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紙活

第20章 紙活

虞知白說過,賞南的舌尖很漂亮,薄薄的紅色。

張茍的手指還停留在賞南的下巴上,指腹戀戀不舍的摩挲,它當然很想,很想…..

但他最終只是将賞南攬進了懷裏,“它來了會把我撕爛的。”

到底,它只是一個容器。

“我沒有辦法給你弄吃的。”張茍抱着渾身冰冷的賞南說道,“也沒辦法讓你暖和一點。”

因為它是這個世界上最肮髒陰暗的存在。

賞南不知道張茍心裏所想,在他從14那裏所了解到的,虞知白就是張茍,張茍就是虞知白,都是紙人。

不同的是,虞知白更加高級。

“哦,我還有一支巧克力。”張茍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已經被壓碎的巧克力,就是小賣部那種幾塊錢的巧克力,工業的奶香味,它掰碎了一點點喂給賞南吃。

“虞舍,”張茍忽然說道,它嗓音很低很啞,如果不是虞知白,它想的事情反反複複都是那幾樣,“虞舍是我母親,愛穿紅色的衣服,她被我的父親抛棄,後來和外婆一起,将我養大。”

“她的追求者很多,有錢的,沒錢的,老的年輕的,醜的,很醜的,非常醜的,他們也不介意虞舍帶着我,但虞舍都拒絕了,她覺得她和我,和外婆一起已經很幸福了。”

“很多人罵她,背地裏罵,當面也罵,你能猜到吧,他們罵女人永遠都是那一套,”張茍眼神平靜昏暗,“我受過很多欺負,從幼兒園開始,他們還用針紮我的後背,連老師都很讨厭我,送我出校門的時候每次都會狠狠推我一下。”

“他們真壞啊,虞舍死了,他們還要掀起她的衣服看一看,沒有人救我,外婆趕到醫院先看媽媽,她哭了很久,才想起來還有我。”

“醫生說不用再救我了,我那時候還沒死,但我的眼球已經被摘除。外婆把我背回去,那天下雨呢,她把虞舍丢在醫院,就背着我。”

“我想,那是外婆最後一次那麽愛我了。”

“沒有出租車,我們也沒有錢,外婆背着我走了一個多小時,她一邊走一邊罵,罵虞舍,罵我,罵出租車,罵老天不公啊,罵着罵着她又哭了起來。”

“外婆把我平放在地上,點了香,燒了紙,撒自己的血在我眉心上,然後她就開始紮紙人,紮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樣的紙人,第二天,我就變成它了,它也變成我了。”

“外婆讓我呆在家裏,她獨自再次去了醫院,我後來才知道她去做了什麽,她去找醫院鬧,又找警察鬧,再找撞死虞舍的人鬧,鬧了一百萬回來。她說,虞舍不能白死。”

“那也是她能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後來她越來越虛弱,總是在睡覺。我感覺不到我愛她了,我也不愛虞舍了,我感覺不到饑餓,也不再擁有疼痛。”

賞南感覺到張茍的身體在顫抖,它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虞知白?”

“我是怪物,你猜猜,我為什麽是怪物?”張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它似乎從這場悲劇當中走了出來,“他們都會變成紙人,都會的。”

“什麽?”賞南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他們都會變成紙人啊,”張茍手指按了按賞南恢複了些血色的唇,“你都不知道,板凳每次砸在我的身上,我每次回到家,都需要花很長時間門修複斷掉的骨頭。”

“不過南南,我不會還手的,我那麽多怨啊,哪怕我什麽都不做,他們都會遭到反噬,”張茍悶笑,“這與我關。”

[14:是這樣的,紙人渾身都是怨恨,那些欺負他的人,包括魯揚但不僅是魯揚,在将暴力施加給它的時候,這些人自己就會遭到暴力的反噬。]

“可我,還是好痛啊。”張茍眼睛濕漉漉的,像下過一場霧蒙蒙的雨,墨跡在它眼底暈開,殘留了一地的濕意。

賞南手指觸到了它的眼淚,粘粘的,是一滴墨。

布滿灰塵的倉庫裏,堅硬冰冷的床板上,賞南被他圈在懷裏,張茍的身體擋住了一部分寒意的侵襲。

賞南想了想,過了良久,他有些吃力地擡起頭,在張茍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一觸即離,片刻的溫熱很快就消散了。

張茍愣了很久,它眼底的墨都散開了,變得不那麽均勻,眼球露出幾小塊雪白,盡管它無法改變自己的眼神,但賞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實在産生變化的,像從一只張牙舞爪的野貓變成了一只被大雨澆淋得濕淋淋躲在檐下的奶貓。

此時,賞南就成為它的全世界了。

第二天清晨,賞南縮在角落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鼻子堵了,所以也聞不見倉庫裏那股黴味兒了。

他身上多了件衣服,是張茍的。

此時張茍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它很瘦,彎着背的時候,像括號的一半。

“你喝水嗎?”張茍不知道多哪裏翻出來一只破瓷碗,碗沿缺了幾個口子,它從水池那裏接一大碗水。

賞南看了眼那水泥砌成的池子,哪怕內心有些嫌棄,但此時也顧不了太多,他嗓子幹得快要冒煙。

張茍将碗沿貼到賞南的嘴邊,喂他喝了水。

外面的天光亮了,倉庫裏比晚上亮堂上許多。

賞南餓得手腳乏力,逼仄的環境也令他身體十分難受,他重新躺下,重新睡着。

時間門悄然過去了很久,賞南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越來越低,因為沒有食物,沒有熱量來源,他始終閉着眼皮,臉色蒼白得比張茍更加像紙人,明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澤。

“送給你一個東西。”

迷迷糊糊中,賞南的掌心被塞入了一卷紙,他沒有力氣去打開這卷紙看看是什麽東西。

-

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身後沉重的鐵門被用力推開,外界的噪雜與喧嚣入洪水一般湧入倉庫,瞬間門淹沒了寂靜得入墓穴的的這塊小天地。

雨早就停了,烏雲上方甚至穿透下來幾縷金色的陽光。

警察,老師,同學…一窩蜂地擠進來,張茍沒睡覺,它不需要睡覺,它坐在地上守着賞南,賞南睡得很沉,張茍的手緊緊扣着賞南搭在床沿的手,這些人一進來,張茍立馬低下了頭,它沒有新的眼球更換。

幸好,根本沒有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們只關心賞家的繼承人有沒有事。

“啪!”

這一巴掌是代麗麗甩出去的,甩的是來的幾個警察當中為首的那個中年警察,她眼睛裏全是紅血絲,伸出手指指着蜷縮在床板上的男生,“廢物,廢物,廢物!”她罵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音量高,情緒一次比一次崩潰。

她罵完後,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奔向賞南,她一把推開低着頭的張茍,拍了拍賞南,“賞南?”

“賞南?”

“賞南?”

賞南沒有任何反應。

代麗麗顫抖着手,不止是手,她整個人都在抖,她将手指伸到賞南鼻子下面,松了口氣,而後才轉身朝着身後喊,“站那兒幹嘛?!”

此行,她帶了醫生,帶了自家的保安,帶了警察,她本來還要将記者也帶上,被警察攔下。

衆人都知曉這位夫人的神經質,忙過去察看賞南。

“只是昏迷了,沒事,”來的醫生說,“補液,等人醒了再吃點東西就行……”

他話還沒說完,代麗麗舉起手裏的皮包狠狠給了他兩下,“這麽看一下就知道了?”

醫生嘆口氣,無奈道:“送人上救護車。”

賞南被醫院裏的工作人員背上了120的救護車,張茍被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些人一窩蜂地擠了來,又衆星捧月地帶走了賞南。

不過,走了也好。

張茍擡起頭來,看着賞南離開的方向,緩緩擡起了頭,他眼眶裏的眼球早就掉盡了顏色,人都走了,他低頭擡手,兩根修長的手指順着眼球的外輪廓插入眼眶內,手指在眼球後彎曲,微微用力,一顆眼球就掉到了手心裏。第二顆眼球也被輕易摘了出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張茍擡起頭,茫然地看向大門處。

影子慢慢延長,在牆壁折疊,來人最終走近,精致又立挺的輪廓,略略有些蒼白的臉絲毫不會有人将他看作非人類,他看起來溫和,內斂,平靜。

他閑庭信步般的走到了張茍面前,垂眼看着坐在地上人,光落在他的背後,身前的陰影籠住張茍,張茍被他襯托得尤為平凡與普通,它空洞的眼眶迎接着虞知白的審視。

虞知白将揣在兜裏的手緩緩抽了出來,他攤開掌心遞給張茍,是一對新的眼球,血管,瞳孔…都畫好了。

“拿去吧。”

“謝…謝謝。”

張茍有些笨拙地将眼球按進眼眶當中,耳邊突然出來“呲啦”一聲,他一怔,看着虞知白從自己臉上揭下來的那塊皮…..要說得更準确的話,是一塊紙——之前賞南親吻過的那個地方。

旋即,風從那個缺口當中灌了進去。

虞知白将那張紙收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拿了一張新的,彎腰封住了那缺失的部位,感慨道:“早知道我應該自己來的。”

張茍的唇繃成了一條直線,過了良久,他才問:“那些人,怎麽樣了?”

“誰知道呢。”像是不經意的一句呢喃,張茍遍體生寒。

說到底,虞知白才是完整的它,它的一切都源自虞知白,它是紙做的,那些怨恨也是虛無缥缈的,真正可怕的,從來都不是張茍,也不是張茍盛載的那滿腔怨恨。

露出地表的枝繁葉茂,哪裏比得過紮入地底的盤根錯節,畢竟地表的部分生長成何模樣,都取決于地下的部分可以給予它什麽。

-

賞南在醫院,被送入vip病房,将應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沒有受傷,只是長時間門沒有進食,身體有些脫水。

代麗麗在醫院陪伴了賞南一會兒,見真的沒事,也放心地離開了,只讓醫院等賞南醒了後通知她一聲就好。

病房裏很安靜,城市斑斓的霓虹燈照亮了半邊天,他的手機和書包都被人送到了病房,屏幕上的消息一直在不停更新。

晚上七點,護士給他換藥水的時候,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護士低頭看見,一臉驚喜,“你醒了?我去叫醫生,順便通知代女士。”

不等賞南做出反應,對方已經推着治療車走出去。

病房很豪華,如果不注意一些細節,根本看不出這是醫院——刷着米黃色漆的牆壁,牆角擺着一顆枝葉茂綠的幸福樹,這是套房,外面還有客廳和廚房。

過了沒多大會兒,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裏穿來,醫生護士烏壓壓一大群人擠進來,賞南的頭臉手腳都被摸了個遍,眼睛也被掰開用醫用電筒照了幾下。

“沒什麽事了,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多住兩天關注一下,”醫生将電筒揣進白大褂兜裏,“我讓人給你買吃的,你這兩天都吃清淡的,不然胃一時間門可能受不了。”

賞南太久沒說話,只能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一群人頓時又走了,在走廊時,他們注意到迎面而來的一個秀致旖麗的男生,“你是……”往這邊去,目前在院的病人只有賞家小少爺一個。

虞知白笑了笑, “我是賞南的朋友。”

他話似乎沒說完,在衆人的眼神下,又加上了後半句,“最好的那種。”

“……”

“你叫什麽名字?”

“虞知白。”

有個年輕醫生走回病房,很快又回來了,“老師,他說得沒錯。”

他們放虞知白進去了。

虞知白推開病房虛掩的門,看見賞南的那一瞬間門,它胸腔泛濫開一陣劇痛。

它的心髒早就在幾年前徹底停止了跳動,按理來說,它本不該心痛的。

賞南好像瘦了一點,眼睛更顯得大又潋滟了,頭發亂糟糟地翹往腦袋的四面八方,看見虞知白時,眼裏露出顯而易見的歡喜。

“你來了?我好餓。”賞南靠在床頭,他左手背還輸着液,右手抓着手機回消息,回很多消息,老師的,同學的,兄姐弟妹們的。

被關在倉庫裏快四天,賞南在這四天裏只喝了一些水,送到醫院來之後,他輸了一些補水維持體力的液體,但人就是人,東西得從嘴裏吃下去才會覺得滿足。

虞知白将床尾的桌板取下放到床上,“我帶了粥。”

他扶着賞南坐好,将飯盒拿出來,又貼心地遞給賞南勺子。

粥還是燙的,裏頭有青菜和肉沫,還有小蝦仁,聞着就知道很好吃。

賞南埋頭小口往嘴裏喂着,肉處理得很好,沒有腥味,白米煮得軟爛,他驚異地擡起頭,“你自己做的?”

虞知白坐在椅子上,距離床很近,“剛開始的那幾年,我也需要吃一些東西。”

再過了會兒,賞南覺得胃裏好了一些,才低聲問:“張茍呢?”

“他回家了。”

“回哪個家?”

有了對比之後,賞南發現,面對虞知白的感覺和面對張茍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虞知白顯然更加像人類,不,準确的說,如若他自己不暴露,你無法區分他和人類的不同之處。而張茍不是,張茍只是一個粗制濫造的殘次品,它渾身瑕疵與漏洞。

“以後,你打算把它怎麽辦?”

虞知白嘴角恬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他歪了下頭,“你這麽在乎它?”

“……”

賞南差點被嗆到,他耳朵紅了一小塊,“你們不是一個人嗎?”

虞知白笑容很淡,“可我還是想你更加喜歡我啊。”

“那是什麽?”虞知白視線轉到了賞南的枕頭旁邊,一卷紙,香煙粗細,它的存在十分突兀,虞知白探身将它拿在了手裏。

緩緩展開。

是五個連在一起的愛心狀剪紙。

知道它徹底被展開後,賞南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模糊的印象,這個,好像是張茍塞到自己手裏的。

“是它…..”

“是我給你的。”虞知白掀起眼皮,将愛心重新卷上,放在了賞南的枕邊,“我只是想看看你還記不記得。”

“不是張茍嗎?”

“我和它是一個人啊南南。”

“……”賞南忍住了用勺子猛戳虞知白的沖動。

-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節奏急促,雨點密密麻麻。

虞知白在燈下幫賞南整理這幾天落下的筆記。

賞南昏昏欲睡地回複張滬的消息,今天周六,明天放假,他們不用早起。

[張滬:你真沒事兒?魯揚膽兒也太肥了,光天化日他居然搞綁架,你說他圖什麽啊?]

[張滬:我還以為你請假了呢,結果問了一圈,連虞知白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媽也不知道,才知道你不見了,你是不知道,你媽來學校差點把張雪麗打死。]

[張滬:不過虞知白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要不是他說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倆在玩什麽躲貓貓的游戲呢。]

[張滬:魯揚這次完了,他後來不知怎的跑來學校發瘋,将虞知白的頭打破了,那個血比上次他脖子紮破了流得還要多,所以我們才知道你被他找人關起來了,現在他已經被關進拘留所了。]

[張滬:你們兩家都有錢有勢的,我看這事兒,還有的鬧。]

[賞南:我沒事,魯揚怎麽處理,再說吧。]

他記起來,張茍說過,魯揚會遭到反噬。

張滬和他聊了會兒就喊着去打游戲了,賞南正要睡,就覺得想要上洗手間門,睡意登時都散掉了。

液體還剩下一大半,他等不了那麽久了。

賞南掀開被子,單手撐在床上艱難地坐了起來,他赤腳站在地板上,伸手想要取頭頂上方的液體袋。

微小的動靜讓在專心致志寫筆記的虞知白聽見了,他朝賞南看過去,難得露出不悅的表情,不再裝模作樣。

虞知白大步走來,擡手就取下液體袋,“為什麽不叫我?”

他背着光,身影籠住賞南,賞南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啊,看你寫作業寫得挺認真的,不想打擾你。”

他說完,低頭穿上拖鞋,“想去洗手間門,我自己拿着就行。”說完後,賞南伸手試圖從虞知白手裏接過液體袋。

出乎意料的,虞知白避開了,賞南的手撲了個空,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賞南疑惑地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站到了賞南的左側,扶着他,“不好意思嗎?”

昳麗的紅瞬間門從賞南的脖子根竄到全臉,他皮膚白,臉稍微紅一點就很明顯,于是賞南立馬低下頭,“沒有,走吧。”

他吃過飯,已經沒那麽虛弱了,但還是被虞知白扶着,對方的手掌從一開始扶着肩膀,慢慢挪到了腰間門,他想說,又覺得沒必要,太大驚小怪了。

洗手間門的燈光是暖色調,溫馨的鵝黃色,進去之後,賞南看向虞知白,“你可以出去了。”

虞知白沒說什麽,把液體袋挂在牆壁上的鈎子上,而後退了出去,還周到地帶上了門。

單手的确不太方便,但這種事情,賞南也不可能求助別人。

過後,賞南還沒來得及提上褲子,虞知白就推門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地按下了沖水鍵。

賞南的震驚和羞臊寫在臉上,他和虞知白一齊低下頭,病號服是松緊繩的,賞南腰很細,如果不系結,肯定是沒法穿的。

虞知白眼神變了變,他蹲下來,手指卡進褲腰提了上去,接着勾住兩根繩子打了個很漂亮的蝴蝶結,他是紙人,不會臉紅,不會心跳加速,但賞南已經渾身如火燒一般。

“誰讓你進來的?”賞南低聲問道。

虞知白掀起眼簾看了賞南一會兒之後才緩緩站起來,他一邊取下液體袋,一邊回答:“你需要我。”

只要賞南需要,它就會在,哪怕是這種時候。

賞南被虞知白送回到床上躺下,虞知白去關掉了所有的燈,“你先睡,我幫你把筆記做完。”

“沒有燈也能看見嗎?”

“能看見。”

賞南的确很困,在這樣的雨聲當中就更加困了。

他看見虞知白的臉變成了雪似的白,唇也似鮮血一樣紅,煞白與血紅,這是紙人最真實的模樣。

賞南已經習慣了,他看了會兒,居然還真睡着了。

但他睡得不夠好,做了一場亂七八糟的夢之後又醒了,醒來時,虞知白坐在他的床邊,閉着眼睛。

賞南手上的針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拔掉了,貼着止血貼。

他離虞知白的距離很近,擡手便能觸到虞知白的臉。

紙人,也會睡覺嗎?

賞南想起張茍說的那些,他在想,虞知白小時候是什麽樣子,在成為紙人以前,會是什麽樣子?

虞知白小時候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應該沒有現在這麽蔫壞和裝模作樣,那時候畢竟還是人類,會痛會哭,所有的情緒和身體感受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一直過得很不好,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賞南伸出手,手指戳了戳虞知白的臉。

虞知白幾乎是在賞南的手指碰上去,還沒戳下去的時候,就瞬間門睜開了眼睛,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賞南,良久,才開口,“你做什麽?”

它語氣淡淡的,也木木的,沒什麽情緒。

賞南翻了個身,面朝它,“看看你。”

說完後,賞南露齒一笑。

他笑完以後,看清了虞知白的神情變化,才暗道後悔,失算,不該逗虞知白的。

虞知白的嘴角裂開,弧度拉得極為誇張,“之前你說的要考慮和我談戀愛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話題跳躍得太快,賞南差點沒接上。

但虞知白的表情明顯代表:是賞南自找的。

“沒……沒,沒想好。”賞南收回手,蓋好被子,“我還需要一點時間門。”

[14:現在它的心情不錯,我這邊數據,也顯示它最近的情緒狀态穩定了特別多,我想,應該是它的注意力都從其他人轉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14:起碼,它現在知道世界上還有比仇怨和苦難更加美好的存在。]

賞南閉着眼睛的時間門很長,但因為是裝的,而且裝得不太像,眼睫毛一直在抖動,他實在是挨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這一睜眼,他就整個人都僵住。

紙人的臉離他特別近。虞知白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彎着腰,鼻尖就快貼上了賞南的鼻尖。

賞南看着對方漆黑的眸子,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在抖,“你做什麽?”

“你睜開眼睛,我就當你考慮好了。”虞知白說。

“什麽?”

“我現在可以親你了嗎?”

“可……”賞南的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盡數又咽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虞知白近在咫尺的臉。

唇上的觸感冰涼,柔軟,也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賞南掙紮了幾下,甚至用手去推虞知白的肩膀,虞知白掀開了眼簾,他眸子漆暗一片,比墨色更加濃重黏稠,簡直可以吞噬萬物。

賞南顫了一下,忍不住收回了手,認命般地,慢慢閉上了眼睛。

紙人的唇冰冰涼涼的,口腔和舌尖也是,侵入感極強,舌尖沿着口腔壁挨着輕舔了一遍,賞南覺得有些禁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往柔軟的枕頭裏深陷。

紙人的手掌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腦後,直接将賞南從床上撈了起來,賞南猝不及防被擡起上身,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覺并不是那麽好受,賞南整個人都陷入慌亂無措和無法應對的茫然當中。

賞南指甲完全無法抓傷紙人,他這樣地切身體會到虞知白和張茍的區別在哪裏。

也知道為張茍為什麽說虞知白可能會撕爛它。

張茍只是一個容器,而像張茍這樣的容器,虞知白可以制作一百個一千個出來替代張茍,但虞知白只有一個,紙人只有一個。

虞知白覺得親得差不多了才放開了賞南,賞南唇色被碾得豔麗,他表情怔然,直到側臉被虞知白冰冷的掌心貼上時,才猛然回神。

虞知白坐在床沿,眼神昏暗無比,但動作卻是溫柔的,“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了,對不對?”

頂着如此具有壓迫力的眼神,賞南不可能說不,也沒必要。

“是的。”賞南抓緊了被子,防備地看着虞知白,總覺得對方會再一次親過來。

紙人微微歪頭,面露疑惑,“那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賞南閉了閉眼睛,又睜開,“這樣可以了嗎?”他嗓子有些沙啞,有些像沒有被絞碎的冰塊,做成冰沙,淋上草莓醬或者藍莓醬。

紙人俯身不輕不重地舔了賞南有些紅腫的唇一下,“晚安。”

它說完後,坐回到椅子上,以最開始坐在哪兒的姿勢,仍舊注視着賞南。

賞南覺得那眼神跟刮刀似的,能将自己的被子刮開,衣服刮下來,他只得背對虞知白入睡。

-

翌日,代麗麗很早就來了,她來的時候,賞南剛醒,但虞知白已經不知道去何處了。

代麗麗形容有些憔悴,手裏拎着早餐,走進病房後,她見賞南臉色很好,稍微松了口氣。

這些都是代麗麗心理的表現,在和賞南對視上時,她的第一反應是躲閃和尴尬。

“去刷個牙,然後來吃早餐。”代麗麗說道。

待賞南洗漱後在餐桌邊上坐下,她才開口說道:“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聊聊你同學魯揚的處理。”

賞南垂眼安安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他伸手從盒子裏拿了一個包子,雪菜肉沫的,看起來挺好吃的。

“他們家和我們家在生意上一直都有往來,他父親希望我們能高擡貴手,他會送自己兒子出國,另外,他願意将他兒子在他們公司的全部股份贈予你。”代麗麗自己說完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事實上,昨天晚上魯揚父親找到她給出條件時,她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現在仍舊是。

雖然魯揚是他前妻的兒子,他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老婆和小孩兒,可魯揚的股份他可一直未動分毫,現在居然全部贈予。

賞南吃了幾口,覺得沒有虞知白做的飯好吃,就放下了,他看着代麗麗,“您覺得呢?”

代麗麗猶豫着。

賞南替她回答了,“您很心動,是嗎?”

面臨這樣巨大的誘惑,很難有人不心動。

但賞南不心動。

“警察說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賞南慢條斯理拆開了果汁的吸管,吸管插入濃稠綿密的果汁當中,瞬間門被包裹,男生的聲音雖然沒什麽中氣,可聽着卻讓人完全無力反駁。

代麗麗今天來是為了給魯揚當說客的,賞南其實有些意想不到,他以為代麗麗這種性格的人,應該會将皮包狠狠揮在對方的臉上,然後告訴對方:做夢!

“魯揚股份有多少?”

[14:換算成這個世界的流通貨幣,一個億。]

賞南呼吸一滞,他差點就站起來叫住代麗麗了。

[14:放心,任務成功後,你可以拿到比這個世界貨幣更值錢的積分。]

病房重歸寂靜,賞南推開沒喝完的果汁和沒吃完的包子,視線巡視了病房一周,沒有虞知白的身影。

虞知白總是神出鬼沒的。

可能和他不是個人有關。

想到虞知白,賞南忍不住擡手碰了碰嘴巴,雖然沒有咬破,但被舔吮得很厲害,充血似的紅,被碰到就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

将桌子上的垃圾都收拾幹淨,賞南去自己書包裏拿作業,拉鏈拉開,裏頭有一只玩偶,黝黑的眼珠,吓了賞南一跳。

[14:紙偶。]

體積并不大,還沒有巴掌大,可勝在逼真,頭發,皮膚,四肢,五官,幾乎一比一還原了。

是虞知白的樣子。

賞南把紙偶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發現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14:其實,你可以試着對紙人更熱情些,既然已經開始談戀愛了嘛,你要讓他感受一下愛情的甜蜜,讓他體會到人間門的美好,感覺,這個途徑非常便捷呢,等黑化值降為0,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于是,賞南一整天都在看愛情電影。

電影劇情很甜,就是不知道不是人的虞知白吃不吃這一套。

虞知白到了晚上才出現在醫院,他去學校上課了,來時,他還穿着校服背着書包,手裏拎着幾個飯盒。

這層樓的護士已經對他做了登記,看見是他,沒多問直接就放行了。

病房的門是虛掩着的,他輕輕推開,推開後,房間門內卻空無一人,空蕩蕩的,桌子上的作業和書本擺放得整整齊齊。

“南南。”虞知白走進來,關上門,叫了賞南一聲。

沒有回應。

他去哪裏了?

虞知白的眼神變得灰暗陰郁,身體卻在此時被人從身後突然抱住,感覺到是賞南的溫度和味道,他眼神頓時又溫和下來。

賞南松開虞知白,轉到虞知白跟前,他還穿着病號服,看着挺脆弱蒼白的模樣,可卻是鮮活的。

“給你個驚喜。”賞南捏了捏虞知白的臉,“開心不開心?”見到過虞知白黑暗的過去,賞南總是覺得虞知白像受過傷的小狗。

但小狗早就是充滿怨毒的紙人了。

紙人被吓壞了,被吓壞了的紙人直接推着賞南坐到了椅子上,低頭咬住賞南的唇仿佛碾磨,比昨天晚上更加直接和不收斂。

賞南嘗到了血的味道,不可能是虞知白,只能是自己了。

看來,是他之前想多了。

不是人的虞知白也挺吃浪漫愛情電影裏的那一套的。

賞南乘勝追擊,抱着虞知白的腰,低聲道:“虞知白,我喜歡你。”他說完後,自己先臉紅心跳了。

虞知白沒有怔愣,沒有猶豫,沒有意外,他彎下腰,昏暗的眸子盯視住賞南,洇紅的唇緩緩張開,“我想,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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