肅笑道，“你這只表，天梭亞洛系列的，澳洲都賣到一萬五了，你可別告訴我，這是收銀的時候從客人腕子下撸下來的。”
“卧槽，就差一步！”倪炎拿着手機狠狠的往大腿上一砸，随後擡起了頭，“你說什——哦，那你家裏，是煤礦還是鐵礦啊？”
陸溟肅尴尬的笑了笑，“我是那小半。”
“住半山、開大切的小半？”倪炎又低下了頭，點了下手機屏幕上的“再試一次”，“我這種出門靠公共交通的，才是那小半。”
“那都是我爸媽買的，我跟你一樣，流浪在國際大都市的苦逼打工仔。”陸溟肅說着，側頭瞥了一眼倪炎的手機，好奇的問道，“你玩的什麽游戲啊？”
“消消樂，中老年人的愛寵，阿姨不玩嗎？”倪炎又過了一關，擡頭看了一眼陸溟肅，難得帶了一絲真切的笑意，他想到老媽對這個游戲簡直癡了迷，整天抱着倆手機非要把精力瓶用光了才能罷休。
“這就是消消樂？！”陸溟肅無奈的笑了起來，“我每次去我媽那，都能聽見她那手機裏不停的哀嚎——great，unbe……be什麽來着？”
“unbelieveble！”倪炎接了一句話茬。
“對對對！”陸溟肅不停的點着頭，把方向盤往左打了過去。
這一路，陸溟肅不停的說這話，似乎總能找到一些不鹹不淡的問題去問倪炎，倪炎也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答着，遇上自己不想解釋的，就連蒙帶騙的敷衍過去。好不容易遠遠的看到了小區大門，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阿姨在家嗎？我去看看她。”陸溟肅打了左轉燈，把方向盤往左打了九十度，大學剛畢業，他聽同學說起倪炎爸媽離婚後，他媽帶着高中畢業的他就背井離鄉來了這雲山市。他辭掉了爸媽給他安排的工作，興致勃勃的來雲山闖蕩，用了好幾年才坐上了這BG集團雲山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還撺掇了爸媽好幾年，終于成功說服讓他們來這裏定居。
“我自己住，你要想去看我媽，我把地址給你。”倪炎勾着嘴角，邪邪的笑着。
“你自己……住這麽好的小區！還說家裏沒礦？！”陸溟肅把車停在了紫蘭佳苑的大門前，轉頭瞪大了眼睛看着倪炎。
“朋友的房子，她出國了，我幫她看家而已。”倪炎想要下車，剛一起身就被重重的勒了回去，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按開了安全帶的鎖扣，冷笑道，“再說了，對面是紫玉嶺，隔壁是天澤墅，這裏……都算是貧民窟了吧。”說罷，開門下車，關上車門的瞬間，還轉身沖車窗框裏遺像一般的陸溟肅的臉微笑了一下，“謝了，陸同學，開車慢點。”轉身就刷了門禁卡進了小區大門。
陸溟肅盯着倪炎的背影，一直到他徹底消失，才調轉了車頭，朝對面的半山開去，他的心頭，還回蕩着剛才倪炎的那個微笑……十五年了，果真一點都沒變，還是那片燈火輝煌人山人海中，牽起自己的手，帶自己回家的那個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