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什麽學
上什麽學
“上什麽學?”
李梅時說出這句話後,覺得莫名熟悉,好像以前說過。
人,在嘗試逃避某件事的時候,會把注意力迅速而專注地集中于其他事、比如小孩不想寫作業,就會認真地把書桌整理一遍,或是把自己的玩具擺出來又收起來;又比如,不想打掃衛生的人,會突然認為家裏的盆栽急需拯救,哪怕昨天才剛澆過水。
于是李梅時也開始把重心放在“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上。
上什麽學?
應該是還在上學的時候說的吧?臨近開學的時候?
她設想了以下場景:
在寒假或暑假的最後幾天,她在家玩得正開心,作業當然是還沒有寫。這時,她的爸或是媽或是爸媽兩個人一起,抱着胳膊進入她的房間。他們皺眉看了看房裏的一片狼藉,于狼藉中找到了她從放假後就沒打開過的書包。
此時的她正戴着耳機背對着他們打游戲,對将要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爸或媽或爸媽兩個人一起上前,一把摘下李梅時的耳機,把書包往她懷裏一塞:
“快寫作業,就要開學了!”
李梅時也沒好氣,把書包往地上一放(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只能放而不能摔,否則事情就會鬧大),說:
“開什麽學?”
不對,不是這句,重來。
李梅時又跌進了另一種設想。
這次,她來到了大三的暑假。暑假快要結束,而她依舊戴着耳機打游戲。
接下來,她的媽或爸或媽爸一起,抱着胳膊進來。他們皺眉看着房內的一片狼藉,于狼藉中卻再也找不到她的書包。
但他們看到了桌上的考研英語、考研政治和專業課真題,草草一翻,不出所料,都是空白,內外嶄新如初,是那種只要沒有超過退貨期限,就算是再苛刻的賣家也不得不退錢的新。
而此時的李梅時對身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小姐?”苜蓿打斷了李梅時的想象。
“噓!我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好的,小姐。”
想象繼續。
想象中,李梅時的爸或媽或爸媽兩個人再次一同上前,摘下李梅時的耳機,因為沒有書包可塞,只好繼續冷酷地抱臂。
“還不學?十二月就考了!”
李梅時還是沒好氣,為了不在氣勢上和爸媽拉開太大差距,她也站了起來,在抱臂和叉腰之間猶豫了一秒,選擇了叉腰。
“學什麽學?”
還是不對。
奇了怪了。李梅時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又思。思來思去,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說過“上什麽學”這話,但她就是記得自己說過。
現實主義想象沒能給她提供線索,所以她轉而向夢求助,努力回憶自己在哪次做夢時說過這話。
她想起來了。她的确說過這話,在夢裏。
但當時的她,既不是因為假期作業沒寫完,也不是因為準備考研不積極。實際上,那時她已經工作了,具體工作幾年了她記不清了,反正已經不再是為學業發愁的年紀。
在夢裏,她也是在戴着耳機打游戲。夢裏的天已經黑了,她沒有開燈,房間裏只有電腦屏幕發出的光。
她的爸媽又是一起抱着胳膊進來的,客廳裏的燈光随着她卧房門開照射進來,她的父母站在逆光中抱臂看着她。
她覺得這個場景挺有藝術氣息,光和影的結合也顯得神秘又詭異。
她的爸媽徑直向她走來。
走在前面的是她爸,他一拳打碎了電腦屏幕。
李梅時也急了,站起來就哭。
她爸的表情猙獰吓人,龇着牙質問:
“都多晚了,還不去上學?”
李梅時邊哭邊吼:“上什麽學?我都工作了!”
對,原來是那時候說過。
解開了這個問題,李梅時沒有了繼續拖延的理由,只好問苜蓿道:
“上什麽學?”
“就是上學啊,我前幾天就和小姐說過了呀。”
“什麽時候說過?我怎麽不知道?”
“就前幾天,出去玩之前,和小姐一起收拾行李的時候。”
李梅時認真地想了想,沒想起來。
“你真的說過?”
“小姐不會又失憶了吧?”
“可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你在跟我說要上學的事之前說了什麽?”
苜蓿想了想,說:“好像是在轉達老爺的話,老爺要小姐往行李裏多帶幾本書,抽空就看看。”
“哦,這我倒是記得。”但她當時一聽這個話題,就裝作認真聽的樣子走神了,後面的話自然也沒聽到。
李梅時後悔了,她應該好好聽苜蓿說話的。雖然老爺經常說廢話,但苜蓿是不說廢話的。
“女性也要上學嗎?還是說我要女扮男裝?”
“小姐,女子也是一樣要上學的呀。”
“哦,原來如此,是這樣設定的啊,”李梅時賭氣說道,“那還是我性別歧視了,這裏男女都要上學,倒是挺平等。什麽時候開學?”
“九月初。”
“九月初?不對吧,咱們可是農業大國,九月不是要回家割麥子嗎?我媽上學的時候還有秋假呢。”
苜蓿沒回答。
算了,肯定是這書的設定就是這樣,沖苜蓿嚷嚷也沒用。
她又問:“你說的九月是陰歷還是陽歷啊?”
“小姐?”
“哎呀這樣問你聽不懂,那,那,”李梅時撓着頭想了想,“那過年的時候是幾月份啊?”
“不一定啊,小姐,一月或是二月都有可能。”
李梅時嘆氣:“看來這個世界還是按照陽歷生活。”
這個作者也太懶了,不僅直接照搬現代開學時間,還用陽歷,真夠省事的。
“那我現在就是在放暑假是嗎?”
“是的小姐。”
靠。
穿書一個月了,前兩周發燒卧床,第三周聽扮演自己爹的角色唠叨仁義禮智信,第四周暈車又痛經,現在好不容易要開始鍛煉強健體魄,結果就開學了。
開學。
可是她什麽都不會啊!
真是煩啊,可氣死她了。
她已經想象到在課堂上自己是怎樣地昏昏欲睡,被老師提問的時候是如何地支支吾吾,再次依靠初高中僅有的那點文言積累,翻譯出狗屁不通的句子。
她不想去,她實在不想去。
“苜蓿,我能不能不去啊?”
“小姐,這我做不了主,小姐得去問老爺和夫人。”
“那就不可能了。夫人也做不了主,老爺肯定巴不得我快點走,這樣就沒人煩他了。完了。”
李梅時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方塊字,她認都認不全,更別說理解了。現在補肯定是來不及了,她也完全不想學,就聽天由命吧。
她特別沮喪,連行李都不想收拾,天天在床上長籲短嘆,聽外面自由的蟲子鳴叫都羨慕不已。
晚上她又愁得睡不着,黑眼圈不淺反深,每次吃飯去見夫人的時候,夫人的“醜”字便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李梅時什麽都不想幹,但成天幹躺着也難受,她就開始分析作者這樣安排的意圖。
很顯然,單從這不靠譜的種種設定上來看,這本小說寫得很糟。
從人物塑造來看,她現在接觸較多的角色一共有三個,苜蓿、老爺和夫人。
李老爺就不用說了,就是小說裏很常見的那種死板呆滞的角色,夫人也差不多,整天就知道說自己女兒醜。
就苜蓿還好些,但形象也很平面——冷着臉,對人愛搭不理,什麽都不在乎。
她進一步分析,在這家裏能和自己互動的,主要就是這三個角色,不好展開情節,也推動不了劇情,作者一定是察覺到了這點(也就是說,她卡文了),所以才又加了李梅時需要去上學的設定。
可是話再說回來,自己這個角色到底是不是女主角還不确定。
萬一不是呢?萬一這個角色只是個不幸的配角,她在家經歷的這一切倒黴事都不過是簡單的背景設定,去上學後還會有更恐怖的命運在等待着她呢?
雖然她猜測那個叫宋杭的八成就是這本書的男主角,但到現在為止,她都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卻從沒見過他面,離他最近的一次就是那晚溜出去玩時看到了他的馬車,他本人在不在裏面也不确定。
如果自己是女主角的話,那晚一定就會和他見面了。
所以自己的身份是配角?
雖然李梅時的設定是大家閨秀,可在這種小說裏,女主角是什麽設定真的沒法打包票。
女主角可能是富家小姐,也有可能是農戶家的女兒。
一個角色的命運如何都由作者決定,連生死都只在作者一念之間。
如果她連女二號、女三號都算不上,而只是個故事剛開始就死掉的背景板角色,只是個為了引出某件事的線索的小小配角,她真的可能活不了幾天了,不是沒有可能還沒到學堂就死在半路上。
那還讓她穿越幹什麽?李梅時憤憤地呼了口氣。
一個月了,她過得也不好,要是很快就要死了,也太悲慘了。
這才不是考前知道了标準答案,這是就要考試了,她卻只有一頁考試大綱的目錄,大綱正文她是一點兒不知道啊。
算了!去它的吧!随遇而安吧!不然還能怎麽樣!
李梅時用被子把頭一蒙準備睡覺,很快又因為太悶太熱把被子團起來扔到一邊。
*
去上學的日子很快到了,李梅時特意化了個憔悴的妝容,僞裝成一副病恹恹的模樣,讓所有人看見她的第一印象,都不是“人”而是“病人”,這樣教書先生上課提問她的時候,她就可以裝昏迷來逃避回答問題了。
雖然她本人看起來已經足夠憔悴,但她擔心自己的虛弱在別人看來沒那麽嚴重,所以她要通過化妝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更病弱。
她需要盡可能多的同情,來确保自己的學校生活沒那麽悲慘。
上車的時候,李梅時回頭看了一眼。
她沒有看老爺夫人和苜蓿,而是看了看他們身後的看着就很貴的大宅子,她真希望自己還能活着回來這裏住。
早晨陽光不錯,秋天的風已經帶着涼意,而舒适的環境讓李梅時更感悲涼,如果天氣不好的話,她大概還不會這麽不開心。
她認命地坐進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