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溟肅把車往家門口一橫,就熄了火跳了下去,一邊往門口跑一邊大聲喊着:“媽!媽!你兒子回來了!”
一個穿着圍裙的中年女人開了門,叫了聲“少爺”,便退到門邊讓他進去。
“李嬸兒,好香啊!”陸溟肅沖身邊的女人笑了一下。
“鍋裏蒸着魚,還有三分鐘就好了。”李嬸笑着,接過了陸溟肅手裏的書包。
“我是說你……”陸溟肅勾着嘴角,“又被老太太逼着噴香水了吧?!”
李嬸尴尬的笑了笑,把書包放進門邊的包櫃裏,轉身進了廚房。陸溟肅往客廳走去,一邊走一邊喊着媽,走到沙發邊的時候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
“你媽正消着樂呢,才沒空睬你。”頭頂上突然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陸溟肅心裏一驚,猛的一下跳了起來站的筆直。
“爸!”陸溟肅低頭輕輕叫了一聲,看着眼前的男人拿着份晚報走到了餐桌邊坐了下來,他也跟着過去,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這個戴着金絲邊眼鏡正看着晚報的男人一臉陽剛正氣,雖是上了年紀,但依舊五官端正,只是眼角和額頭爬上了些皺紋,鬓角有些花白,他就是陸溟肅的父親——陸栎。
陸栎瞥了一眼窗外,低頭看着報紙,有些不滿的說道:“說了多少次了,還堵着大門!”
陸溟肅一聽,本能的就站了起來往門口蹿去,剛跑了兩步就又被叫住了——“溟肅,着急忙慌的幹什麽去?!”
陸溟肅一回頭,看見老媽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爸讓我去挪車。”
“挪什麽車?!每次吃完飯就跑,挪來挪去的幹什麽?!”陸媽媽疾步走到老伴兒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報紙,沖他吼着。
“我又沒說讓他去挪。”陸栎一臉委屈,低聲哼道,先前那一臉威嚴蕩然無存。
“過來,坐到媽媽身邊來,”陸媽媽沖兒子招了招手,随即便側頭又向着廚房喊道,“李嬸兒,開飯。”
“我去幫忙!”陸溟肅笑着就蹿進了廚房,端着兩盤菜又回到了餐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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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媽媽一臉開心的看着身邊的兒子,不停的往他碗裏夾着剔了刺的魚肉:“小楊不是說你要晚點回來嗎?”
“哦,我送個同學,結果他家就住對面,”陸溟肅把最後一口飯咽了下去,突然發現面前的盤子裏又多了幾塊魚肉,不禁揚起了嘴角,“對了,媽,我今天碰到倪炎了。”
“倪炎?”陸媽媽一愣,“你初中那個同學?”
“嗯,他就在我隔壁班,開學典禮見到的,他拿了個特等獎學金。”陸溟肅說着,不自覺的就帶着些得意的味道。
“你看看人家!”陸栎喝了口茶,不經意的說了句,卻引來了老伴兒的不滿——“教育學家說了,不能在飯桌上批評孩子!”
陸媽媽看着陸溟肅,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改天請人家回來吃個飯,當年我們家搬到江陵的第一個元宵節,要不是他把你送了回來,你早不知道被拐到哪個山溝溝裏打斷手腳要飯去了!”
“是是是,我知道,”陸溟肅吃着魚,偷笑着,“他是我的大恩人,大恩大德要以身相許的。”
“這麽大人了,有沒有個正形?!”陸栎聞言,突然一拍桌子,瞪着陸溟肅吼道,這一次,陸媽媽卻沒有再向老伴兒發難。陸溟肅收起了笑容,撇了撇嘴,默不作聲的吃着。
“他也讀研了?”陸媽媽轉頭問道,語氣裏卻沒有半分驚訝,“當年要不是他中考前給你補了那麽久的課,你還上得了高中?不知道在你爸的哪個工地裏搬磚頭推小車呢。”
“嗯,但是他讀這個專業,我也有些意外。”陸溟肅心中有些疑惑,他并不相信倪炎的說辭,說是因為只能考的上這個專業,在他的心裏,倪炎簡直無所不能,“我吃好了,回去開會了!”陸溟肅把筷子一放,起身就要離開。
“大晚上的你還開什麽會?”陸媽媽見兒子抹了嘴就要跑,不禁着急起來。
“電話會議,最近要拍一塊地,忙着呢!明天還要早起去上課,哪天有空再回來陪您二老吃飯!”陸溟肅一邊跑一邊說着,走到門邊掏出自己的書包,耳邊還響着老媽的吼聲“下次記得帶小澶回來吃飯”。陸溟肅應了一聲,開了門就蹿了出去,随後便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倪炎此刻聽着外面不停的拍門聲,心裏十分無奈。他的外婆生了六個女兒一個兒子,門外正在哀嚎讓他開門的那個女孩,正是他最小的舅舅家的女兒——張沐辰。他這一輩,五個姨媽和他媽生的都是兒子,只有小舅舅生了個女兒,又是最小的一個,全家老小都捧在手心裏,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寵的不行。然而倪炎從不寵她,倪炎比她大了十歲,該打該罵的時候從不含糊心軟,全家人都知道他性子暴戾。可這小姑娘也不知道中了哪門子的邪,長大了之後就喜歡粘着倪炎,尤其是考上了雲山的大學之後,每個周末都要來倪炎這裏住兩天。
倪炎還是沒有力氣動彈,可張沐辰看見了倪炎停在樓下的車,知道他肯定在家,不依不饒的一直喊,誓要喊到倪炎聽見為止。
“加特林,開門去!”倪炎無奈的揉了揉邊牧的腦袋,只見它徑直蹿到了門邊站了起來,用兩只前爪扒在門把手上就搗騰了起來。
張沐辰在門外喊了四五分鐘了,總算看到門開了,猛的一推門就往裏跑去,差點把門邊的加特林一腳踢飛。
“四哥,喊了這麽久你才開門,打飛機呢?!”張沐辰吼着,突然看到了腳邊的邊牧,再一擡頭,看見倪炎毫無生氣的躺在沙發一動不動,突然一愣,趕忙反手關上了門就跑了過去,“怎麽了?精盡人亡了?”
“你要是想找死就再多說兩句。”倪炎閉着眼睛緩緩的說着,聲音裏的殺氣卻絲毫沒有減弱。
“嘿嘿……”張沐辰笑着,在倪炎的腳邊坐了下來,摟着加特林不停的揉着,“四哥,你怎麽了,你看你這臉,跟頭七回魂的一樣。”
倪炎心裏暗暗覺得,這孩子還是小時候打少了……“今天開學,上一天課,累了,你吃了沒?”
“沒啊,下課我就奔過來了,”張沐辰把手從狗背上挪了下來,在倪炎的小腿上揉着,撒着嬌說道,“快起來給我做飯,我餓了!”
倪炎依舊閉着眼睛,倘若能動,他肯定跳起來一個巴掌拍在張沐辰的頭上,然而此刻,他只能輕聲的說着:“鍋裏有水,鍋邊有面,去煮兩個人的,冰箱裏有雞蛋,記得打兩個。”
“我來看你,你把我當傭人啊?!”張沐辰撇着嘴,放下了邊牧,起身進了廚房。
直到張沐辰端着兩碗面回到沙發上,倪炎才睜開眼睛,緩緩的坐了起來,端起碗吃了兩口,随即皺着眉頭看着身邊的小表妹:“你煮的什麽東西?”
“面啊,不是你家的嗎?!”張沐辰不解的看了眼倪炎,低頭吃了一口,突然臉色一變,猛的吐了出來,“呸,呸呸……你這什麽東西,是不是過期了?”
“煮面你放糖幹什麽,雲山把你同化了?”倪炎低頭繼續吃着,不急不慢的說。
“我什麽時候放——”張沐辰一愣,突然驚恐道,“那不是鹽嗎?”
倪炎沒有再理他,幾分鐘就把碗裏的面吃完了,看着張沐辰嘟着嘴坐在一邊,面色陰沉的說道:“不準浪費,自己造的孽,就要做好承受報應的準備。”
“可這……”張沐辰委屈的看着倪炎。
“吃完!”倪炎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了句,随後轉念一想,“你可以把面撈出來,冰箱裏有牛肉醬。”說罷,他又閉上了眼睛,靠在沙發背上,察覺到了身邊的沙發墊一松。
“我要去跟四姑說,你虐待我!”張沐辰吃完飯,把鍋碗都洗幹淨收拾好,坐回到倪炎身邊,撒着嬌說着。
“小姑奶奶,你能去幾次大哥家嗎,橫不能可着我一個人窮榨吧?!”倪炎無奈的說着,他大表哥一家也在雲山,一家四口住着兩百多平的房子,但倪炎與他們并不親近,張沐辰也從來都不去,“我一個月工資只有四千多,經得起你吃嗎?!”
“哎呀,看你這摳搜的,”張沐辰腆着笑臉,“回頭讓你小舅舅給你夥食費還不行嗎?!”
倪炎搖了搖頭,嘀咕了一聲“都他娘的周扒皮!”便起身回卧室拿了換洗衣物進了浴室,那一身汗到現在還沒有完全風幹,濕答答的實在是難受。
洗完澡出來,倪炎發現張沐辰正紅着眼眶坐在沙發上看着書,他緩緩走了過去,點了支煙叼在嘴裏,開始收拾明天上課用的東西。
“四哥,家裏不能抽煙!”張沐辰擡起頭,用那雙紅的跟兔子一樣的眼睛哀怨的盯着倪炎。
“這是老子家,要你管?!”倪炎堵了她一句,餘光瞥見她手裏拿着的是那本牆邊書架上拿下來的書,“小姑娘家的,少看這種東西,要不要找對象了?!”
“你還說我,你一男的看這種東西,你是不是不正常?”張沐辰突然眼裏帶着異樣的神色,賊賊的笑着,“四哥,你是不是……”
倪炎手中一頓,冷冷的說道:“你要是想找死就再說兩句,長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是吧?!”
“四哥!”張沐辰并沒有放棄探索的欲望,繼續說着,“我跟姑姑她們不一樣的,我很開明的,你就告訴我吧,你到底是不是?不然你怎麽到現在也不結婚,老大家的大丫頭都上初中了。”
倪炎眼色一變,轉身走到門邊抽了一根半粗不細的釣魚竿,冷冷的看着張沐辰,緩緩的往她那邊走着。那嘴裏叼着煙,手裏拎着棍,面色陰沉的樣子,一撣眼看過去,有種混江湖的感覺,将倪炎那張臉上洋溢着的濃濃的書生氣瞬間遮蔽了。
張沐辰猛的從沙發跳了起來,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以往每次滿屋逃竄哀嚎慘叫的經歷,一個猛子紮進了廁所把門一關,大聲的求饒着:“四哥,我錯了,你是不是跟我都沒有關系,我只是關心你嘛……我不問了不問了,你……你把那玩意放回去!”
倪炎微微一笑,收起了剛才那副兇神惡煞的表情,将釣魚竿又放了回去,檢查了下書包裏東西都齊備了,拉鏈一拉,就扔在了門邊的臺子上。随即走到了廁所,輕輕敲了敲門,笑道:“出來吧,你看你慫的,你那傲然的骨氣呢?!”
“卧槽,那是童年陰影好不好!”張沐辰把廁所門開了個小縫,心虛的瞥了兩眼,見倪炎兩手空空,才一把将門拉開,“我這次可是鐵了心了要跟四姑告狀,我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你特麽還用那玩意抽我!”
“滾你大爺的,老子抽你了嗎?!”倪炎吼道,一把将她拉了出來,自己鑽了進去,反手帶上了門,開了排風,坐在馬桶上抽起煙來,一邊抽一邊仔細回憶今天一整天發生過的事,理清楚了一會還要盡數記下來。
張沐辰回到倪炎的卧室,打開大衣櫃的抽屜拿出了自己的睡衣和換洗衣服,小聲的嘀咕着什麽回到了廁所門口,等着倪炎出來。
半個小時後,倪炎坐在書房裏,打開了一個本子,寫上了日期,底下一條條的清楚的記下了今天見到的每一個人,做過的每一件事,身邊的櫃子裏鎖着滿滿兩層一模一樣的本子,那裏面都是倪炎的回憶,一半是開心的,自己尚且記得的,還有一半,是已經被強制抹去的,永遠不想再記起的。從小倪炎媽媽就要求他記日記,現在想來,這才是長了後眼的決定,為了以防自己哪天又要選擇清除某一段,起碼還留有紙質的記憶,在他需要的時候,幫他查詢過往的事跡。
記完了之後,倪炎靠在椅子上發了好久的呆,他想起了陸溟肅,盡管這個人在他的腦海裏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卻仍然給了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大概就是因為初中三年同窗的原因吧……然而倪炎忘了,陸溟肅是初二下學期才轉到他們班來的,也就初三那年元宵節看燈會那晚,陸溟肅跟家人走散,坐在路邊默默流淚恰巧被倪炎碰到,倪炎便順手送他回了家,從此就被陸媽媽抓了壯丁非要倪炎給他補課,倪炎為了那每次五十塊錢的酬勞欣然答應了下來……除此以外,倪炎跟他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今天的重逢對于倪炎來說,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意味,相反,他覺得自己跟這種土豪坐不上同一條船,想了一會,倪炎無奈的笑了笑,合上了本子鎖進了櫃子裏,就出了書房。
把書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倪炎看到張沐辰又以同樣的姿勢窩在沙發上,眼睛通紅的捧着書,只是身上換上了睡衣,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走了過去,一腳踢在沙發底部,踢的張沐辰猛的抖了一下,擡頭恍惚的看着倪炎。
“這麽好看嗎?”倪炎轉身坐在了張沐辰身邊,輕聲說道。
“嗯,你不看幹嘛要買她的書?”張沐辰疑惑的問道。
“誰說是我買的?”倪炎不屑的說,“這是那王八蛋送的。”
張沐辰一聽,突然激動的抓着倪炎的胳膊,眼裏冒着綠光:“你認識白日焰火?!”
“你要幹嘛?”倪炎瞪大了眼睛,克制住自己想要踢人的沖動,“你一個小姑娘,男女有別,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她好幾年沒出新書了,”張沐辰翻了個白眼,嫌棄的松開了手,“這本非吾所愛,我都看了好幾遍了。你要是認識她,幫我要個簽名呗!”
倪炎清了清嗓子,起身往卧室走去,冷冷的說道:“這種不入流的人,也就你們這種腦殘粉,看的一屁股勁。”話音剛落,就聽到“砰”的一聲——房門關上的聲音。
張沐辰心裏一驚,暗暗的想着——怨氣這麽大,這白日姐姐,不會是四哥的前女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