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爺爺
爺爺
第三十四章
兩人飛快來到醫院。
雲沫甚至沒有等賀揚停好車,在醫院門口下了車後就跑向病房。
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媽媽摸着淚從房間走出來。她看見臉色蒼白的雲沫,埋怨着她來晚了,沒有看見爺爺的最後一面,接着拉着雲沫進去。
雲沫到此都不敢相信,昨天還好端端的爺爺,今天已經離開她,去往另一個世界。
她脊背發麻,跌跌撞撞的推開門,病房內人很多,爺爺床邊滿是急救的儀器,搶救人員看了看手表,通知家屬搶救無效,以及死亡時間。接着,衆人頭也不回的撤走了全部搶救設備,離開了病房。
雲沫的家人不像他們對待死亡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病房內傳來媽媽哭泣的聲音,爸爸看見雲沫進來,雙眼通紅,聲音哽咽的說,“病情發生的太快,連ICU都沒有來得及送去。”
爺爺剛剛被宣布去世了。
醫護人員離開後,病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周圍的人也漸漸從雲沫身邊退了出去。
雲沫握緊顫抖的手,淚水無聲的滴落,但沒有大哭,慢慢走到一動不動的爺爺身邊。
雲沫靠近爺爺,他依舊穿着昨天她來看望他時候穿着的衣服,臉色蒼白的沒有了血色,皺着眉,嘴巴長的老大,可以想象剛剛他拼命呼吸抵抗死亡的樣子。
他不想死的,他還沒有看到自己唯一小孫女結婚生子,沒來得及和親人告別,甚至沒有準備好迎接死亡。他怎麽就死了呢?
雲沫的淚不斷的湧出,模糊了視線,她沒有擦掉,而是握住爺爺的手,蒼老的手那還是溫熱的,這或許是爺爺留給雲沫最後的一絲溫暖。
雲沫輕輕喊了聲,“爺爺,我來晚了。”
可病床上的老人一動不動,他再也不能回應雲沫了。
雲沫傷心欲絕的抱住他,臉靠着他的胸口,終于發出痛苦的悲鳴。病房裏左右床的患者一一嘆氣,他們誰也沒想到這個老頭會在今天死亡。右側的病友拉開簾子給遞雲沫紙巾,告訴她節哀。可她什麽都聽不見,她的耳邊是爺爺的胸口,但那下面已經沒有了心跳。
雲沫趴在爺爺身上流着淚,賀揚上樓後看見雲沫絕望空洞的眼神,也不禁心疼。他想試着安慰她,可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雲沫什麽也聽不進去,只是不停的流淚,傷心的情緒蔓延開來。
賀揚只能扶穩顫抖的她,雙手牢牢的支撐着她的身體,讓她站穩。
雲沫爸爸也很傷心,但随着親戚的一一到來詢問,他也只能收起悲傷,去面對親屬。或許這樣的分神,也可以讓他暫時躲避爺爺離世的傷痛。
雲沫媽媽找來了風水先生,風水先生有條不紊的處理葬禮接下來的全部環節。
先生找來了一個老頭給爺爺換衣服,老頭說要給爺爺換上中山裝,那是一套體面的衣服,賀揚讓雲沫離開病房,他來幫這老頭給爺爺換上壽衣。
雲沫紅着眼,不肯走,站在門口。
老頭把爺爺張大的嘴,用紙巾墊住,這樣嘴巴就閉合了。整個人除了皺眉,看着十分安詳,就像睡着了一樣。他把爺爺身上的衣服,都脫下來,還幫爺爺擦拭身體,換好中山裝。
爺爺死前沒有失禁,所以走的幹幹淨淨。
老頭說,這是他換衣服中,唯數不多幹淨的老人。
爺爺第一時間被被拉到火葬場,賀揚一路跟着雲沫眼底滿是擔憂。
火葬場辦事效率很高,沒過多久,爺爺就被放在了透明的玻璃罩裏,下面是冰箱一樣的裝置,可以讓爺爺在這個房間,呆三天。
這三天是讓親朋好友來告別的三天。
雲沫隔着玻璃看着爺爺,眼神空洞面無表情,除了偶爾和別人說話,其他時間總是不由自主的走到水晶棺旁邊盯着。
賀揚這三天也一直陪着雲沫,幫着雲沫家料理爺爺的後事,出了不少力,爸爸媽媽看着賀揚跟着忙前忙後也不禁感嘆這個小夥子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女兒,也不在多說什麽,年輕人的感情,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吧。
二天很快過去,明早爺爺就會被火化。
夜晚殡儀館裏的親戚都走了,只留下了爸爸和爺爺老家的親弟弟。雲沫看着賀揚原本有神的眼睛裏也帶着疲倦,讓他回去休息,自己留在這裏陪着爺爺走完最後一程,賀揚沒有思索便搖頭拒絕。
“讓我陪着你,你折騰了兩天,我不放心。”
雲沫坐在距離爺爺不遠的沙發上,房間裏因為有着給屍體降溫的冷庫而時不時發出聲音。爸爸和爺爺的弟弟出去抽煙,此時屋子裏只有賀揚和她,“賀揚,你知道嗎?以前我最怕屍體了,參加別人的葬禮我甚至站的遠遠的都不敢看。看着他們站在死者身邊,有時還在想,他們難道不害怕死人嗎?可我如今才知道,死掉的如果是你的至親,你根本不會感到害怕,你甚至還會想要留住死去的他。那樣你就不會失去他們了。”
賀揚盯着悵然若失的雲沫,聽她接着說,“這幾天我沒能接受爺爺真的離開了,我甚至在想爺爺會不會其實沒死,是醫院的誤診,他會敲着那個玻璃突然醒過來,然後生氣的對我們說,怎麽就判定我死了呢,我明明還活着。所以,我一直盯着棺材,我怕錯過,錯過他動的時候,萬一是我們沒發現怎麽辦?”
雲沫的淚順着眼角流出,她心神恍惚的望着爺爺,“明天就是火化了,為什麽爺爺還不醒過來,如果他沒死,為什麽不快睜開眼,讓我救他出來。他不知道一旦他被推進去燒掉,就永遠離開我們了。”
雲沫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古人的後代寧死都想讓先祖留個全屍,沒人想讓自己的親人被燒的一點都不剩。
她漸漸控制不住情緒,哭着拉住賀揚的衣袖,“他永遠不會和我說話了,他離開我了。賀揚,我從此沒有爺爺了!”
賀揚擰着眉嘆息,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語氣輕柔的說,“他沒死,他一直活在你的記憶裏。”
賀揚拍了拍她顫抖的背,理智沉着的開口,“雲沫,我們每個人都是會死的,人活着不是為了活的夠久,而是看有沒有人可以記住你。爺爺一直在你的記憶力從未離開過,他就沒有白活。不僅是你,他還在奶奶、爸爸、媽媽甚至很多親屬的記憶裏,當記住他的人都不在了的時候,他才是真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你懂嗎?”
“可他只存在在我的記憶中,再也不能和我說話,陪着我了啊。”
“雲沫,你要試着接受親人的離去。我們越老,親人離開的就會越多,”賀揚擡手擦幹她的眼淚,試着點醒她,“你沒了爺爺,那爸爸呢?奶奶呢?他們也同樣失去了親人,你一直沉浸在已經離去的親人悲傷之中,不如去寬慰那些還在身邊的親人,這樣不是更好嗎?”
雲沫睫毛輕顫,賀揚說的沒錯,自己一味留在爺爺離去的環境裏,被傷心的情緒包圍甚至忘了年邁的奶奶,“奶奶……”
“奶奶年紀大了,她要面臨的悲傷遠比我們更沉重,你還要保護奶奶,對不對?”賀揚低聲哄着她,她點點頭,沒錯,如果自己都這個樣子,那一把年紀的奶奶該怎麽辦呢?
爺爺火化那天,工作人員面無表情的拉走了爺爺躺着的車子,雲沫眼睜睜看着爺爺被帶進了焚化間。
雲沫和爸爸、媽媽、賀揚以及風水先生在門口等待爺爺的骨灰。
這期間雲沫的腦子亂作一團,這幾天的哭泣讓她眼睛腫腫的,渾身像是發燒一般永遠熱的發燙。
媽媽站在雲沫身邊指着爺爺的遺像說,“你看爺爺的照片多精神,這照片選的真好。”
那是爺爺六十幾歲拍的,那時候的他身體很好,精神百倍。
記得奶奶曾說過,爺爺和她結婚的時候,她的親戚說爺爺長得不好看。那時候雲沫還為爺爺辯解,說,爺爺怎麽不好看了,這不是挺好看嘛。
奶奶當時就樂了,還說雲沫向着爺爺,一點壞話都聽不得。
爺爺的骨灰被拿出來後,骨頭零零碎碎,先生要求爸爸親手将其擺放在骨灰盒中,然後封箱。一行人接着一路去了墓地,準備下葬。
下葬女士是不許靠近的,雲沫站在臺階下,看着先生帶着男性家屬将爺爺的骨灰盒放入墓地之中,這裏從此以後就是爺爺另一個世界的家了。
下葬之後親屬們都慢慢散去回家了,賀揚站在雲沫身邊,看着雲沫回頭凝望着墓碑。
雲沫看着墓碑的方向,心裏對爺爺說,從此你就要自己呆在這裏了,這裏的夜很涼,也沒有家人在身邊,你不要覺得孤單。
賀揚将他們送回家後,一家人感謝他這幾天幫忙想要請他吃飯,但他看的出大家都身心俱疲,推辭以後在來拜訪。爸爸媽媽也沒強求,的确這個時機也不合适。
賀揚看着心神不寧的雲沫有些擔憂,雲沫媽媽看出他的心思,安慰他,“我會照顧好她的,你這兩天也沒休息好,早點回去休息。我有你的電話,等過幾天家裏事情處理完,一定要來家裏吃個飯。”
賀揚點頭答應,禮貌告辭。
回到家,雲沫有些害怕,怕奶奶承受不住一病不起,怕失去爺爺後在失去奶奶。但奶奶比大家想的堅強,她只是很失落的說,“也好,走了也好,比活着遭罪,死了也是解脫。他比我幸福,我還得活着遭罪呢。”
雲沫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又說,“我怕是也活不過太久了。”
雲沫聽到這就哭了,緊緊抱住奶奶說,“不行,我要奶奶,你得好好活着。”
奶奶看雲沫哭了,竟開始安慰她,“好好,奶奶不死,奶奶一直活着陪着你。”
雲沫爸爸一直在醫院陪着爺爺也沒有休息好過,回來神色凝重的躺下睡覺。奶奶也有些擔心爸爸,他處理爺爺後事這幾天,抽了好多好多煙,大家知道這對他身體并無好處,但也知道他難過的只能靠香煙緩解。
一家人都安安靜靜,陰陰沉沉的,都籠罩在爺爺的葬禮氛圍之下。
雲沫簡單洗漱回到房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的她,頭微微發疼,她仰面躺在床上,眼淚控制不住想斷線的手串一樣,不停流下。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以為會很難,但沒想到卻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爺爺只是在家裏做着很尋常的事,趴着窗戶等待雲沫下班,在廚房裏熱午飯,或者下樓遛彎買菜,甚至在屋子裏和奶奶打紙牌麻将,聽着手機裏的單田芳評書,坐在客廳抽煙,站在廚房看向遠方。這些都是雲沫生來就出現的畫面,一幀一幀無比貼合的出現在夢裏。
夢裏的爺爺似乎在和雲沫告別,說着他們最後離別時候沒有來得及說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