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黑影化成的趙星隐和蕭如山好似真人一般走進了城中,然後就像彼此不認識一樣分隔開來,接着便按照這座城給他們分配的人物命運,開始了各自的生活。
天空的黑影忽然化作一片雨幕嘩啦啦的落下來,趙星隐回到家中,雨勢漸漸的變小,在黃昏來臨之前,天上的烏雲散盡了,夕陽下趙夫人和趙星隐腳下的影子交融到了一起。
趙夫人十分感慨的說,“雨過天晴了,我們母子倆終于要過上好日子了。”
站在雲端上的趙星隐看見了那個皮膚粗糙的中年女人,她這時的身份竟然變成了他的母親,可她就算穿上了貴族夫人的衣服,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會跟大王春風一度的樣子,可周圍的人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現一樣。
在他們母子倆的身後士兵已經押走了一幹犯人,趙夫人還在得意的說,“這是大王的意思,他要把這些曾經苛待過我們母子的罪人,直接丢給刑部處理。”
那些罪人中,除了趙家的舅媽和表兄妹們,當然還有很多原本不起眼的仆人,有些被抓的仆人為了自保,拿出了很多偷偷藏起來的私房錢全都交到了趙夫人的手裏,希望她能夠網開一面,可是趙夫人将那些金銀財寶全都收起來,卻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任何一個人。
此時她的身上就戴了很多珠寶,但也只是胡亂的堆砌。
現在趙夫人最擔心大王的身體,商州城有大動作了,她要進一步獲得在朝堂中的勢力,但是這些事情,他都不想跟趙星隐說。
她希望那些惱人的黨争伐異,永遠隔絕在趙星隐的生活之外,他的兒子做一個醫生就是最好的,就算有一天他有機會登臨大位,如果不願意管理朝政的話,才會有太後臨朝稱制的那個機會。
不過那些都還是沒影的事情,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要讓趙星隐去見大王,所以她依舊站在那裏,但是一直及時的對着陰影處的下人們吩咐道,“還不快去給公子準備車馬”
臨行前,趙夫人拉着趙星隐的手說,“原本阿娘已經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烤鹿肉,但是大王找你,我讓人把那些烤鹿肉放在了車裏,你自己記得拿來吃。還有最近商州城很不太平,治病救人的事情,你先緩緩,千萬別再冒險,只要大王肯承認下你的身份,比什麽都重要。”
被趙夫人拉着手,對趙星隐來說真的非常不自在,自從他懂事以來,母親似乎從來沒有對他這麽親近過。一方面又實在不舍得放開母親溫暖有力的手,那一層薄薄的繭子,那是他幼年時光裏求而不得的溫暖。
另一方面又在心裏唾棄自己,他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早就長成了一個大人,怎麽還能貪戀母親的溫柔呢?
在趙星隐的心目中,母親對他的感情雖然遠遠算不上好,卻是他的生命裏唯一能夠抓住的一絲溫暖,此外只有無端的謾罵和欺辱。
在趙星隐印象中的孝道故事裏,總是充斥着種種摧毀人性的血腥,比方埋掉自己的兒子以奉養母親,或者跳入冰河裏抓魚,跟這些人的行為比起來,他根本算不上孝子。所以即便母親在他幼年的時候,從來就只當他不存在,他也只能告訴自己不應該生出任何一點責備她的心思。
就在這時,下人準備好的馬車已經來到了前廳,那些被押解走的罪人,早已經完全的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即便已經沒有看戲的人存在,趙夫人依舊做出一副不舍的表情,才放開了他的手。他就仿佛一個最普通的長輩一樣,特別喜歡拉着別人的手說一大堆話,才肯放人走。
以前醫館的師父送他的兒子出門時,做出這樣的行為,趙星隐都會覺得讨厭。但是同樣的事情,換成自己的母親來做,他無論如何都讨厭不起來。
雲端之上的趙星隐看到底下的小人拖拖拉拉說了一大堆,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看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深刻的感情,這麽依依不舍的樣子,會不會太假了?”
蕭如山說,“不要懷疑,他們的運轉邏輯并沒有出現問題。至少代表你的那個小人兒,依舊在按照找一個缺愛又有點虛榮的孩子在運行,只是那個取代了趙夫人靈魂的女人,恐怕已經陷入了貪婪的陷阱中。”
趙星隐聽到蕭如山這樣說,有點疑惑的看着他問道,“你不是很喜歡救人嗎,為什麽不把她一起救出來。”
蕭如山卻搖頭說,“沒必要,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對于他們來說都是一場夢。等我抓住這場夢境的罪魁禍首,他們自然會醒來。”只要保護自己,不在這場夢境中被殺死就可以了,不過那三個異能者的生死,對于此時的蕭如山來說根本不重要。
因為在落入這場夢境之前,他看見了那一道綠光,這讓他想起了一個心底的秘聞,所以他很想要看看那綠光到底是不是傳聞中的寶物。
趙夫人站在門口看到把車漸漸的走遠了,才算完成了告別儀式,然後便嫌棄的脫下了身上這件外袍,對着站在陰影中的仆人們吩咐道,“快來給我寬衣。”
現在她有錢了,絕對不能忍受任何一點的肮髒,不知道為什麽,在她的記憶中,從前雖然總是被人嫌棄,卻也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從來沒有窮困潦倒過。然而在她的記憶不能照射到的內心深處,卻有着一種深深的匮乏感,所以等她換了一身新衣服之後,立刻又讓人準備了一大桌子食物,然後就一個人坐在桌邊大快朵頤起來。
小少年的趙星隐被帶到了王宮之中,卻沒能第一眼看到王,他被帶到了太醫院的地盤,要求他實驗自己的醫術才能見到王。
趙星隐對此本來就沒有太多的感觸,他仿佛一個提線木偶一般的腦子,感覺無比的混沌。
然而即便如此,當他在太醫院裏看到一個跟他年歲差不多的少年,舉着一個透明的針筒對着天空哈哈大笑的時候,依舊覺得這個人可能腦子有毛病。
站在雲端之上的趙星隐當然認識這個少年,就是剛才還在墓穴裏哭泣自己母親死亡,自己卻好運幸存下來的少年人,趙星隐聽他介紹過自己的名字叫做李夢然,今年才剛剛十七歲。
此時的李夢然早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那種痛苦的表情,他的臉上全驕傲的自滿,他舉着手中的針管,對于旁邊的兩個老太醫生,“待我看看張丞相的情況,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再給他打兩針抗蛇毒血清。”
趙星隐的小人一聲不吭的跟在李夢然的身後,看到他先給張丞相打完針,又用一根水銀溫度計幫張丞相測了體溫。
他把那根溫度計放到油燈的旁邊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說“有點低燒,不算太嚴重。”
随後他又用酒精幫張丞相的傷口消了一下毒,這才對他身後兩個捧着絲卷記錄筆記的太醫說,“本來張丞相手術的傷口都快好了,可是因為感染了蛇毒,又有點發炎,他的傷口肯定要修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修複,所以最近半年內,張丞相都只能在家裏休養了,朝堂上的事情恐怕就要讓王丞相多費心了。”
雖然一直閉目養神,但其實一直非常清醒的張丞相聽到李夢然這麽說,氣得捏緊了拳頭,但是性命攸關的時候,他也不敢得罪醫生。
什麽叫做失去了才知道後悔,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當初他看到刺客的時候,真的不該跑去給王擋刀的,當時在場分明還有許多護衛和宦官,根本不可能傷到王,他只是想要在王的面前好好的表現一下,才讓自己受傷的,沒想到那個刀子上竟然沒了蛇毒。
雖然他在王的面前表了忠心,卻實實在在的失去了手中的權利,這讓他怎麽能夠不後悔呀?
李夢然幫張丞相拉好衣服,這才讓等在門外的太醫院學徒進來,把他們熬好的藥端到張丞相面前來,讓他喝掉。
聞到那股苦藥的味道,張丞相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原本鎮定的形象全不見了。
眼看着苦藥汁子已經遞到了自己的面前,張丞相終于半坐起來,推開自己嘴邊的藥碗,眼巴巴的望着李夢然的方向說,“李大夫,你的那種秘藥還有沒有,我願意花重金求購。”
李夢然也很同情張丞相,這時候的苦藥,的确不是人喝的玩意兒,但是跟他一起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醫療箱裏的藥物本來就不多。
他想要靠着這些醫療器械和藥物在這個世界立足,最關鍵的一點還是應該讨好這個地方的王,怎麽能夠在這個宰相身上浪費那麽多的藥物呢?所以當初在他身上用了解毒劑,還有退燒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給他用過藥了,而是讓這裏的醫生按照這裏的方子給他開藥。
雲端上的趙星隐跟着李夢然看了許久,才終于反應過來,李夢然的身份是一個帶着醫藥箱,從現代世界穿越到這個上古世界來的醫生,他憑借自己的能力獲得了進入太醫院的機會。
現在還有最後一個人沒有登場,就在趙星隐看戲,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
太醫院的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一衆甲士位押解着一個滿身枷鎖的人跪在了王殿前面的臺階下。
與此同時,太醫院裏面的學徒們便開始議論紛紛起來。都說王上之所以病倒,就是因為王太子的背叛。
王太子不僅調戲了王最看重的江美人,而且還弑父,對于這個時代至高無上的王來說,王太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對他權威最大的挑釁。
一般人這時候都不敢去勸誡王,然而剛剛從封地回來的武安君卻上了奏書,讓王不能輕易殺了王太子。
然而深知王上心理的大臣們都知道,這種時候說的越多,反而會給王太子造成更大的危險,如今還擁有一支精銳兵力的武安君,在這時候支持王太子,幾乎就是絕了他的生路。
偷偷支持王太子的王丞相,終于勸住了武安君,讓他冷靜下來,千萬不要刺激王。告誡他就算想要給王太子支持,也應該是一種默默的支持,比如讓天牢獄卒不要給王太子吃馊飯。
王丞相這邊勸住了武安君那邊,又要去安撫王的心情,讓他心情好起來之後重新調查刺客和王太子之間的關系,還有江美人的話是否屬實。
就在他的多方斡旋之下,今天王太子才有機會進宮請罪。
張丞相扶着門框,遠遠的看着宮門口發生的一切,剛才那一點丢失了權利的惆悵又消失,他趁着現在這個機會剛好可以躲過一場□□,或許不失為一件好事。
這時候誰也沒顧得上治病救人,考核趙星隐醫術的事情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宮門外的那場風波。
然而處于風波中心的只有王太子燕喜一個人,另外一個主角王根本沒有出場。只是有一個宦官,拿着一卷诏書,卻沒有看,而是用無邊無際的聲音問道。
“燕喜,你可願意放棄王太子的身份。”
滿身是傷的燕喜,依舊挺着自己的胸膛,毫不示弱道,“禀告父王,兒臣絕對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也不會去碰你的女人。我對王太子的身份并不留戀,我只想要給自己争取一份清白。”
然而那個宦官就好像是一個被事先設定好的程序一樣,只是機械一般地複述着先前的話,“燕喜,你可願意放棄王太子的身份。”
他還想争辯什麽,然而站在他旁邊僞裝成甲士的蕭如山卻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争辯下去了。
最終燕喜長長的哀嘆了一聲,然後重重的點了頭說,“我願意放棄太子之位。”
“那好,寡人讓你放棄一切權柄,在太廟安住十年。欽此~”宦官用無喜無悲的聲音複述着王上的話。
誰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王上早已經病入膏肓。十年後,恐怕就是另外一個天下了。
燕喜只覺得上天對自己極其不公平,所以他在謝恩之後,對着空中哀嚎了一聲,似乎也是一場凄厲的訣別。
站在雲端之上的趙星隐早就已經認出了這個變成王太子的人,同樣是跟他們一起落入密境的三個人之一,而且他的名字就叫做燕喜。
相比于陷入貪婪的趙夫人和,驕傲狂妄的李夢然,他也看不出燕喜身上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直到他聽到這個人仰天長嘯的聲音,才忽然意識到他的身上充滿了一種誇張的戲劇性。
所以這家夥不貪戀權勢,他只是想演戲,想要在這場夢境中表現出自己的英雄氣概,寧死不屈的那種氣節,或許在平常的生活中根本體現不出來,唯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還真是叫人覺得無語。
所以這果然是夢境中才會發生的事情吧,等到燕喜嚎完了之後,身邊的甲士才圍攏過來,将他押了下去。
這時候,張丞相已經悄悄躺回了自己的病床上。然而他的腦子裏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情,如果王上有不測,他們這些老臣說不定可以去太廟裏迎回王太子,将他擁護上王位。之前看不出來,現在感覺王太子似乎很好控制的樣子。
如果按照王後的心意,肯定會扶植王的小兒子丹慈上位。這位小公子雖然不是王後所出,卻是王後的親妹妹魏美人所生。只要讓小公子坐上了王位,那麽王後就可以憑借王太後的身份臨朝稱制了。
但是除了王太子和小公子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張丞相的目光看向太醫院角落裏畏畏縮縮的趙公子。
趙公子的年紀比王太子小十多歲,而且還沒有娶妻,從前又在宮外長大,可空性似乎比王太子更高,而且還沒有王後來跟他分權。
現在張丞相最擔心的,就是王後拿趙公子的生母做文章,說她外室的身份低微,連母親都沒有得到承認的公子不能繼承王位。
事實上現在,朝臣們通通都在關心王位的繼承問題,他們已經基本認定,王活不了多久了。
趙星隐以為的考驗一直沒有到來,他在極為忐忑的情況下,跟在李夢然的身後走入了王的寝殿。
這座宮城的基調,也是肅穆的黑色,一個跟李夢然年紀差不多的宦官在前面領路,他腳步飛快,悄然無聲,像穿梭在黑暗中輕巧的燕子一般。
當李夢然如此想象的時候,他緊張的心情就跟着平複了下來。不就是進王宮看看王嗎,在現在的時候他也是花錢去看過故宮的人呢。
打住,不能再想了。
從宮門到王的寝殿,大概走了半個小時。這座黑色的宮城很大,比李夢然記憶中的北京故宮小很多,沒有閃耀的琉璃瓦和紅色的宮牆,卻是一座座黑色的肅穆的建築,給人一種無比的威嚴感。仿佛身處其中的人,都是一些沒有感情和情緒的怪物。
只是現在的李夢然根本沒有心情體會周圍的景色,他的心情非常激揚,他現在只想快點見到王,治好他的背疽,便能揚名立腕,成為這個國家最強的大夫。
走到寝殿的臺階底下,宦官對趙星隐和李夢然說,“兩位醫者,請你在此等候。”
宦官走了,李夢然被晾在紫宸殿外,又等了半個小時。
現在已經是深秋時節了,即便秋高氣爽太陽高高的挂在天上,站在那裏不動,依舊能感覺到絲絲的涼氣從腳底板上鑽上來。
何況除了寒冷之外,還有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曠的寂寥,讓人感到絲絲縷縷的恐懼又很無聊。
李夢然本來就不是安靜的性格,所幸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跟他年歲差不多的少年,于是他就忍不住悄悄的跟趙星隐說,“你也是太醫院的小學徒嗎,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你呀?”
皇帝的寝殿外,一直有侍衛走動巡邏。
趙星隐能夠敏銳的感覺到,每次巡邏的侍衛走過,都會有若有若無的目光打量他們。還有不時從旁邊走過的宮女宦官,同樣有不少探究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加上天氣寒涼,那些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時候,就仿佛凍在冰裏的刀子。
趙星隐也沒想到,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李夢然竟然也敢肆無忌憚的跟他說悄悄話。
對方既然已經開口詢問了,趙星隐卻也沒辦法給他解釋太多,又唯恐李夢然得不到回答,之後鬧出更大的動靜,只能勉強的點了點頭,算作是回答。
這時候,李夢然也感覺到了趙星隐對他的冷淡,撇了撇嘴不滿的樣子,但他還是不敢在宮殿面前大聲喧嘩,最後乖乖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終于,在趙星隐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凍透之前,一個有品級的大太監走出來,大聲道,“宣,醫者觐見。”
整個寝殿占地面積差不多有一畝,但真正屬于卧室的地方,卻只有五十平米的樣子,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帳,還有熏香的煙霧,李夢然能夠看到床上躺着一個人,他還在不住的呻。吟。
這可是背疽,多少猛士名将得了這個毛病都只有飲恨的下場,但是對于掌握了現代醫學,又有退燒和消炎藥的李夢然來說,隔開背疽,擠出膿血,再用紗布引流,将膿血全部排盡,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手術而已,根本不在話下。
王上的寝殿裏有碳火,剛剛被冷風吹透的趙星隐終于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他偷偷的擡起頭去看床上的那個人,也就是自己身體的父親,卻只看到一個臃腫的背影,看起來跟大街上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似乎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時候已經躬身行禮,退到旁邊去的大內總管,也就是剛剛把趙星隐領進來的大太監看不過去了。他是大內總管,不是特殊的場合,或者主子們生氣了,一般時候他是不用行跪禮的。
但是李夢然和趙星隐兩個人第一次觐見,連最簡單的行禮都不會嗎,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人了,沒想到一次性竟然見了兩個。
這讓大太監不得不懷疑,所謂藥到病除,連快要咽氣的張丞相都能從鬼門關裏救出來的神醫,難道是個不懂規矩的傻子?還有另外一個公子,雖然他也是王上的兒子,但是這麽沒有規矩,恐怕沒機會争奪大位了。
大太監其實也在盤算,到底是投靠王後好呢,還是投靠有武安侯支持的王太子比較有把握。對聲稱能治背疽的李夢然,本來就有些慢待的心理,更何況那個不被王承認的公子了。
等了好幾息,趙星隐和李夢然還傻站在那裏,大太監終于看不過去,大聲喝道,“還不跪下。”
所有邏輯都按照這個時代運行的趙星隐的替身,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磚上。不習慣古代跪禮的李夢然這才終于想起來,見到王要下跪。他決定這次治好王的病,順便建立自己的權威後,就去南方找個富庶的地方行醫,再也不想見到這些可惡的王侯貴族了。
雖然心裏罵着萬惡的封建社會,李夢然還是乖乖跪了,并學着電視劇裏的口吻說,“草民李夢然,參加陛下。”
他沒有說萬歲之類的話,因為害怕這裏不流行這套說辭,多說多錯,還是少說一點為妙。可是現在王還躺在床上哀嚎,跟本沒人搭理他。
他偷偷擡眼看了看,左邊兩張有靠背的椅子上坐着兩個女人,年紀應該都超過三十歲了,有精心保養的痕跡,都還很漂亮。
一位穿着周身的禮服,表情很是威嚴,應該就是那位傳說中手腕不凡的王後了。
另一位穿着一身月白色素衣,頭上只有一根銀簪,周身一派出塵仙子氣度的應該就是王後的妹妹魏美人。
在進宮之前,太醫院的人就已經把他們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李夢然了,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兩人的身份。
再看右邊一張圓凳上還坐着一個男人,他的氣度豐神駿逸,真是人間少有的絕色。就在李夢然猜測這個朝代的王竟然玩的那麽花,不僅娶了漂亮老婆還有男情人的時候,他又看到了男人寬大的袍服擋不住的充滿張力胸腹線條,真是特別羨慕這樣的好身材。
等等。
這完美的坐姿,還有這個熟悉的身形,他是不是在那裏見過。李夢然仔細的回想腦海深處,仿佛帶着閃閃的金光,眼前這個人似乎是保佑他一路平安的神明。
一個神明一般的人物怎麽會出現在皇帝的後宮裏?
正當李夢然産生如此疑惑的時候,腦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記憶開始發生錯亂。
站在雲端之上的趙星隐看着李夢然身上的氣息忽明忽暗,似乎有了從夢中醒來的可能。
然而好不容易點亮的一點點光芒,卻引起了整座黑霧之城的集體反撲,只見那座巨大的工程中彌漫出陣陣黑煙将李夢然裹入了其中,以至于他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腦子又再一次陷入了迷茫中。
反而是另外一邊跪在地上的趙星隐的替身死死的盯住了蕭如山的替身,心中酸酸澀澀似乎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生發出來。
重新回到夢境狀态的李夢然乖乖的低下頭去,鄭重的對着床上的人行禮,“草民參見王上。”
當李夢然偷偷打量坐在上頭那些人的時候,他們也在打量他。
王後和魏美人心系小公子,巴不得王早點死,原本以為應诏的人有什麽本事,要是讓他把王治好了,她們的友善也就落空了,看到李夢然毛毛躁躁的樣子,心裏反而放松了。
唯有武安君神色莫名,只是他的心思也全部在趙星隐的身上,暗暗的透過李夢然看向跪在後面的趙星隐。
剛剛趙星隐看他的眼神實在太露骨了,喜歡他的男人女人有很多,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直接的,那雙眼冒光,臉頰緋紅的樣子,居然并不令人讨厭。
李夢然上前去給王看病,趙星隐還跪着,衣着華貴的王後轉動着黃金鑲寶指甲套,漫不經心道,“你就是趙星隐嗎,今年多大了?”
趙星隐心裏一暗,他現在就感覺,膝蓋快廢了,該不會一直讓他跪着回話吧。就在趙星隐心裏發怵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說,“起來吧。”
蕭如山一看到趙星隐,就覺得這個少年挺合他的眼緣,相比于站着大義的王太子和被王後極力推崇的小公子,他反而更喜歡眼前這個少年。
不是他有了不該有的野心,覺得眼前的少年更容易控制,只是單純的喜歡。
趙星隐聽到叫他起來的聲音是一個男人,就知道幫他解圍的人是武安君,他的聲音實在太好聽了,讓人耳朵都酥麻了,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完美的人。
趙星隐這邊一邊利索的站起來,一邊在心裏稱贊武安君真是一個好人。但是王後卻氣的牙根癢癢,還得維持表面平和的樣子。
她不在意趙星隐到底是跪着還是站着回話,她是痛恨蕭如山屢次挑戰她的權威,可是現在正是王權更疊的動蕩時期,武安君的手上又有兵權,所以王後只能暗自忍耐,即便恨不能生啖其肉。也只能等到朝局安定下來之後,再給他好看。
然而除了狠毒之外,王後心裏還有深深的恐懼和忌憚。蕭如山手中的兵權,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安的不穩定因素。
王後暗暗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心裏不斷的默念,等王一死,蕭如山肯定會和她争奪王位,但她已經暗中聯系了大部分的朝中大臣,大臣們都支持擁公子丹慈上位。
魯莽的王太子一直很不受朝中大臣們的待見,另外這個私生子趙星隐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人根本上不得臺面。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蕭如山的政治主張,從來和朝中大臣不和,他不願意在朝堂中給大臣們的子侄安排世襲的位置,所以他不可能得到大臣的支持。
蕭如山不是整天标榜自己對王忠心耿耿,既然如此忠心,又要以何面目來争奪王位呢。
現在王後最擔心的一點,就是害怕蕭如山接帶人逼宮,北軍的人數和京畿營的人數差不多,然而久住商州城的軍隊,戰鬥力怎麽可能跟經過沙場歷練的北軍相比。
但是她還有機會,只要她大臣的護持下,先一步讓丹慈登基。有正統的身份在,就看北軍中的那些武将,是不是真的願意賭上身家性命,跟蕭如山一起造反。
王後一瞬間想了很多,直到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說,“回禀王後,陛下的病,草民能治。”
能治,那可是整個太醫院宣稱無能為力的絕症。
為了做足姿态,王後已經做好準備讓太醫院的人為王陪葬了。事情發生了,總是需要有人來負責,不是嗎。
現在她聽到了什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說他能治,天大的笑話。但是他既然敢進宮,可能有些手段。
事實上,太醫院也有能夠給王鎮痛的藥物,但那些藥都會加快王的死亡,所以不敢對王用藥,只能讓他這樣生受着。
太醫們當然希望王活得越長越好,因為只要王一落氣,他們這些人就要被陪葬了。
在王後想來,李夢然許是會一些鎮痛的方法。只要能夠暫時解除王的疼痛,就算只是回光返照的效果,肯定也有人會來冒險。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站在王後如今的位置,見過的冒險家多如過江之鲫,聽到李夢然的話之後,只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
魏美人看到自己的姐姐不願開口,只能出言道,“李醫者,你說能為皇上治病,是如何治法。”
等的就是這一句了。李夢然擡起臉,輕松的笑着對王後說,“病魔纏繞在陛下背上,使他疼痛不已,只需割掉病魔,陛下自然痊愈。”
決定進宮之前,李夢然早就想好了說辭。既然古代人難以接受開刀動手術的說法,為了救急,他就只能借鬼神/的名義行事了,反正這件事情,他做起來也已經駕輕就熟了。
除此之外,李夢然在對王後說話的時候,一直保持着自信輕松的笑容。至少要先讓病人和病人家屬對醫生産生信任,接下來的救治過程,才能夠順利的進行下去。
聽到鬼神之說,王後就覺得李夢然是在胡說八道了,但他偏偏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你要怎麽割除病魔呢。”
李夢然為了讓王後同意做手術,開始給她講起了故事,“我本是一個民間草醫之子,在醫術上的造詣平平。但是家父死後,突然有神仙如夢,授予我割鬼之術。我方才知道,人若是被病魔纏身,某處就會發生病變,如果把病變的那處身體割掉,雖然對氣血有損傷,卻能夠保住性命安全。”
李夢然正要舉例,說比如某些人體外發炎化膿,将病變之處割掉,保住性命的案例。
就聽一直面色溫和的魏美人怒斥道,“大膽豎子,竟敢在宮闱中,大談巫蠱之言。來人,還不快把這妖人拖出去。”
門外的侍衛剛要行動,就王後喝阻道,“慢着。”
王後說,“妹妹何出此言。既然醫者說,他有把握治好王上的病,不如找個同樣得了背疽的人來,讓醫者治療看看。事到如今,還是先以王上的身體為重。”
王後似乎戲精上身了,說到最後肅然道,“事到如今,如果巫蠱之術能治好王上,就用巫蠱之術,又何妨。”
兩姐妹對視一眼,此番互相配合的很好,無論如何,不管是在現場作證的武安君,還是其他的大臣們也挑不出錯誤來。
蕭如山大概知道,李夢然恐怕是要動刀。軍中也有外科,士兵的金瘡傷口,如果化膿,軍醫就會把瘡口上的腐肉割掉,挖去。
只是這樣做的風險很高,病人會因此發熱,有人能熬過來,有人就此死去。現在李夢然說到這種方法,蕭如山也想看看,他如何解決發熱的問題。
王後抿着嘴看了一直不曾說話的蕭如山一眼,也不再說話了,她的意思很明顯,如果李夢然在治療的過程中出了什麽差錯,把他送下去給王陪葬就行了,以後大家開始專注奪位的事情。
經過了一場劍拔弩張的機鋒,危險暫時解除的李夢然也沒有閑着,他繼續對王後說,“陛下的病情嚴重,本來不應該拖延,還請您在今天之內找到試驗的人。”
現在王還在備受痛苦的煎熬,王後對身邊的大太監說“多帶幾個人。傳我的懿旨,讓商州令衙門也派人去找。”
商州令是個重要的位置,為了争奪王位,王後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将自己表弟安排在了這個位置上,她覺得對方值得信任。
王後的正經娘家人雖然都是廢物,但她還有一個能幫他出謀劃策的妹妹,另外還有母族的表兄弟姐妹們,個個都是當用的人才。
她們之前一直躲避王太子的鋒芒,是為了保護她還沒有長大的丹慈。可是現在王太子已經被廢了,剛好到了他們驗收成果的時候。
李夢然不了解朝堂中的局勢,等去找試驗對象的人走後,李夢然對王後說,“我可以再看看陛下的情況嗎。”
“可以,陛下的身體為重,的确是要多看看才行。”
王後又裝作非常親切的樣子,親自帶着李夢然來到皇帝的床前,趙星隐趁着沒人注意也跟着走上前去,長到這麽大他還沒有看到過自己身體親生父親到底長什麽樣子的,就算只是出于好奇,他也想看一看,或許過了今天就再也見不到了。
穿過層層紗帳,趙星隐終于看到躺在床上的病人,雖然他身上還帶着王的光環,但是病痛已經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除了身體的步驟之外,臉上還眼睛腫的沒有了褶皺,連呼吸中都帶着熱氣,顯然活不了多久。
王後看到皺緊眉頭的王,輕輕的用手絹幫他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她平常不會對王這麽溫柔,只是夫妻一場。就算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也要做足了過程。
就在王後愣神的功夫,原本閉着眼睛的王睜開了眼睛,并且抓住了王後的手。
看到眼前這幅夫妻情深的場景,趙星隐不知道該不該去破壞它,就聽到蕭如山讓人耳朵發酥腿腳發軟的低沉聲音在大殿中響起,“李醫者,不是要給陛下看病嗎,還愣着幹什麽。”
随着那好聽的聲音,趙星隐還有一股清冷的香氣萦繞在他的鼻端。王的寝宮裏一直燒着熏香,他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一種防病方法。有沒有用他不知道,可是那味道過于濃烈,熏得他感覺鼻子都快要廢了。
現在聞到燕雲開身上的清冷的暗香,還頗有點提神醒腦的感覺。
蕭如山的話,不只是趙星隐聽到了,李夢然同樣聽到了。他不免對王後催促道,“您先讓我快來給王看看吧。”
李夢然先伸手摸摸王的額頭,感覺有些發燙,是炎症引起的高熱。又按壓着病人的背問道,“這裏痛嗎。”
王現在還清醒着,雖然斷斷續續的呻/吟着,但還能清楚的回答李夢然的問題,“不痛,只是感覺背部在發燙。”
他的手又往下移動幾寸,依舊按壓之後,再詢問患者的感覺。最後竟然直接按在膿瘡上,引得他大聲慘叫。
李夢然漸漸沉浸到了診病的模式中,慢慢忘了用敬語。甚至因為他的按壓,引得王的大聲痛叫。
但不管是王後,還是蕭如山,還是一幫伺候的宮人,都沒有出言反對,畢竟在場所有人恐怕只有趙星隐,希望王能夠活轉過來,其餘全都各懷心思。
然而李夢然越是檢查越是心焦,突然覺得自己的實踐實在有點不足,王身上的瘡經發展到了非常惡劣的情況。
雖然割背瘡手術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手術而已,可是李夢然忽然想到自己穿越之前,好像只是從網上看到過一些做手術的視頻,自己還從來沒有親手嘗試過,而他好像只是一個讀衛校的男護士而已。
然而事已至此,他沒有退路可言了。
做完診斷之後,李夢然又拿出消炎和鎮痛的藥給王服用。
當他憑空拿出藥片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就連蕭如山都用驚異的眼光看着李夢然。這讓心情低落下來的李夢然再一次情緒高昂起來。
然後李夢然又開始編故事了,說是神仙不止給了他治病的方法,還給了他一個多寶盒,就在他的意念中。
盒子裏裝着許多治病的良藥,但是每天只能取出一顆,其餘就是一些“割鬼”的工具。
他隐瞞了自己只有一個醫療箱的醫療器械,除了最簡單的清創手術之外,稍微複雜一點的他都沒辦法治療。
李夢然選擇隐瞞這個自己的底牌就是害怕這些人不相信自己。
每天一顆藥,也是為了不讓別人滋生不必要的貪婪,雖然現在他身上的神奇之處,就足夠引發人心底的貪欲了。
所以李夢然最後正色道,“神仙老爺爺告訴我,這是給我一個人的機緣,別人如果想要謀奪,就讓他後果自負。”
然而在場都是一些裝聾作啞,裝作相信他的鬼話,實際只當他在妄言的人,所以簡單的用銀針試毒之後,就給王吃了藥。
王吃完藥之後,僅僅過了十分鐘,他呻/吟的聲音就減弱了,又過了五分鐘,就舒展眉頭睡着了。
王後看到這樣的情況有些驚疑不定起來,他連忙讓執勤的禦醫看過,确認王的病情平穩,并且有好轉的跡象。
此時,王後才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絕望,他低頭看着還沒有離開的李夢然,幾乎就要立刻下令,讓外面的衛兵沖進來,将他抓出去亂棍打死了。
蕭如山一直穩坐不動,他看到王安穩的睡着了,便轉過頭來對着王後露出一個笑容,“看來您的打算只能推後了。”
他沒管快要暴怒的王後,抓住了躲在角落裏的趙星隐,心情很好的走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