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壽宴

壽宴

半月後天氣回暖,日光從層雲中穿出,地面上的積雪開始消融。

這日溫銜青在院中洗菜,宅邸的門扉驟然被扣了兩下,她起身拉開了門,卻見外頭浩浩蕩蕩地站着一衆子宮人。

為首的公公見了她便是一笑,接着尖細的嗓音響起:“溫大小姐,請跟咱家走一趟吧。”

“公公。”溫銜青叫住了他,問道:“此行所為何事?”

“倒也沒什麽大事。”那人頓了頓,笑道,“不過是小公主纏着聖上要吃火鍋,今日又逢上皇後娘娘生辰,聖上便派老奴來請小姐在壽宴做上一道。”

這丫頭,過這麽久了還惦記着呢。

溫銜青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發笑,跟着那公公坐上了宮車。

駛入宮門,皇宮的威嚴肅穆便撲面而來,飛檐翹角,金碧輝煌,柳樹傍着朱紅宮牆,抽發出新綠枝丫。

馬車在禦膳房停下,公公從外頭掀了車簾,道:“小姐下車吧,這便到了。”

入夜便是皇後壽宴,這會兒禦膳房不斷有人端着菜進進出出,忙碌得連只手都空不出來。

溫銜青踩着車凳下了車,正巧這時,有一少年端着一盆子水從門內匆匆跑了出來,卻被門檻拌了一腳,內裏的水直直潑到了那公公身上。

“你這不長眼的東西!”公公盛怒道,“走個路都能摔,平日裏做事還指不定如何毛手毛腳,便打發去掖庭吧!”

少年吓得渾身顫抖,他這一跤摔得不輕,此刻卻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地爬到公公腳下,乞求道:“公公饒命啊,小的只是一時不察,定不會再犯了,還請公公大人有大量,饒過小的這次吧。”

掖庭在這宮中便是最下等的存在,人人欺踐折辱,丢了尊嚴倒是小的,可一踏入這地,便幾乎算是半個步子邁進了鬼門關。

溫銜青有些看不下去,正打算出聲替這少年求個情,卻見裏頭閃過一道倩影。

許忱音插着腰,大步向着外頭走過來,見了這場面,微昂着頭道:“不就是被水潑了一下,公公何至于此?”

“這……”公公頓時熄了氣焰,猶豫道,“老奴只是想教訓一下這小子……”

許忱音笑道:“公公教訓一下也便夠了,打入掖庭這罰未免太過重了些,您說是吧?”

話說到這份上,公公哪還能聽不出這是小公主在給他臺階下,再不松口怕是要沖撞聖上,于是連聲應道:“公主說得是,小的這便告退了。”

公公走後,這兒便只剩了溫銜青、許忱音和坐在地上的那個少年。

許忱音探着頭,見宮車遠了,她一改先前那副神态,張開雙臂撲向溫銜青的懷中,笑容明媚如同豔陽。

“溫姐姐,”許忱音道,“這些日子不見,可把音兒想壞了。”

溫銜青笑道:“我看吶,你不是想我,是想火鍋了吧。”

許忱音摸着後腦呵呵一笑:“姐姐今日打算如何做這火鍋?”

宴席上宮人衆多,若是再采用傳統涮火鍋的方式,讓所有人圍成一桌吃一個鍋裏的菜,着實有些上不了臺面。

可将大鍋子換成一人一份的小鍋,在每張桌上都放上一只,便能解決這個問題。

旁的廚子費盡心思地想今晚的菜色,讨論着這刀如何切,這肉如何煮,這花如何雕時,溫銜青卻只需把一些生菜片好裝盤,便不用再做其他事了。

“牛肉羊肉、花菜包菜、響鈴卷……”她看着擺了滿桌的盤子,一個一個數過去,“好了,大功告成!”

“溫小姐這便算是……做好了?”一旁的禦廚驚道,“倒顯得我們這些人白白忙活了半天。”

溫銜青笑說:“怎麽能算白忙活,皇後娘娘的壽宴,大家都應不留餘力地展現自己的廚藝才是。”

入夜宮中千燈如晝,殿前是不同于往日的熱鬧,王公貴族、外戚使臣的轎攆接連往來,笙歌樂舞之中,筵席便開始了。

溫銜青原是沒有資格參加這壽宴的,可許忱音非要拉着她,而聖上也自然不會拒絕自己最為疼愛的妹妹,還特地将兩人的位置并到了一塊。

只是……她卻未曾想到自己那便宜爹也來了。

還就坐在她的對面。

“溫愛卿可知,”聖上對着溫承瑜笑着道,“今日這一桌子的菜,大多都是您長女的手筆?”

“……”溫承瑜盯着溫銜青看了會兒,才站起身恭敬道,“小女不才,怎稱得上什麽手筆,不過是獻醜罷了。”

他這話一出,溫銜青還沒覺着什麽,倒是許忱音在下頭偷偷牽住了她的衣袖,湊近小聲道:“你這爹怎麽這麽說你啊……”

聖上聞言,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此言差矣,我看這名為火鍋的菜雖是品相一般,可論起味道來,算得上是一絕。”

溫承瑜聽罷,看着面前已煮得沸騰的小鍋,猶豫着動筷,夾了一個響鈴卷下入鍋中。

片刻後,只見響鈴卷吸滿湯汁後變得軟爛,他險些沒能夾牢,叫那響鈴卷滑了下去,入口後,這口感和味道更是讓他怔愣了一瞬。

響鈴卷本身并沒有什麽味道,但在吸汁方面卻格外優秀,溫銜青做的火鍋底料香辣濃郁,因此與響鈴卷搭配非常合适。

“怎麽樣,”聖上見溫承瑜這副神情,笑道,“還不錯吧?”

溫銜青垂着眼看着鍋中翻騰的氣泡,裝作沒看見對面那人幽幽的眼神。

*

北順,屏州。

黃沙漫天,将旗浴血。

“大夫!”李副将匆匆忙忙掀了簾帳,喘着粗氣喊道,“大夫!”

身後的将士背着一人,跟在後頭進了軍帳,而後将人平放在了榻上。

“小将軍……”

大夫趕上前來,驚道:“這箭中得深,雖并非射中心口,可……”

楚淮序白着張臉,額上布滿冷汗,他還清醒着,聞言虛弱開口:“繼續說。”

“可軍中已無麻藥,”大夫不忍道,“眼下要拔出此箭,小将軍便得生熬。”

“……拔。”楚淮序深吸口氣,閉眼道。

李副将擔憂地深蹙起眉頭,喚了聲:“将軍!”

“我爹還未醒,如今眼看計劃将成未成……”楚淮序忍着胸口傳來的劇痛,道,“我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這一局,成便是逼退敵軍,攻占數城,敗……便是屏州失守,生靈塗炭。”

沒有人敢去賭這成敗。

老将軍不敢,楚淮序更不敢。

只因這支軍隊,已是身後這片土壤最後的一道防線。

它要做最堅實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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