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傅瞑聞言,黑曜石般深邃的黑瞳裏,閃過凜然的英銳之氣,在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着銳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張端正剛強、宛如雕琢般輪廓深邃的英俊臉龐上,更顯氣勢逼人,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王者氣勢,

他用極其厭棄和不屑的語氣嗤之,“就他,也配!”

什麽意思?張院判似是沒有一瞬耳背,沒聽明白傅瞑的意思似的,嫌地上躺的男人血髒?那人經年幹力氣活,身上橫肉叢生,唇厚鼻大,額高眉低,面色黝黑坑窪,胡渣子一地,形似确實怪醜。

人的鮮血會不會因容貌清秀而美味,因面容醜陋而苦寒,張院判若有所思。

然傅瞑介意的,并非如此,他只是不願自己的妻子別的男人一星半點的污染。

衆人默了,劉內侍心裏哀嘆不已,他從小看着太子長大,深知太子脾氣,表面看着冷冷清清,實則極重感情,對母親、對弟妹如此,對太子妃亦是如此。

可奈何身在天家,泯滅了身為孩童、兒郎的本來性情,只能慢慢學着如何夫妻恩愛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官家對皇後涼薄,太子雖是深感不妥,卻對夫妻間恩愛之道也無人可學了。

張院判沒再說什麽,只道等七日後婦人痊愈,為男子解了毒再說。

再等幾日,太子可能改變主意了呢!

*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這日,林宛白遞進來父親在西境後安頓下來的消息。還附帶父親一封親筆書信,信中除了對女兒的關心,還講述了西境馬場初成規模,以後便不用再遠赴千裏去販馬。

另有白淵先生寄回來的第二封書信,信中說他不日就能回來,莫念秋讀之心情極佳,午膳多吃了半碗飯。

此日的皇宮裏,大紅綢緞挂滿了永樂閣,二公主到了出嫁日,可是莫念秋的死訊還未傳來,不說死訊,連太子是否用蠱的消息都未打聽到。

貴妃眉眼哀戚,看着仍沒半分神色變化的女兒,心中抖升恨意,女兒都已經這般了,可臨近過門的日子,官家卻只冷冷說了句,“定下的親,就算死了也要埋進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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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女兒如今這般,去了陳家還指不定會受什麽欺淩,她求了官家半月有餘,跪也跪了,哭也哭了,甚至冒着污蔑國之儲君的罪名,向官家陳情太子用蠱救妻之事,奈何查了幾日竟無半分消息。

貴妃從未如此絕望,眼淚流幹了,只剩空空洞洞兩處深淵,臉上反被甩上了籮筐的劄子賬冊,

“你還有臉來向朕讨恩典,看看你幹的好事!”

貴妃拿起劄子一看,只覺得頭腦發昏暈眩,眼前發黑,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女兒,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官家明鑒,這是污蔑,太子這安的什麽心吶,臣妾的母家跟臣妾一樣,都是敬仰尊敬官家的啊!對官家絕無二心,雖是臣妾出身卑微,族中兄弟個個愚笨,但貪墨財物,壓榨百姓,橫征暴斂這種事萬萬不敢做的。”

“不敢做!我看他膽子大得很呢!”隆熙帝雙手叉腰,明晃晃的袖袍垂下來,高聲訓斥,“你看看那些賬目,太子不把這些呈上來,朕的家底是不是明日就被你們掏空了!”

“臣妾冤枉啊!”貴妃心底涼戚戚,她有什麽辦法,自己比不得皇後,沈家獨女,生下來就高人一等,自己有什麽!父母早殇無人依傍,宮裏月銀就那些,如果自己不去争不去搶,難不成要自己和一雙兒女在宮裏仰人鼻息,漸漸被官家厭棄嘛!

她自打投身官家,步步為營,處處哄着官家,才慢慢爬上貴妃之位,又好不容易為兒子求得中書令這門親家,可是,朝中打點的錢從何而來!

他們沈家,還有莫家,都是官家為太子選好的,兵權財權樣樣不缺!說是寵愛,他為自己的兒子又做過什麽!

見貴妃淚眼婆娑,痛悔不已,隆熙帝重重嘆了口氣,

悲憤不已的貴妃耳邊只掠過隆熙帝冰冷的低喝,

“昭華做錯了事,得罪了太子與她有什麽好處,太子可是未來國君,你們還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現在嫁出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朕已經下旨撤去了職,只做個閑散的侯爵,讓他們把虧空填了,這事朕姑且給你們壓下來。朕不再追究了。”

還有什麽好追究的呢!財權算是徹底沒了。

嫁出去是好事!嫁給翩翩君子也就罷了,即使是窮苦秀才,有志向也可,可那陳家小兒算什麽東西,污穢腌臜之徒,女兒嫁過去,受得住什麽善待!指不定還要被他玷污了……

身為母親,她不敢想。

可自己的夫君,卻半點憐惜沒有,他給了她和兒女那些所謂的恩賜,到頭來,還是一心一意向着他與皇後生的孩子。

可惡至極!

這刻她明白了,那至尊之位,靠男人施舍絕不可能了,只有靠自己搶過來!

回到永樂閣,蜀王焦急地等在那裏,他是下了早朝過來的,今日早晨,太子說是疫症已過,罕有地來上了早朝,當朝呈上了舅父的罪證。

“怎麽樣了?母妃。”

貴妃像抽了魂的木偶,步履闌珊地走到首位坐下,“削了實職,罰沒家産。”

“那可如何是好。”蜀王急得團團轉,“那咱們那些……該怎麽養啊!”

貴妃心麻了,往昔的那抹溫存和亮意蕩然無存,“怎麽養!太子自以為自己贏了!哼,那咱們就來個釜底抽薪。”

“母妃想怎麽做?”

“廢太子!”

*

清明飄雨,紛紛綿綿。

今日給東宮送菜的人換了模樣,侍衛正要盤問,心澈姑娘以布蒙面而來,手持太子妃令牌,侍衛只得放人入內。

來人正是白淵先生。

他一身倦容,隐在蓑笠下的白衣褶皺起伏,心澈看着心疼,白淵先生今日早晨堪堪趕到,想必是連續趕了幾日未曾合眼。

她将白淵先生引到莫念秋面前,與心漣默默退出殿外候着,防備有人打攪。

自從太子賴在宜春閣不走後,心澈心漣多有防備,就怕太子再無端糾纏姑娘,但見他整日窩在茶室幾乎不出門,心裏才道了聲,算是識趣。

傅瞑知道妻子不想見他,縱是再厚的臉皮,憑什麽再拿着這份自憐,去擾她的清淨呢!

他惟願妻子身子大好,走出夢魇困境,

只要能遠遠看着她安好,便一切足矣。

白淵先生入宜春閣時,太子第一時間便得到了信,只是,他現下無法過去,只因,金蠶蠱已然入體。

金蠶蠱得了兩次血飲,如今不似之前那般猖狂,且張院判也有了些經驗,控制起來得心應手了許多。

饒是這樣,傅瞑仍是感覺身體極度不适起來,金蠶蠱順着胳膊靜脈往上游走,皮下可見,所行之處皮肉似是一瞬間被割裂,心腔急速收縮,全身冒出了冷汗。

“太子殿下,您感覺如何?”金蠶蠱在傅瞑肩頭盤桓,久久不敢往前一寸。

“還好。”傅瞑閉着牙,悶悶發出一聲嗤笑,“你說,他們在聊什麽?”

“什麽?”張院判微怔,先前只知道天齊太子沉穩肅重,卻不想在這種時候,竟然開起了玩笑,可那說笑的表情,帶着隐隐抽動,乍一看,似是回光返照。

劉內侍早已哭得不成樣子,“殿下,您別說話了,人參片含住了,別掉下來喽。”

金蠶蠱緩緩繞到脖頸,傅瞑只覺得腦袋暈沉,胸腔沉悶,全身已痛得沒有知覺,有種要嘔吐的抽搐,他咬着牙關,豆大的汗水順着臉頰流下,很快沾濕了衣領,

“我是說真的,白淵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我…”雙眼也變得模糊了,擡手拭額門的力氣也沒有了。

劉內侍繞到左邊又繞到右邊,怎麽也擦不幹淨,傅瞑将他按住,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異常虛弱,

“不用了。”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是他暈厥前最後的話。

金蠶蠱迅速走完全身,最後到達胸口部位,張院判想盡量讓他減少些痛苦。

“唔。”

傅瞑背脊靠在圈椅上,挖心蝕骨的痛拉回意識,他身體扭曲霍然坐起,卻使不上力,全身一軟,又倒了回去,這時,他駭然發覺,自己竟像半癱了一樣,軟塌塌的虛脫至此了!

塌下來一雙眼睑,看向左胸口,已經轉成烏紫,腫漲得像個小拳頭一樣。

“太子殿下,您忍住。”張院判手抖得像抖篩子,雖然試過兩次都成功了,但面前這位可是恩人,一點點差錯都不可。

傅瞑雙手抽搐得厲害,他用盡最後氣力抓住扶手,想竭力保持原有的清俊冷毅形象,

張院判手猛抖一下,他面前的太子,青筋爆起,雙目猩紅,是那種嗜血的狂悖,嘶吼聲壓在喉間,如困鬥的猛獸,即将覺醒。

金蠶蠱破體而出。

意識模糊、徹底暈厥前,他看見了小妻子一身紅妍嫁衣,站在宜春閣門口笑盈盈地看着他,萬福叫道,

“夫君,您來了。”

*

三碗水加半碗黑血慢火熬了一個時辰,熬成了半碗濃糊糊的湯汁。

傅瞑暈厥過去,用蠱前,他十萬分囑咐如果他暈厥過去,張院判務必親力親為,親自将藥送到心漣手中。

張院判小心翼翼捧着那碗藥走到廊下,便被心澈心漣攔了下來,

“張院判請留步,太子妃與白淵先生有要事相商。”

張院判有些詫異,太子日日送藥過來,為何兩位姑娘面色清冷,十分不快?

他也未及多想,颔首道,“兩位姑娘,這是今日的藥,萬望務必呈與太子妃殿下喝下,此藥試過,十分管用。”

心漣接過藥碗,面色平淡,“多謝。張院判費心了,請回吧!”

張院判頓足在那裏,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他見過太多重病之人家眷,如聞有藥可救,多會欣喜若狂,甚至喜極而泣,跪謝的也不乏少數,即使是宮裏的貴人,如兩位姑娘如冷淡的,絕無僅有!

雖然納悶,可太子只叫他交給心漣姑娘,那必定是可信之人,他只管告退了。屋裏還有太子殿下等着他救治。

心漣在張院判的餘光下,推門進了屋,莫念秋正與白淵先生談到關鍵處,

一股濃烈而刺鼻的腥臭味,混雜着藥汁酸苦味,直沖腦仁,莫念秋移出一眼瞥過來,

見心漣如往常那般倒進屋角那棵樹下,濃糊糊得,莫名閃着嫣紅的色澤。

只一瞬,便聽見白淵柔撚的嗓音接踵傳來,“這是假死之藥,你打算何時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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