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疫病

疫病

“小姐,還請回。”

那官兵提着刀,已是不知第幾次擋在溫銜青身前了,愣是不讓她向前踏進一步。

溫銜青雖知這人不過是奉命行事,可心下難免覺着他不懂變通,規矩是死物,眼下這般情狀,光在這守着根本不能解決問題的根本。

“軍爺,您在這兒看着,便能治好他們的病麽?”

“我是不能。”官兵觑了溫銜青一眼,不屑道:“若不是軍令如山,你當我真想在這兒攔着你?你是一心赴死,我卻還害怕染了疫,上有老下有小的,誰還沒個牽挂。”

溫銜青有些動容,但仍堅持道:“鎮民被困在裏頭,也許多等一刻便有一人會喪了命,這事拖不得,不妨讓我試試,興許能控制住疫病。”

“嘁。”聞言那人卻冷笑一聲,話語中帶着明顯的嘲意,“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敢說這話,你一介女流,算是哪根蔥哪根蒜啊。”

真是欺人太甚!

自穿書以來,溫銜青頭一次感到這般惱火,這人說不通也便罷了,卻句句出言不遜,話裏話外都對女子似有歧視。

就在她忍無可忍之際,身後突然有人開口道:“放她進去。”

溫銜青微微一怔,剛竄上的火氣頓時熄了下去,長風吹徹,恍惚中她似是嗅到那人衣袖間淡淡的沉香,這氣息很快便散了去,只留下風雪中的一絲餘韻。

那人适才還躺在院裏惬意地享受他的“日光浴”,這會兒卻出現在了芸山鎮,想來也是對疫病有所耳聞。

“将……将軍。”那官兵一見楚淮序就變了臉色,“下官只是按命行事,怕這小娘子染上疫,性命有虞。”

“自古要做英雄的人,怎能不将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我信她有解決此事的能力,”楚淮序沖溫銜青使了個帶着安撫意味的眼色,對着官兵冷道,“讓開,且別攔着她。”

他這最後幾字帶了威壓,那官兵豈敢不從,連忙收了刀,讓出身來。

溫銜青在聽到楚淮序稱自己為“英雄”時,不禁擡眼看去,眼見那小将軍面上兇巴巴的,可面對自己時,那雙眼眸卻總帶着笑意。

這人怎麽還有兩副面孔呢?

她笑了笑,心底忽而起了一絲微瀾。

踏進芸山鎮,溫銜青便感到一種強烈的割裂感,這裏如今給人的感覺便猶如“人間煉獄”,挨家挨戶,走得近了,還能聽到隐約的啜泣聲。

食肆早已閉了門,溫銜青敲了好幾下門環,方見連枝從裏頭拉開了一條縫,探出頭來看了眼。

連枝帶着面巾,雙目通紅,像是剛剛才哭過,她一見溫銜青,方止住的淚水又在一瞬間決堤:“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溫銜青沒心思說太多話,只問:“你現在感覺如何?謝玄知人在哪?”

“我沒事。”連枝搖了搖頭,讓溫銜青先進了門,“玄知……不太好,半個時辰前突然起了高熱。”

溫銜青抿了抿唇,勉強穩下心神,眼下食肆裏也出了狀況,她知道自己必須挑起這個擔子,在這當口,最忌的便是慌亂無措。

“我先去廚房。”溫銜青想了想,蹙着眉道,“連枝,你去看看方以安吧,別走近也別逗留,遠遠看上眼便立刻回來。”

也不知金手指能否有解決疫病的能力,唯有一試才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可她抽不開身,又實在放心不下方以安,只得讓人替她去看看情況。

希望那人能過了這道坎,千萬別做傻事。

連枝走後,溫銜青兩手支在竈臺上思忖着該做什麽菜。

現下染了瘟疫的人,除了起燒和手腳潰爛,大多還伴随着上吐下瀉、嚴重口渴的病狀,若是做些不好消化的,興許他們根本難以下咽。

既要有助于消化,又要能解渴……

有了!

就做紅薯小米粥!

小米和切塊的紅薯一同下鍋,熬好的粥綿密濃稠,小米顆粒分明,紅薯松軟香甜,筷箸一夾便散了開,內裏還拉着絲。

在此基礎上,溫銜青又添了少許紅糖入內,讓整鍋粥既清甜又不至于過膩,原本淺淡的色澤也因這味料的添入呈出了誘人的金黃色,令人食欲大開。

剛熬好的粥還往外冒着滾滾熱氣,紅薯的清香融在空氣中,充斥着這片密閉的空間。

便是這煮粥的空當,連枝推了門進來,她喘了幾口氣,摘下面巾道:“方娘子很是平靜,沒什麽反常的舉動,只是……她一直撫着一對耳珰,不知何意。”

溫銜青聞言,終于是松了口氣。

沒有意氣用事便好,至于這耳珰……溫銜青憶起兩人成婚那日,她曾在方以安手中看到過,興許是定情信物一類的物什。

睹物思人在所難免,可無論如何,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在這世上好好地活。

*

連枝攏了攏被褥,對着床榻上那人蒼白的面色,憂聲道:“喚他也不見反應,燒也不見退,小姐,若是這粥無用,我們又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溫銜青無奈地笑了笑,盡人事聽天命,這世上有太多的難全,太多的不如人意,沒人能為一件事做十成十的擔保。

若是這粥當真無用,那硬要闖回芸山鎮的自己,恐也難逃患病而終的結局。

只是溫銜青并不想說些喪氣話,她笑了聲,端起桌上的粥,道:“喂他喝下吧。”

謝玄知燒得失了神智,湯勺灌進去的粥,幾乎一半都漏在了外頭,只有剩下的一半進了口。

碗見底後,連枝同溫銜青兩人便守在床前,可候了快半個時辰,都不見謝玄知清醒過來。

“小姐……”連枝無力道:“怕是沒有希望了。”

溫銜青攥緊了手,十指都陷入血肉之中,她咬了咬牙,仍舊堅定開口:“不,再等等。”

紅燭泣淚,蠟燭縮短的每一寸,都代表時間流逝的每一刻,溫銜青一直盯着桌上的燭臺,終于在火光将熄前,謝玄知的身子輕微動了動。

即使是很小的動作幅度,還是被連枝捕捉到了,她連忙拭幹了淚水,直起身子喚道:“玄知,你終于醒了。”

興奮之餘,後怕卻又很快占據了心頭,連枝沒忍住鼻尖的酸澀,哭訴着狠狠捶上那人的肩頭:“你個二愣子,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麽?”

謝玄知愣了愣,不解地問道:“為何要……擔心我。”

眼見連枝便要跳腳,溫銜青忙插了話,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謝玄知聞言,用手背觸了下前額,道:“燒退了,身子也沒覺着不适。”

看來是成了!

溫銜青忙喚連枝将那鍋剩下的粥分盒包裝,挨家挨戶地送上門去,不能有遺漏的人家。

這場疫病,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此夜冷得刺骨,風雪迷人雙眼,溫銜青披上厚厚的裘衣,踩着積雪去了方以安家中。

她沒敲門,只聽屋中隐隐約約傳來兩人的對話。

“囡囡,人各有命,老天爺都看着呢,任誰都是要走這條黃泉路的。”

“娘,女兒知道。”方以安垂眸看着手心的耳珰,吸了吸鼻勉強笑道,“但女兒早已與那傻大個約好,生同寝,死同穴,誰知眼下卻連屍骨也蕩然無存……”

老婦人重重嘆了口氣:“好在疫病結束,他若是在天有靈,也會為此事高興吧。”

“夫君一向是良善之人,”方以安道,“娘你且放心,女兒不會尋死,今生縱然無緣,可來世,我們還要做對恩愛夫妻。”

這夜裏,她在微弱的燭光中伏案提筆,墨筆揮動,信上出現了一道清秀的字跡: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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