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定記得
一定記得
時間來到大婚前一晚。
夫人說明天要早起化妝穿婚服,強迫李梅時早睡。
婚服李梅時已經看過了,是紅色的,花紋繁複又華麗,頭飾也是,看着就貴,也重,還紮手,“鳳冠霞帔”倒是一點兒不含糊。
李梅時很早就鑽了被窩,她平時睡得晚,明天又要結婚,所以自然興奮得睡不着。
她越躺越煩躁,索性起來又穿了衣服,跑去敲馮粟粟的門。
馮粟粟作息良好,早睡早起,但明天是個大日子,所以她也沒睡着,兩人就蓋着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梅時,你就好了,實現了夢想,可我的未來還是一片迷茫啊。”
馮粟粟用腦袋碰了碰李梅時的腦袋,雖然是這樣說,她眉宇間卻有羞怯之意。
李梅時察覺到了八卦的味道,作為朋友,她當然要問一問。
“粟粟,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哎呀,還不算啦,只是有點好感而已。”
“哎呀,”李梅時拖長了聲音,“現在請他來當伴郎還來得及嗎?你怎麽不帶他一起來呀?”
馮粟粟用被子蒙住頭,聲音悶悶的:“我們還……不太熟呢。”
“沒事,”李梅時拍拍她的肩膀,“慢慢來嘛,以後有的是機會。”
馮粟粟拿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們倆的誤會都解開了?”
李梅時還沒來得及回答,忽聽得窗邊一聲巨響,有一人破窗而入,此人一身黑衣,蒙了面,只露出一雙充滿寒意的眼睛。
李梅時抓起馮粟粟的手就要跑,卻被她甩開。
“梅時,你快跑!”
“我們一起跑啊!”
“不,你先跑!”馮粟粟說完,還用力推了李梅時一把。
李梅時被她一推,本就是半蹲着還沒站起來,根基不穩,直接被馮粟粟推下了床。
她的額頭和桌角親密接觸的時候,聽見了馮粟粟的慘叫聲,心裏喊了一句“不好”。
等李梅時扶着床和桌子慌裏慌張地站起來,便看見馮粟粟捂着胸口倒在床上,嘴角也流血了,剛才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粟粟!”
李梅時急忙爬回去查看馮粟粟胸前的傷口,鮮血不斷從馮粟粟的傷口處湧出來,馮粟粟好像喘不上氣一樣,胸口不斷起伏。
“快來人啊!有刺客!”李梅時大聲沖着門口的方向喊了幾聲,但不見人來。
李府上上下下現在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着婚禮前的準備工作,夫人還在清點嫁妝,誰都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
“我去叫人!”李梅時流着淚站起身。
“別,梅時你別走!”
馮粟粟死死拽住她,李梅時無奈,只好又回來,哆嗦着手找手帕,然後面帶疑惑地掏出了一塊繡了梅花的手帕。
她認出這是自己第一次和粟粟說話時對方送給她的,但這塊手帕她之前已經用得很舊了,再用就破了,所以她洗幹淨收起來了,現在卻又出現在自己身上。
馮粟粟也認出來了,她啞着聲音說:“梅時,這是……我送你的那塊帕子?”
“是,是啊。”
李梅時已經有點明白了,她急忙用手帕去堵馮粟粟的傷口。
馮粟粟卻笑了,緊緊攥住李梅時捂她傷口的手,猛烈地咳嗽起來。
“粟粟,粟粟……”李梅時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無奈地喊她的名字。
“梅時。”
這聲音李梅時很熟悉,她急忙擡起頭看向窗邊,果然看見宋杭出現在窗口。
雖然不知道他大晚上主動來找她是為了什麽,但眼下宋杭可來得太是時候了。
“宋杭!快點,你快點去叫人!”
宋杭卻不着急,他只是看了一眼倒在床上吐血的馮粟粟,神情溫和,聲音也很溫和。
“梅時,放開她吧。”
“你快點去叫人啊!說不定還有救!”李梅時大聲喊道,又扭頭去看馮粟粟,“粟粟,你再堅持——”
可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已經沒有血,被子上也沒有,就連馮粟粟都已經不見蹤影。
“怎麽回事?我做噩夢了?”李梅時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宋杭從窗外跳進屋裏,走了過來。“大概是作者把馮粟粟寫死了,想安排你給她報仇,但寫完這段就忘了,沒有後續,所以馮粟粟這個角色消失了,就像趙明殊一樣。”
李梅時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剛才從自己身上找到馮粟粟送她的那條舊手帕的時候,就隐約猜到馮粟粟遇刺又是作者創造的矛盾沖突,但她沒想到宋杭也能猜到。
“你……知道?你知道這是個虛拟的世界?那你知道我是穿越來的嗎?”
宋杭點點頭。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宋杭沒有回答。
冷風從開着的窗戶吹了進來,李梅時開始打哆嗦,她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晰。
“你一直都知道,但不告訴我?”
她站起身,盯着宋杭,一步一步來到他面前。
“所以你一直在耍我?”
宋杭沒有回答,他只是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把它披在李梅時身上,說:“梅時,你聽我解釋。”
李梅時扭頭往床上看了一眼,馮粟粟沒有再次出現,她剛才躺過的地方,此時大概也已經被風吹冷了。
馮粟粟就這麽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她擡頭看進宋杭的眼睛裏:“穿越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們來到後院,生起了火。
李梅時烤着火,漸漸不再發抖了,她沉默地等宋杭先開口。
宋杭盯着火,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現在感覺我的心就像在這火上烤一樣。”
“你既然知道我是穿越來的,為什麽不告訴我?”李梅時忍不住問。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但你總是忘記。”
“不可能,我——”
李梅時說到一半住了嘴,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如果宋杭真的告訴了她很多次,而每次宋杭告訴自己後,自己立刻又忘了,那現在她當然還以為他從沒說過。
“你怎麽知道我是穿越來的?”
“你親口告訴我的。”
“我才沒跟你說過!”
“你說過,”宋杭笑得很傷感,“說過至少二十次。”
“不可能!”李梅時立刻否認,但宋杭看起來那麽難過,她不自覺放軟了語氣,“可我一點兒都不記得啊。”
“你不僅告訴了我作者的事,穿越的事,還有循環。”
“循環?”
“對,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
宋杭的臉被火光照着,火焰的影子在他臉上影影綽綽,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梅時,沒有明天了。再過不久,整個世界都會崩塌,一切會從頭開始,你會再次以為自己是第一次穿書,會再去上學,會再遇見我,會怕我,會逃跑,又會喜歡上我,然後準備結婚,然後再次循環。”
李梅時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你猜出來的,你說作者不打算繼續寫了,作者放棄這篇小說了,沒寫到我們大婚那天,沒有結局,所以我們只能一次次地重複。”
李梅時的眉毛都快擰成死結了,這麽說,從頭到尾,會發生什麽事情,宋杭都知道?而且這些事已經重複至少二十多次了?!
“二十多次……”她喃喃。
宋杭身子僵了僵,但沒說話,李梅時覺得不對勁,問:“循環多少次了?”
她想起剛才宋杭的話,剛才她說自己從沒跟宋杭說過自己是穿越來的,宋杭苦笑着說這話她說了至少二十次了。
她單是這句話都已經說過至少二十次,那麽他們到目前為止經歷的循環的次數,一定比二十次更多。
“多少?”她繼續問。
“這次是第七十一次。”
李梅時吃了一驚,七十一次,循環已經持續了整整七十一次。
她試圖去理解這個數字的含義,但她想象不出來,這件事超出了她想象力的極限,她根本想象不出整整七十一次循環宋杭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定了定神,又問:“所以,每次你都記得,但我都忘記?”
“對。而且一旦我把真相告訴你,一切很快就會重新開始,你又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後來我就不告訴你了,這樣的話,每次循環的時間還能長一些。”
火焰聲畢畢剝剝,屋內傳來夫人吩咐人搬箱子的聲音。
宋杭繼續說:“每次循環其實并不算完全一樣的,比如我可以想辦法把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間延後到王府宴會的時候。其實我們在你剛穿越來的那天晚上就該見面的,那時候我應該騎馬而不是坐馬車。”
李梅時記得她剛穿越來的那天晚上,她裹着厚厚的鬥篷,拉着苜蓿去街上玩,看見了宋杭的馬車。
“那個時候你是故意坐馬車?”
宋杭點點頭:“還有後來,我要在朝堂上想辦法延後校長提出主張的時間,因為只要他提起,他的死敵就會派刺客去殺他,那樣一來,我就必須去學校保護他,就不得不在你去學校的第一個學期就遇見你。
“和你相遇之後,我也在盡力不再與你見面,但我能做的不多,不管多麽努力,最後總是會遇見你。而且……有時候我完全控制不住要見你的念頭,有段時間我見了你就想告白,我沒辦法。”
他嘆了口氣。
“我們見面的次數多了之後,就一定會推進劇情發展,但我們從沒能撐到成婚那天。我想了很多辦法,但都行不通。”
李梅時突然想起他的“愛好”。
“你是不是想過用極端的辦法來中止循環?”
宋杭笑了笑,他向火堆伸出手去,任由火舌舔上他的手。他似乎想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身體有極強的修複能力,但李梅時不想他再受傷,把他的手從火裏拽了出來。
宋杭的手已經變紅,但被冷風一吹,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可我後來發現自己根本死不了,我試了各種辦法都死不成。”
雖然李梅時已經多多少少猜到宋杭要說什麽,但真正從他口中聽到,她的心還是往下一沉。
“我沒想讓你看見的,但你總是能偶然看見,我不知道為什麽,大概也是作者安排的,太亂了,”宋杭握住李梅時的手,“我分不清哪些事是我自己想做,哪些事是被刻意安排去做的。最後總是會這樣,總是會這樣。”
“你在戰場上……也是?”李梅時想起了“身中數箭”和“一劍封喉”。
宋杭點點頭,握緊了李梅時的手。
李梅時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側身靠在了他肩膀上,兩個人一起看着火。
“我從沒想過傷害你。”
她現在知道了,他說的是真的。她想起先前自己對他的态度,心裏很不是滋味。
“對不起。”
“不,我不是怪你,你可能也控制不了,而且我的設定實在可疑。”
“所以,你才知道我會被強盜刺傷,但你不能阻止,因為情節安排如此。”
“你誤會我的時候,我解釋不了,除非告訴你真相,但告訴你真相,一切就會從頭開始。所以我想,還是不告訴你了吧。我盡量不見你,盡量遠離你,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
“也根本沒有什麽教你十四行詩的外國使臣,是你聽我背了太多遍吧?”
“很多次,數不清了。”宋杭說,“有幾次你還唱了歌,唱的是——”
“別,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李梅時皺了皺臉,她寧願永遠不知道她出的那幾十次洋相的具體內容。
宋杭笑了:“其實很好聽。”
“你還笑,”李梅時也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得有點苦澀,心裏很疼,往事在她腦袋裏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快速掠過,“你的演技太差了,之前還裝失憶。”
“那是第一次嘗試,很失敗。我不擅長騙你。”
“其實還好啦,我差點被你騙了。”要不是她套路看得多,還真容易被在敵方總部裏劈柴的、套着麻袋的宋杭給蒙騙。
宋杭也提到了後來的事,她被皇帝一道聖旨送去邊疆,在路上暈車,到了軍營後因為想起媽媽難過得哭的時候,他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的,因為在之前的一次循環裏,她和他說過自己哭的原因。
還有他們去山上找黃金面具,她打開了石門的時候,整座山開始晃動,李凝想拉她上去,但宋杭沒有這麽做,不是因為他不擔心她,只是在之前的幾次循環裏,她自己叮囑宋杭不要把她拉上去,因為她不想拽着繩子再爬一次山。
攀岩這種說法也是她說給他聽的。
還有軍營裏那個臭老頭誣陷她是奸細的時候,宋杭帶着她一起去老頭兒帳篷裏找他才是奸細的證據,宋杭不是猜中了帳篷裏會有證據,而是因為他知道,他曾在某次循環中為了找到證據搜遍了軍營裏的每一寸土地。
他輕聲對她說着從前的瑣碎細節,一些她注意到和沒注意到的點點滴滴。
原來他們已經共同經歷了七十多次長短不一的人生。
盡管這些循環中劇情的大致走向是一樣的,但其中不同的細節有太多太多,短時間內無法一一說盡。
他現在終于對她完全坦誠了,而她也明白他那時為什麽不能對她完全坦誠。
他們兩個把頭靠在一起,有那麽幾分鐘的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火焰。
她能感覺到他很累,七十多次重複的人生一定已經令他疲憊不堪。
“不過,”他忽然又開口,“在最近幾次的循環裏,出現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情節。”
“什麽情節?”她問。她以為他會說是比如他們兩個因為某件小事吵架之類的小細節。
“就是前幾天我們面見聖上的那一段,到目前為止,只出現過三次。”
“在這三次之前我都沒見過皇帝嗎?”
宋杭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應該沒有。”
“這是好現象啊!”她激動地抓住宋杭的胳膊,“如果這個情節之前六十多次都沒出現過,最近三次才出現的話,也許是因為這是作者新寫的!說不定她良心發現,終于打算把小說寫完!”
如果小說寫完的話,也許循環就會打破!
可宋杭說面見皇帝這一段情節已經重複過三次,但他們依舊被卡在結婚前夜,這說明作者還沒有把小說寫完。
不會是又不打算寫了吧。
這一擱置,不知道又要擱置多久。
“之後的情節呢?”她問,“我們從皇宮離開後,我去找你的那幾次,也是最近幾次循環裏才出現的嗎?”
宋杭搖頭:“不是。”
所以,朝堂的那段情節是作者新補在她去軍營給宋杭送水、送石頭之前的。
沒有把結局寫完,卻返回之前已經寫完的劇情處,又添了一段新劇情,這作者還真是不走尋常路。
宋杭又想了想,說那個臭老頭是敵方奸細的事,好像在最開始的幾次循環中是沒有的,大概在循環到四十次之後時才出現,所以這一段大概也是作者新添的情節。
“這作者到底想幹嘛呢?”李梅時靠上宋杭的肩膀,宋杭環住她的肩膀,不約而同輕輕嘆了口氣。
她有點希望故事就停在這裏,不要再循環了。如果停在這裏,宋杭至少能休息一會兒,他太累了。
而且如果作者要寫完的話,結局如何,她并不确定。
像這種邏輯不嚴謹的小說,換言之,像這種根本沒多少邏輯可言的小說,結局是喜是悲,全在作者一念之間。
火光映照下,宋杭扭頭去看李梅時,她的臉上又起了痘痘,還有黑眼圈。
他知道時間又要倒轉,一切又要回歸原點了。
宋杭握緊了李梅時的手,李梅時也握緊了他的。
他們又要分開了。
世界開始分解,周圍的一切開始扭曲變形,分散成一小塊一小塊。
一股巨大的看不見的推力開始把宋杭和李梅時往相反的方向推,他們緊緊抓住彼此的手不願放開,但這股力量太大,像不可違抗的命運,終于讓他們被迫松了手。
周圍破碎的景物開始旋轉,一片混亂中,李梅時着急地喊:“這次我一定努力記得你,我一定記得!”
李梅時已經聽不見宋杭的聲音,但她看出他做了個“好”的口型。
她看着他臉上的笑,心裏難受,知道自己這話他一定也已經聽過很多遍了。
整個世界都散成煙塵,一幕幕在李梅是眼前閃過,她看到了由自己的記憶碎片構成的銀河,銀河閃爍,李梅時的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時間倒流,人與物都回歸了最初的樣子,天光大亮。
李府內,以嫁給宋杭為畢生夢想而壓力過大,導致臉上長痘、黑眼圈極其嚴重的李梅時,第七十二次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