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這次不等傅瞑回應,莫念秋朝廊下醒來的心澈心漣吩咐,“去箱籠裏拿件太子的衣袍。再去打點水。”
衣服都是現成的,皆是上一世成婚前,她暗地裏托人打聽來太子的尺寸,找了繡娘為太子提前做好的,心念念地等到成婚後捧到傅瞑面前,博得賢惠淑德的好感,誰知…
取錦袍的功夫,莫念秋轉眸對傅瞑輕聲道,“殿下,您把衣裳先脫下來,我洗幹淨了再給你送過去。”
傅瞑聽了這話,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小妻子,杏眼水盈恬靜,面色一如往常白皙,看不出半分腼腆扭捏,羞答答的話說得如此自然随意。
傅瞑不習慣在女人面前寬衣,但莫念秋是他的妻子,與旁人不同,似乎需要慢慢适應。
莫念秋見他沒動,視線不由地落在他衣領處的盤扣上,難不成在等她幫忙?
常理來講,伺候他穿戴是身為妻子的分內事,可她不想。
沉默了片刻,傅瞑沒沾墨漬的左手伸到了腰後解縷帶。事實上,每次都是小內侍替他寬衣,他的手別在身後解了好一會兒,沒解開。
心澈已然捧了新衣服過來,心漣也準備好了水盆、帕子,兩人埋着頭候着,怕惹傅瞑不快,皆不敢擅作主張幫他。
女官宮女近前伺候太子這事,雖是要看傅瞑自己的意思,但多數情況下,需莫念秋點頭同意才可,這是規矩。
她現在知道了,心澈心漣不想。莫念秋也不想管這等閑事,只要保證心漣心澈離開這裏之前,不要染了手。
況且,能讓傅瞑準許近身伺候的女子不多。
莫念秋沒了耐性,稍稍拂了拂寬袖,無奈道,“我來吧!”
傅瞑張開雙臂,湊近她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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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去了不耐煩,盡量表現得神态平和,就像是擺弄花草飾物般平平無奇。得盡快送走這祖宗,還有屏面沒畫完呢!
莫念秋不想碰着他,圈圓了手臂環到他身後,因這姿勢,上身堪堪地往旁邊側着,寬松粉嫩的衣領口妖嬈地開闊,線條優美、白皙如玉的脖頸舒展在他面前,鎖骨深凹性感而不輕佻。這女子,無論怎樣都是柔美可人的。
傅瞑沒有她那麽淡定,
往常他十分厭惡有女子靠近他,一直伺候他的女官蘇如意也只是在外圍張羅好飯食、衣袍,穿衣梳頭這些以前全由劉內侍伺候,如今是個姓季的小內侍接手。
今日被莫念秋擺弄,心裏居然沒有半分不快和排斥,是因為她是太子妃而遷就,還是因為她這個人?
日光翻窗而入,傅瞑身上的薄汗味混雜着熏香,與屋內清新的香氣絞弄在一起,升騰氤氲,
一呼一吸之間,夫妻間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對于二人來說,漸漸有些局促。
無形間,空氣無端微妙,壓着呼吸一層重過一層。
到底是件簡單的活計,莫念秋很快解下了縷帶,接着解開了一個又一個盤扣,傅瞑右側胸前露出一片雪白寬松的中衣來,
中衣衣領上也沾了一小滴墨漬,莫念秋記得他有潔癖,這件中衣也是要換的。
莫念秋沒有再繼續,目光繞過傅瞑,往他身後望了望,
“心澈,再取件中衣來。”
聞言,傅瞑心中生出疑惑,轉念又消散,只道是大婚前他命蘇女官收拾衣服時,落了幾件在宜春閣,并未多想。
他将視線移到別處,靜靜候着。
這個檔口,心漣呈上了濕帕,遞到莫念秋手裏。莫念秋使勁踮起腳尖,拈着帕子去夠他的唇角墨漬,
傅瞑本就個子比尋常男人高一截,何況在莫念秋這樣嬌小秀氣的江南小女娘面前,自是費力些。
腳下不穩,纖纖玉手碰到了傅瞑臉頰,若有似無,滑嫩細膩,
傅瞑的氣息頓時一窒。
他神色微動,喉結發緊,心中無端生出一抹躁意,
“我自己來。”傅瞑伸手接過帕子。
莫念秋眼底的尴尬和嫌棄一閃而過,松了一口氣,默然退到一旁。
淨了手後,莫念秋沒再去管傅瞑,他也知趣地自己解了中衣。
心澈心漣的頭埋得更低了。莫念秋眼神沒有半分閃躲,神色十分平靜,浮不出任何的情緒,倒不似未經情.事的姑娘。傅瞑的身材上一世她看過許多次,如今着實挑不起什麽興趣。
很快,傅瞑便收拾停當,
他的目光在莫念秋身上凝了凝,她慵散地靠在內室門邊上,似是有些累了,天然去雕飾的面容蒙上一層金紅色的紗,清麗勝仙,觀之親切,錦繡绫羅穿在她身上,未見奢華卻顯恬靜。這樣的溫婉娟秀的女子,應該沒有人不喜歡。
心澈心漣悄然退了出去,內室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傅瞑瞥見遠處書桌上的畫,似是沒話找話道,“你剛才在做什麽?”
落在莫念秋耳畔,蒙了一層責備,言外之意是怪她癡迷畫畫,撒了傅瞑一身墨。
莫念秋正不想答話,傅瞑已經踱步到畫前,看清了那一卷墨香,
這是一幅山水畫。金烏初升,綿延不斷的山脈在日照之下,泛起萬道霞光,場面浩瀚壯闊,畫作氣勢撲面而來。
山之巍峨卻非無情,朵朵祥雲彌漫于山間,配之松樹茂盛挺拔,大氣中盡顯雅致柔情。
“你竟然愛山水畫?”
閨房娘子多愛描花畫蝶,如這樣大幅的山水畫,長寬足有幾尺,實則少見。
“是。”莫念秋行至桌前,熠熠的眼眸裏仿若藏着另一片天地,“我曾跟一位先生學過作畫,他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情滿于海。山水畫并不是畫風景,而是于山水之中的一種情懷寄托,故有畫中卧游一說。”
傅瞑沒想到莫念秋對作畫之事如此有見地。細看着這幅畫,筆觸細膩,設色典雅,不似那位名家所畫,忽得想到,
“這畫是你畫的?”
莫念秋微微點頭,“是的。母親在我出生時難産去世,小時候父親外出經商常帶着我。這便是我随父親去蜀中販布時畫的。”
傅瞑生于皇宮,各式各樣的美人皆見過,再美的人在他面前,皆是繡花枕頭。
不成想,這姑娘的畫風如此遺世飄然,胸中定是有磅礴浩氣。
“跟我講講,這畫上的地方吧!”
“好。”莫念秋擡眸轉向窗外,晴空無雲的天上一只雀鳥飛過,她的視線随着雀鳥飄至遙遠天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片山回間,
“山水蒼蒼,喬木蔥蔥,幾只燕雀在亭檐叽喳嬉戲,清風漸起,燕雀乘着風勢飛翔山水間,我立于亭內,望着它們越飛越遠,最終看不見了。”
“世事紛擾,安得靜好。”莫念秋太想念那方天高雲闊的天地,在傅瞑面前第一次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着塞下江南聽雨,漠上黃沙遮天,燕北大雪蒼茫。傅瞑聽得入神,渾然不知身體正慢慢往她身邊靠,
兩人憑欄外望,微風翻過窗棂,掀起二人衣擺卷在一起,遙遙望去,宛若一對璧人。
不知不覺,金烏西沉,莫念秋輕輕咳了一聲,喚來心澈添了茶,專注地喝了兩口,方道,“殿下,到用晚膳的時辰了。”
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傅瞑恍然時間過得如此之快,目光始終凝在莫念秋身上,沒生出要走的心意,反倒多了些舒心與不舍,遂吩咐,“傳膳吧!”
莫念秋心裏打了個趔趄,溫婉柔順的小臉,睜着疑惑的雙眼望着他,“殿下是要在這裏用膳嗎?”
“嗯。宜春閣的飯菜很合我的胃口。”他的嗓音沉翠如珏玉。
這倒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是,奴婢這就去準備。”心澈聞言眉眼含笑下去準備了。大婚後,太子頭一次主動要求留下用膳,在下人們看來,是要留宿的意思。
既然應下了,莫念秋也無法再開口攆他走。
下午片刻的融洽漸冷。
莫念秋眉眼低垂着,輕輕絞着手裏的絲帕,二人難得靠得這麽近,傅瞑冷峻的氣息萦繞在周圍,越發不自在,她朝書案右側挪了挪,重又拾起狼毫,猶猶豫豫地提不下那首詩,
窗外天色漸暗,晚風一陣陣席卷而來,将她面頰的鬓發悉數掀開,夜明珠柔和的輝光落在她眼眸裏,閃爍着細碎的光影,流露出一股別樣的寧靜清麗來。
傅瞑那一貫冷冽的冰霜也微微化開了一些,頭一次對她生出了探究的興趣。
他順着莫念秋的筆鋒再看這山河,眼睑落在那只孤雀上,似是發覺了一處勘誤,“別人畫山水,皆畫白鶴、雄鷹、大雁、天鵝與之相稱,更顯自己鴻鹄之志,你為何畫了一只野雀。”
此處非莫念秋畫錯,而是她執意如此,“聖人雖言,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我卻獨豔羨這林間燕雀。身為鴻鹄者,必定封侯拜相,出入這朝堂之間,亦或是生就在此。于鴻鹄而言,這裏是傾盡一二十年所學想要施展抱負的登高處,但于我而言,不若一只燕雀,可以高飛于蒼穹,低覓于鄉野,才算快活自在。”
傅瞑側眸望着她,那一刻,他恍惚覺得莫念秋雖近在眼前,卻已飄忽域外,離自己很遠,想抓住便會落得一場空,
“你說的那麽美,那樣自在,真想親眼看看這江山多嬌。”
莫念秋沒有做聲,缥缈的目光漸回,這一世頭一遭擡眸真切地望向傅瞑,“就算是貴為太子殿下,也會這麽想嗎?”
兩人視線不經意撞了下,傅瞑有些窘迫地錯開,
“因為是太子,才會這麽想吧!我忽然很羨慕你。我為這江山日夜勤勉,未敢有絲毫懈怠,卻從未親眼見過這麽美的江山,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圍獵時的福壽山。”
莫念秋眼神飄忽了下。
“紛擾擾兮紅塵合。”傅瞑接過她手中狼毫,在屏面上落下題詞,
山高水長,天涯未遠。
一切随緣,方得自在。
晚膳此時已經備好,兩人不言不語地用完,心澈給傅瞑奉了一杯峨眉雪芽,傅瞑緩緩品了幾口。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宜春閣裏仍是一片清明。
傅瞑一眼瞧見了屋內高幾上的幾盞宮燈被撤了,換上了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
原先擺放在博古架和屋內的擺件,皆一件不落地不見了,如今擺着一些更為奢華的瓷器和玉器,倒也不是富麗堂皇,竟較以前愈加清雅。
如同莫念秋素日的穿着,名貴卻素雅,低調而不凡。
莫念秋留意到傅瞑的視線,神色不變,“殿下,原先的擺件我都收入庫房,有賬目詳細記着,這些擺件…”
她真不知道如何解釋,也懶得花心思搪塞。
“無礙。”傅瞑收回視線,尋日他不喜奢華,今日瞧着卻甚是恬适,又想起昨日那一通鬧劇,遂道,
“你是東宮的女主人,宜春閣亦或是東宮如何布置,哪些人要處置,你皆可以做主,不用向我通禀。”
莫念秋了然,傅瞑這是不在乎。如此最好。
天色不早了。
心澈心漣進門服侍,“太子,太子妃,該安寝了。”
明間內頓時溢滿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