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是何世
今是何世
夫人茫然的臉讓李梅時沒來由地覺得驚悚，現在如果再配個鬼片的背景音樂，氛圍就完美了。
不知道？
連李梅時這種歷史不好的人好歹也知道秦二世、李煜和溥儀，夫人這地地道道的古人怎麽會不知道前朝亡國之君是誰呢？
就算這古代女子不能上學，話本故事裏也不會沒有吧？
李梅時還在奇怪，夫人卻很快就面色如常，又給李梅時夾菜。
“快吃飯吧，你看你瘦的，都瘦醜了。”
怎麽又提這茬。
李梅時還是不放棄，又問道：“母親，那我再考考你，當今聖上，我們叫他什麽？”
“叫他當今聖上啊。”
“不是，我是說他叫什麽名字。”
“那可不能說，犯忌。”
煩死了。雖然直言皇帝名諱在古代的确是犯忌，但還是，煩死了。
李梅時又問：“那他叫什麽什麽帝？”
“什麽什麽什麽帝？”
“就是什麽什麽帝呀，”李梅時急道，“漢武帝、仁宗皇帝這樣的呀。不對，這些好像是谥號還是廟號，是後世叫的，哎呀不懂歷史真是寸步難行！”
“女兒啊，先吃飯吧，吃完飯再學。”
“吃飯沒有那麽重要啊母親……對了！對了對了！”李梅時的眉毛突然揚到了天邊，因為不熟悉歷史的她突然想起了初中時學的《桃花源記》。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小學時表演詩朗誦時的狀态，做作地問道：“今是何世？”
夫人終于聽懂了：“原來你是要問這個啊。”
“對啊，”李梅時道，“所以今世何世？”
夫人的笑容漸漸褪去，又現出之前的茫然。李梅時則随着她笑容的褪去，詫異而戲劇性地皺起了眉毛。
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她小聲地、試探地叫了一聲：“母親？”
夫人保持着茫然的表情，像只剛睜開眼睛、因為對這世界一無所知而顯得非常天真的貓。
“我，我不知道。”
李梅時在夫人回答之前就已經通過對方臉上足夠多也足夠明顯的線索推理出了她的回答，但真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梅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荒誕。
她大學時為了湊學分，曾報了一門叫做“戲劇鑒賞”的選修課，上課就是放古今中外各種戲劇。
課在晚上，有天晚上她遲到了，只能坐在最前排，看了兩個多小時的《等待戈多》。
她并不覺得這戲劇荒誕，因為她看不懂。不過她看完後倒是對自己的人生産生了疑問：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麽要在周四晚上花兩小時看這個東西？我的未來将何去何從？
這些疑問多多少少讓她産生了“人生荒誕”的感覺。
而此時此刻此地，她從這位夫人身上體會到了荒誕的極致。
李梅時感覺自己甚至能聽到夫人思考的聲音，像臺被石子卡住了內部齒輪的機器。
咔咔咔咔咔咔。
您住在京城啊夫人，天子腳下！為什麽會不知道呢？
她想起之前自己問苜蓿現在是哪朝哪代時，苜蓿也總是繞開這個問題不答。
她以為苜蓿一開始不告訴她是因為覺得她瘋了，後來還不告訴她則是以為她在開玩笑，現在看來，最大的可能是，苜蓿也不知道。
“苜蓿！”她大聲喊。
“怎麽了，小姐？”
“苜蓿，”李梅時激動地站起來，“今是何世？”
苜蓿看着她，猶豫地說：“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不是，我不是要考你背書！我是問你現在是哪朝哪代！”
“小姐——”
“別叫我‘小姐’，對，就是這個表情，”李梅時指着苜蓿的臉說，“每次我一問你這個問題你就是這樣一副無奈裏包含着嘲笑的表情！”
夫人一臉擔憂地站起來：“女兒啊，要不你回去躺躺吧，是不是又頭疼啊？苜蓿，快扶她回屋休息。”
“不！我終于抓住問題的關鍵了！苜蓿，你說現在是哪朝哪代？”
苜蓿看了夫人一眼，似乎是在征求同意，或是在眼神詢問“李梅時是不是瘋了”。不管她征求的是什麽，夫人點了點頭。
苜蓿說道：“好的，小姐。”
于是名為“苜蓿”的機器也立刻進了石子，開始卡殼。
咔咔咔咔咔咔。
“苜蓿！”
“好的，小姐。我不知道，小姐。”
李梅時露出自己想象中福爾摩斯般高深莫測的笑容，說道：“你果然也不知道。”
她又轉向夫人。
“母親，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夫人看起來已經很累，但她還是同意了女兒的要求。
“母親，苜蓿告訴我說，我梳妝臺裏的螺子黛價值連城，每顆值十金。您知道‘十金’是什麽意思嗎？”
“這……”
“您也不知道，對不對？”
李梅時現在只感覺腦子特別靈光，她一下子又想起昨晚在街上時苜蓿說過的話。
“你有夢想我真的好羨慕。”
中國古代的“夢想”兩個字表達的肯定不是二十一世紀“夢想”的意思！
“苜蓿，”夫人趁着李梅時陷入思考中沒有說話的空當，急忙吩咐苜蓿道，“你快扶小姐回去歇着吧，她準是又頭疼了。”
“好的，夫人。”
李梅時這才有時間安撫一下她們，她扯出一個虛僞的笑容說道：“母親，我的确頭疼，剛才又說瘋話了，還是回去躺着的好。”
回去之後，李梅時更加激動。她之前的推斷錯了！
不是穿越回古代，自己很可能是穿越進哪本粗制濫造的小說裏了！
肯定是的！這小說的作者不考究，也不打算考究，就沒有把故事設置在真實年代，作者也懶得自己再造一個朝代出來，就幹脆沒有寫，所以這裏面的角色才會不知道！
其實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後面李梅時問她們螺子黛的價格，只是為了更加确定而已。
富貴人家的夫人，喜歡什麽就買什麽，不在乎東西多少錢，花千金買了名貴化妝品塞滿一抽屜，這也許不稀奇，但朝代的問題卻是完全沒法解釋。
李梅時越想越興奮，在房裏走來走去坐不下，忽然看到鏡子裏那憔悴的臉，又有了新的思路。
大家閨秀李梅時刻苦學習，不幸深夜猝死，與她同名的現代人李梅時死後穿書，擺脫重重束縛枷鎖做回自己，變美逆襲，她真實而不做作的性格反而讓男主角對她愛得不能自拔，最後故事圓滿完結！
這種故事走向她見得多了，各種套路和吐槽在網上鋪天蓋地，想不知道都難。
至于為什麽自己還是自己的樣子，大概是這本小說沒有影視化，連個插圖都沒有，所以她才得以保持着自己原本的容貌穿越過來，而由于小說設定她因為刻苦學習非常憔悴，所以她身體素質才會那麽差。
通了，全都說得通了。
“小姐，你還是躺下休息會吧。”苜蓿說。
就在苜蓿說話的同時，李梅時撞翻了一個圓凳，她順勢踉跄着向苜蓿撲去。
苜蓿往後一退出了屋門，但還是沒躲過，又被李梅時拉進了屋內，門随後關上。
後悔像墨水滴進水裏一樣在李梅時的激動中彌漫開來。
她好後悔，如果死前能多看幾本類似的小說，那豈不就像是考前得到了标準答案？
“啊啊啊！”李梅時突然發出類似被開水燙到的聲音。
“怎麽了小姐？”苜蓿罕見地有點害怕了。
“苜蓿！那個分類叫什麽來着？修仙！對了就是修仙！這裏的人會法術嗎？”
苜蓿看着李梅時閃閃發光的眼睛，有些擔心小姐是瘋了，而且有很明顯的攻擊傾向，也許自己今天沒法活着走出這間屋子。
“據我所知，沒有，小姐。”
“沒有什麽修仙世家？”
“沒有，小姐。”
“那這裏的人死後也不能再活過來？”
“恐怕不能，小姐。”
李梅時不禁有些失望，看來這本書不是奇幻題材。
這個可能性被排除後，李梅時又返回了上一階段的後悔。
她後悔自己沒有廣泛地涉獵其他題材的小說，現在連問問題都不知道該問什麽，果然人還是應當全面發展。
“小姐，小姐還是躺下休息吧。”苜蓿握住抓着自己肩膀的李梅時的手，慢慢地、用力地企圖掙脫。
李梅時抓得更用力了。
“我睡不着啊！啊，之前我還在擔心自己古文基礎不行，不過現在好了，作者水平也差，估計大家都是半斤八兩，我也就沒有顧慮了。我相信我語文老師的教學水平。”
自從考上大學之後，李梅時就一直跟數字打交道，工作後更是如此。
她空餘時間大多也都獻給游戲了，平時不怎麽看小說和電視劇，所以穿越後只能靠着高中及其以前積累的那點文言老本造些半古不古的句子。
她因此總會想起大學英語課上的痛苦經歷，老師在讓她用英語做完自我介紹後，又讓她用英語介紹自己最喜歡的一本書。
要用英語介紹，還是介紹一本書。
她永遠忘不了自己當時連比劃帶結巴的狼狽樣子。
雖然這個經歷也沒有激起她重拾英語的決心，她英語水平的巅峰時期依舊是高三那年。
高三時的英語老師要求他們每周都背一首英文詩歌，而且會抽查，所以她當時背了很多，有幾首現在還記得很熟。
意識到自己思緒跑遠了，李梅時回過神來，發現苜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重新打開房門站在了門外。
她兩手推着門，只露出半張臉來面對李梅時。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李梅時往前走了一步，苜蓿見狀立刻把門的空隙留得更窄。
“哎呀對不起啊，”李梅時停住腳步，“我就是壓力太大了，所以胡言亂語發洩一下，不會傷害你的，只動口，不動手。你看我現在不就好多了？”
苜蓿謹慎的目光在李梅時臉上游走：“既然如此，小姐就躺下休息吧，等到了卯時，我就來叫你。”
“卯時？”李梅時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自己要鍛煉的時間。
“好啊，那你去忙吧，謝謝啦。”
“好的，小姐。”
李梅時往床上一趟，開心得滾來滾去。
她突然“騰”地一下坐起，嘴裏發出“哦”的聲音。
那個叫宋杭的，他那麽神秘，又是自己畢生想嫁的人，絕對就是男主角了，剛才太激動，竟然沒想到這個。
那就不用擔心了，這種書的結局都挺圓滿的，無非就是男女主角最後幸福地在一起了。對于自己來說，也就是幸福地和宋杭在一起了。
這樣的安排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
李梅時又翻了個身：
“但我不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