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妃全然不知道鬼無情能聽到她與系統交談的聲音。
因而她做出的反應, 也是全然真實的,沒有任何遮掩。
玉妃只拒絕了系統, 他們便不再能說話了,鬼無情在旁邊聽着, 心中卻是頗為感動, 他心道, 老鄉果然是個三觀正直的老鄉,也幸好她是個三觀正直的老鄉, 若她的腦筋歪一些,把主意打到鬼無情頭上來, 或許鬼無情的一開始的時候,便是絕不會與她相認了。
系統還有些不滿攻略系統說話的語氣,他還在鬼無情這兒抱怨, 道“呸呸呸, 什麽系統渣啊,你是系統你了不起啊,把別人看得這麽輕?先不說你有我在身上,就算你沒有被我,也沒有被其他系統綁定, 但能從一個世界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裏來的,也肯定有絕好的運氣機遇…………”
系統巴拉着譴責人家, 鬼無情卻不如何生氣, 也就不搭話, 只安靜地等在一邊, 只是排着隊等着出城。
他能注意到他人身上的不對之處,也就有能力僞裝自己。
在皇帝派人來追捕他的時候,城門這般地方,便已經是極危險的所在了。
因而鬼無情也頗為謹慎。
他完全遵循此刻的“人設”,此刻正眉目垂耷,彎腰駝背,雖然也算得有些精氣神,但整個人看着,卻還是沉默而老實的,一副典型的農戶漢子模樣。
城門處,除了被皇帝派來守株待兔的諸多暗衛潛伏,本還有被鬼無情派出去,盯着叛黨動靜的下屬。但他們此刻躲在暗處,卻未曾發覺之前的上司,此刻卻已經扮做了農戶模樣,正排着隊預備出城。
出城的手續并不繁雜。
只是有兵衛在旁邊攔上一二,看看來往人的戶籍牌子便罷了。
那戶籍牌子對于鬼無情來說,自然是十分好得的,暗衛什麽事都得會一些,仿制這類身份證明自然也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因為兵衛的檢查還算得上松散,因而隊伍出的極快,很快便已經到了鬼無情二人。
鬼無情沉默着将玉妃擋在身後,他還背着賣菜用的菜簍子,身上的衣裳也換了一身打了補丁的,看着就像是個窮苦的農家。
兵衛倒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只是接過鬼無情手裏的牌子看了看,便又還給了他,還不忘好心提醒,道“下次記得洗洗手,手上都沾了泥了。銘牌若是弄髒了,看不清楚了,可是得去補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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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無情吶吶應下,他道“謝謝軍爺了。您在這兒,也是辛苦了。”
那提醒他的兵衛,正是個年輕的漢子。他撓撓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個笑來,只道“分內之事罷了,算不得辛苦。”
便又轉而去看下一個人了。
鬼無情微微垂下眼來,他心裏嘆了口氣,察覺到周圍不斷掃視過來的諸多視線,卻也一點兒未曾暴露出什麽來,只露出個憨憨的笑容來,在身上擦了擦沾了泥的手掌,拉住了玉妃,道“今天的菜賣了個好價錢,你再忍些日子,等到我把錢攢夠了,就能送你繼續去書堂了。”
玉妃倒也機靈,她不敢開口說話,便只微微一笑,做出一副膽怯模樣,對鬼無情點了點頭,便又垂下頭去,不說話了。
她此刻只覺得老鄉十項全能,幾乎就是個人形外挂,因而竟是比起鬼無情還要更放松些,一點兒其他旁的感覺都沒有。
因而在鬼無情猛地捏緊了她的手掌之後,玉妃反而愣住了。
她一時無措,又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只自己擡頭看去,便見一隊人馬匆匆而來,帶起煙塵滾滾。
那領頭的,正是個俊俏的青年人,他一身勁裝,看着英姿勃發,格外招人眼球。
便幾乎是在玉妃看過去的那一瞬,攻略系統的同步聲音也跟着傳了過來——
發現新增可選攻略目标贏子臨。是否将贏子臨設定為攻略目标?
玉妃一下兒懂了,她看一眼鬼無情,心道這是——遇到老鄉他熟人了?
可不是熟人麽。
鬼無情也未曾料到事情會這般湊巧。
他本以為之前與他一起折返刑場,便該一直待在城裏辦事去了才對,哪裏會料到他竟是不按常理出牌,竟又城外溜達了?
此刻的情況,不管是出現什麽意外,與鬼無情而言,都不算什麽好事。
因而他只微微低頭,盡可能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贏子臨全然未曾注意到他,他策馬而來,臨到城門,便急急勒馬,一邊遞過令牌,叫兵衛檢查,一邊回過頭,心道怎麽回事,怎麽感到哪兒不太對勁?
他回頭看了幾眼,便将目光定在鬼無情身上了。在兵衛将令牌交還給他之後,便道“哎哎,等等,我等一下再進去。”
他掉了個頭,慢慢過去了,騎在馬上,接下劍鞘,輕輕戳了一下鬼無情,道“這位兄弟還請留個步,我見你有些眼熟,要不你停一停,我們喝杯酒,拜個把子?”
鬼無情被他戳了一下的時候,身體便僵硬了一瞬,他在心裏長長地出了口氣,強忍着想要把贏子臨揪下來暴打一通的念頭,轉過身來,做出一副受寵若驚之态,道“大人,您,您這是在說我麽?”
他嗓子壓低,比起尋常中年人,還要顯得更粗砺一些。
雖說有些不好聽,但也的确是模糊原本嗓子的好法子,而且農戶畢竟是農戶,聲音不好聽些,倒也不是多麽招人眼球的事情。
因而鬼無情之前與守城的兵衛說話的時候,也就未曾引起周邊暗衛的注意。
但此刻卻不同了。
鬼無情幾乎是瞬間察覺到諸多目光都朝着這邊看了過來,有尋常百姓的,有守城兵衛的,還有暗衛獨有的,隐晦而陰冷的,像是寒針紮人一般的打量目光。
贏子臨之前叫住他,便是因為那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一向是個直覺極敏銳的人。
以前在邊城時,贏子臨便曾經因為敏銳的第六感屢次立功,而功勞最大的一次,還是鬼無情當初刺殺蠻王,蠻族方寸大亂之時。
那時,贏子臨的父親率領大軍,大敗蠻族。而在那時候,那蠻王的一位子嗣,本也是有機會逃走的。
那位蠻王子嗣,是極其骁勇善戰,智謀也頗為出彩的人物,平日裏,也沒少叫邊城守将,生出咬牙切齒的念頭來。
贏家将軍對他頗為重視,派了自己幼子在內的八名下屬前去,追擊那護着那人逃離的一支蠻族人馬。
若那時候他們真真全去追了那支人馬,那就正正是中了那位蠻王子嗣的計策,叫他絕地求生,覓出生機。
偏偏那時,贏子臨那兒出了岔子。
他只覺得有哪兒不對,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贏子臨頻頻失神,只猶豫了小片刻,便毅然抗命,未曾遵循父親所令,去追擊那一支護着“蠻王子嗣”的隊伍,反而是循着野獸一般的直覺,直接去包了另一支隊伍,正正将對方圍死在邊城。
那正是真正的,護着蠻王子嗣逃離的兵馬,那蠻王子嗣只留了一點兒人手在身周,叫身邊心腹假扮了他的模樣,引開他人,自己扮了逃兵,與守衛一齊逃離軍中。
這本來是一項極驚險,尋常人就算是想到了,也絕不敢去做的險事——畢竟戰場上刀槍無眼,比起暴露在敵手眼中,卻有無數兵衛相護的情況,這般拼死一搏,趁亂逃離,卻是更有半路死去,甚至屍身都無人認領的風險。
偏偏這般的法子,那蠻王子嗣竟是真的用了,也差一點兒就成功了——就在他将要成功逃離的時候,這倒黴的蠻王子嗣,正正被憑借直覺,尋覓而來的少年将軍險險趕上了。
他就此飽含着恨意不甘,倒在了灑滿了鮮血的長草叢間。
贏子臨那時來的這一下,直叫蠻族失了最優秀的一位王位繼承人,叫那群龍無首,亂成一團的蠻族貴族,最後不得不扶了小王子上位。
而那小王子又膽怯,又沒有擔當,蠻族被清剿,這位最後的一任“蠻王”,便可以說是占了一半的功勞。
因着曾經的諸多功績,贏子臨對自己的直覺可謂是萬分信任,這也叫他第一時間發覺了鬼無情身上的異樣之處,因此才喚住了他。
鬼無情的表現,自然是幾乎無處挑剔的。
他略帶局促地搓了搓那雙沾滿了幹泥的手掌,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臉上帶着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茫然,與害怕沖撞了貴人的恐懼。
贏子臨只覺得他看着熟悉的不行,實在是叫人心中生疑。
這股熟悉感,不是從這人的身形、氣質、舉止、嗓音上得來的感覺。
而是些更深、更細微的地方。
就算是個尋常人,忽地感覺到自己對某個陌生人生出莫名的熟悉之感,怕也是會控制不住地,生出探究的欲望來的。
更何況是贏子臨這種直覺強悍,且對自己的感覺極其信任的人?
他心道,自己近日裏接觸得最多的,除了他的好兄弟,便就該是那些叛黨了。
——而鬼無情方才回宮,此刻應當還在宮裏才是,是絕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
因而這兒的人——便該有極大可能,是叛黨一支了。
他這些時日裏接觸了不少叛黨,既然都是叛黨,那麽骨子裏的東西,自然也該是一樣的。那麽能叫他生出熟悉之感,自然也就是極正常的事了。
——贏子臨本是這麽想的。
因而,他在說出那句“喝杯酒”的時候,語調裏的意味深長可謂是完全沒有掩飾。
幾乎就差直接翻臉,将劍點到鬼無情脖頸上了。
而贏子臨心裏頭的想法,鬼無情卻是不知道的。
因而他雖然身體暗自繃緊,随時預備扛起老鄉逃命,但是心裏卻還是極其冷靜的。
便也依照自己如今的“人設”,恰當地做出符合人設的,該有的反應。
但他是冷靜的,贏子臨卻不是。他本已經做好了眼前之人就是叛黨,也暗自警惕,做好了出手拿下他的準備,但他腦子裏頭的打算尚且未曾盤算周全,便聽到了鬼無情的回應。
——“大人,您,您這是在說我麽?”
那嗓子粗砺十分,簡直像是被砂紙磨過了一般,這本該是個頗為難聽,也極其陌生的聲音。但贏子臨卻還是在裏邊,尋到了些熟悉的莫名感覺。
——熟悉。
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麽一道聲音,他分明是絕對未曾聽過的,但是仔細一咂摸,卻總是能從細枝末節,糾出那麽一點兒熟悉的味道來。
那點兒味道,直叫贏子臨不由得聯想到了曾經與他換了裝扮,一齊在夜市上,售賣簪子的好兄弟。
他因為這怪異的聯想,不由得便頓了一下,也便未曾能第一時間,回複鬼無情的第一句問話。
鬼無情卻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他仔細觀察着贏子臨臉上的神色,見他微微一頓,眉目間露出了一點迷茫神色,心裏便是一定。
他有意誤導,叫自己從贏子臨的懷疑當中脫出身來,于是便又搓了搓手,臉上帶着窮苦農戶人面對富裕、權貴人家時,慣有的惶恐驚慌,繼續用那粗得像是鋸子鋸樹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出聲道“大人?”
這一下叫出來,頓時便叫贏子臨回神了。
他自個兒将那嗓子裏裏外外回味了幾遍,與記憶裏,鬼無情曾經的每一句話都細細對比。于是那股兒熟悉的,鬼無情本身便有的,無意識地帶出的冷漠音調,便慢慢在這極短時間內的對比之中,驟然明晰了起來。
贏子臨幾乎是将鬼無情的每個字,都掰碎了細細咀嚼過的,一旦将眼前的“農戶”與自己的好兄弟聯系起來,贏子臨便在轉瞬間将鬼無情此刻的模樣,與他本身的形象聯系起來了。
他全然未曾感覺到什麽不對,也未曾發覺自己對于好兄弟,實在是精細得過了頭的,再不同尋常之過的關注,只心裏咯噔一下,忽地生出了些莫名的沉重感來。
但是他卻也未曾将這股感覺帶上臉,只收回了自己第一瞬時,脫口而出,想要喚出的名字,轉而道“你怎麽裝成這樣兒了?”
贏子臨假做毫無所覺,他只收回劍,細細看鬼無情的反應,見鬼無情幾乎是細不可察的一頓,心中便猛地一抽,像是他整個人,都忽地泡到了冰水裏頭。
——他當真是無情。
他竟真真是無情!
贏子臨腦海中的念頭,伴着一些他全然不願意去想的可能性一起從他心底浮了起來,他臉上扯起招搖笑意,假做愉悅道“未曾想到罷,你扮成這樣,我也還能認出你來!好你個無情啊,今兒不是去裏頭了嗎,我還以為得晚上回去,才能見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