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四個人在矮榻上坐下,聶懷桑說什麽都不敢坐在他大哥身邊,頂着藍湛的冷眼也要擠在魏嬰的身側,雙手抓着魏嬰的衣角,那瑟瑟不安的小模樣,聶明訣閉了閉眼睛,選擇忍耐。不忍耐的話,他恨不得把這不中用的弟弟吊打一頓。好歹他也是個修士,再不濟也修到金丹期,需要這麽膽小如鼠嗎?況且自己是他哥哥啊,難道他還會吃了他不成?

然後這時候聶明訣想起自己在生命最後時刻好像的确對聶懷桑揮刀了,視線最後清明的時刻,他分明看見聶懷桑捂着自己的胳膊,胳膊上巨大的傷痕真的是霸下留下的痕跡。聶明訣的心狠狠抽了一擊,他看着聶懷桑的胳膊,聲音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的胳膊還疼嗎?”

這句問話一出,聶懷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大哥,你,你還記得一切嗎?”

“記得,我記得我失控了,在聽金光瑤彈奏的《清心音》聽到一半的時候氣血逆行,走火入魔,最後爆體而亡。我也還記得,死後我的屍體被金光瑤帶走,準備将我煉成兇屍,失敗後被他切下頭顱和身體四處鎮壓。”聶明訣摸摸自己的脖子,肌膚平滑完整,并沒有傷痕,他嘆了口氣,“是的,我知道自己死了,觀音廟的事情我也知道,我親手給自己報了仇,然後我胸中的怨氣就散了。我在觀音廟看見你們所有人,我知道自己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能再睜開眼睛,為什麽會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裏。”

聶明訣依次看過對面的四個人,“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魏無羨,你是精通詭道術法的,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真的能死而複生嗎?”

其他幾人的眼光也集中在魏無羨身上,魏無羨的手指摸摸自己的鼻子,“我以前也覺得自己精通詭道術法,現在我不确定了。我不相信真的能死而複生,但是看到你,我也不确定了。赤峰尊,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要對你做一些檢查,從身體到靈體,最少也要三五天吧。”

“都聽你的。”聶明訣一口應承下來。

五天後,由聶懷桑和貼身伺候的仆人證實這具身體的确屬于聶明訣,由魏無羨證實,體內的靈體也屬于聶明訣。所以,赤峰尊聶明訣真的複活了,不是奪舍,更不是獻舍,他就完完全全的活着,甚至原本功法和刀靈所導致的爆裂脾氣都不複存在了,身體靈力都很強健,比他去世前還要更健康。

聶懷桑是最高興的,他當場就想把宗主的位置還給他大哥,他還是想做個閑雲野鶴的二世祖,聶明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過這是他們清河聶氏的家務事,其他三人當然不想管。忘羨二人甚至當場提出要繼續夜獵去了,聶明訣一句“我也同去。”在場數人全部無語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聶明訣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是死掉的人了,你們依然當我死了,不用昭告仙門百家,你們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不想再當赤峰尊,不想再當清河聶氏的家主。我只想當聶明訣,一個來去自由的散修。畢竟我莫名其妙的出現,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莫名其妙的死掉,所以,維持現狀就好,什麽都不要改變。”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聶懷桑當場痛哭流涕。好了,這下誰也走不成了,所有人都留下來,這一留就是三天。聶懷桑一看到聶明訣就哭,不看到還是哭,完完全全哭了三天。第四天聶明訣不告而別,只留下眼熟的八個大字:夜獵去也,再無歸期。

聶懷桑當場哭到暈厥。

同時消失的還有藍曦臣。忘羨二人對視一眼,一人去照顧聶懷桑了,一人去聯系兄長,一會兒之後兩人一碰頭,好吧,兄長和聶明訣一塊兒夜獵去了,也算是相依相伴,彼此照顧吧。

聶懷桑得知消息後,總算是停止哭嚎了,也沒鬧着要去找哥哥。他哥哥的态度強硬如此也說明了一切,聶懷桑癡癡的看着窗外,窗外郁郁蔥蔥,如同很多年前一樣,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而兄長聶明訣也比他大不了多少。

聶明訣是嫡長子,自出生以後就背負起家族重擔,父親對他嚴厲又苛刻,聶明訣也了解父親這麽做的原因,并沒有因此增添怨憤,反而更加努力。每天倒在床上與其說是睡過去,不如說是暈過去,聶明訣的童年只有練功練功練功,一天天的,把自己磨砺成一塊石頭。直到聶懷桑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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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明訣,聶懷桑,父親取的名字就能看出來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堅固,那天父親的姨娘将才出生十來天,還沒褪去紅通通皮膚的弟弟捧到他面前,他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嫩嫩的,感覺碰一下皮膚就會破的小家夥,父親和他說,作為哥哥,要以身作則,而他則想的是,這麽一個肉嫩嫩的小家夥,還是讓自己擋在他前面吧。

也許就是這個想法,害了自己,也害了懷桑。所以在後來,他無數次的呵斥弟弟的不求上進,但又沒辦法真的和弟弟生氣。畢竟在他心裏,他的弟弟還是那個需要保護的小寶寶,不管長多大,他還是願意把弟弟擋在身後,自己扛起所有的壓力和重擔,擋住所有的風雨。

把弟弟送到雲深不知處求學是聶明訣覺得自己做的最明智的決定。懷桑在那裏過得很好,遠離家族裏那些挑剔苛刻的衆人,弟弟在清雅安靜的雲深不知處過的風雅舒适,聽說,還結交到很好的朋友。他對雲夢江氏的大弟子魏無羨略有耳聞,雖然說出身是家仆之子,但自幼和少宗主江澄同吃同住,修為資質也是仙門百家出了名的,懷桑能與他結交也是好事。聽說他性格豪爽開朗,不拘一格,懷桑與他志趣相投,在雲深不知處也好,以後在修仙界也好,又多一個人護着他,聶明訣只覺得高興。

連帶着,對魏無羨也有些許好感,只是他一貫嚴肅,不會說話,即使不象對待懷桑般動辄呵斥,但他的态度在外人看來,依然是批評居多,溫和太少。魏無羨從不因此而與懷桑生分,聶明訣更認可他了。魏無羨從亂葬崗回來的消息還是他告訴聶懷桑的,在射日之征和窮奇道之事上,聶明訣更是站出來,他是想攔住魏無羨的,可魏無羨最後還是走上那條獨行橋,更是在不夜天那裏走上了他最後的歸途。

魏無羨的結局,聶明訣很難受,為弟弟失去最好的朋友而難受。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魏無羨走了沒多久,他也走到了自己的末路。作為人的最後意識裏,藍曦臣拼命擋住自己的攻擊,弟弟則被金光瑤死死抱在懷裏,身上巨大的傷口血流不止,可是一貫怕疼怕血的弟弟嚎哭不止,拼命掙紮,就為了能與自己再近一步。最後的最後,是弟弟拼命喊着“大哥”的畫面,聶明訣向着弟弟的方向伸出手,“不要哭,哥哥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以後要靠你自己了啊,要好好的啊。”聶明訣想對弟弟說這麽說的,但是這時候,金光瑤在弟弟身後擡起頭,他雖然在拉着弟弟,可是他的眼睛在笑,在笑啊。

聶明訣只記得自己大聲嘶吼着什麽,然後就再也不知道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将弟弟從金光瑤那條毒蛇身邊拉開,他,是不是沒保護好弟弟?

作為兇屍的記憶一直很混亂,思維都是斷斷續續的,觀音廟那裏,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金光瑤,他要殺了他,殺了他弟弟就安全了,就不會被人欺騙傷害了。然後他聽見弟弟的慘叫,聞到熟悉的血味,弟弟居然被人傷害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聶明訣徹底怒了,霸下當場就扔出去,将那人一擊斃命。然後聶明訣最後的意識是,要殺了金光瑤,要殺了金光瑤,當那節頸骨在自己手心裏“咯”的折斷的時候,聶明訣順着自己最後的意識将他帶入棺椁內,牢牢禁锢着他,再不讓他有機會逃脫,有機會傷害弟弟。

魏無羨在棺椁外封印的時候,聶明訣還覺得挺高興的。弟弟的朋友回來了,太好了,弟弟一定會很高興的吧。弟弟以後應該會很安全,也不會再哭了吧,只是,還有一句“對不起”沒有跟弟弟說。

對不起,哥哥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

對不起,哥哥不能再陪你一起走了。

對不起,以後你要獨自面對風雨了。

對不起,哥哥沒能讓你一直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對不起……

“大哥,大哥,”聶明訣站在山邊表情嚴肅的內心惆悵的時候,藍曦臣在一邊已經小心翼翼、心驚膽顫的觀察他半天,大哥聶明訣的表情實在是太森冷肅殺,感覺随時就要拔刀砍人,而且他此時面對的方向正是蘭陵,藍曦臣怎麽敢不多想一想,頂着巨大的心理壓力,藍曦臣還是上前一步,擋在聶明訣的視線前,“大哥,你在想什麽呢?金光瑤死後,蘭陵金氏現在是金如蘭當家作主,他是金子軒的兒子,是蓮花塢江宗主江晚吟撫養長大的,要不,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不必,”聶明訣搖搖頭,他當然不好說自己剛才是沉浸在對弟弟的滿腔柔情之中,這時候,他忽然想到一個更嚴肅更現實的問題,“二弟,你,有錢嗎?”

聶明訣和藍曦臣面面相觑,兩人一起環視聶明訣周身,可以說是除了這身衣服,聶明訣身無長物,連霸下都不在手裏,手上沒有儲物戒,腰上沒有乾坤袋,是的,聶明訣此刻是被一文錢難倒的英雄漢,他兩袖清風,分文沒有。

藍曦臣忍笑解下自己的乾坤袋捧到聶明訣面前,“大哥,你放心,我這裏什麽都有。”

聶明訣幹咳一聲,伸手将乾坤袋推回去,“二弟,你反正也想四處夜獵,介不介意多一個旅伴,呃,只會花錢的旅伴?”

“求之不得。”藍曦臣想着,能把聶明訣帶在身邊也很好,懷桑也不用那麽擔心,他的旅途也不會太無聊,一舉兩得。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大哥,懷桑真的志不在此,我這些年看在眼裏,知道他的這個宗主做得有多難受,你真的就要讓他困在那裏?”

聶明訣嘆口氣,說出心裏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世上活多久。我現在解放他,到時候我走了,他還是要接過這個重任,還不如讓他現在就死了這顆心,老老實實、踏踏實實把位子坐穩了,至于清河聶氏未來是好是壞,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藍曦臣沉默了一下,然後擡起頭對聶明訣灑脫一笑,“那就別想那麽多,過一天是一天,大哥前半生那麽辛苦,現在就為自己而活吧。大哥若不介意,我倆結伴而行,我也不想管家裏兩個糟心弟弟了,我們一起放假吧。”

同為兄長的二人相視一笑,決定一起把弟弟扔到腦後,開開心心給自己度個歸期随意的假。于是仙門百家又炸鍋了。時不時看到藍宗主四處夜獵也就罷了,可是藍宗主身邊那人,那人,那人分明了死了很多年的清河聶氏前任宗主聶明訣啊,這,這到底是借屍還魂還是奪舍,還是死而複生或是什麽啊,可是清河聶氏一問三不知,姑蘇藍氏的藍先生現在跟個爆炸符似的一碰就爆炸,誰也不敢找這個麻煩。所以大家只要驚悚着權當自己瞎了,算了算了,沒我什麽事就行,我閉嘴就好。

于是,這兩位兄長玩的很開心,更加樂不思蜀,不想回家了。直到這一天,仙門百家忽然被一個消息震驚到了,清河聶氏的聶懷桑外出時遭遇不明人士的突然襲擊,身受重傷。好吧,愉快的假期,也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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