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離紅綠燈不遠,有轎車喇叭長鳴催促擋在人行道上的電瓶車快走。

傅征收起視線,看了眼坐在車裏半年沒見的燕綏。

畫了淡妝,她的五官更精致不少。眉如遠黛,眼尾的銳利鋒芒被挑勾起的弧度柔化,多了幾分狡黠。背着光,那雙眼全是漆黑的瞳色,明亮又幹淨。

這個女人,明明沉浮在利益交彙人情複雜的商場上,卻始終清醒着,沒讓自己沾染上半分世故和功利。

許是他看得有些久,燕綏熄火下車,開口半句沒提郎其琛:“傅長官回來多久了?”

“剛回。”傅征不預和她多寒暄,側了側身,讓開地方,示意:“人在裏面。”

燕綏走近看了眼。

郎其琛四仰八叉地睡在車後座,懷裏還死死地摟着個半人高的泰迪熊。

她挑眉,腹诽:又送熊。

——

燕綏的這個表侄,關系其實有點遠。他是朗大将軍哥哥的曾孫,但幾乎從小就養在朗譽林膝下,論輩分,是要叫燕綏一聲表姑。

郎其琛個子出挑,長得也好,從小到大屁股後頭都跟着一堆眼神不太好的小姑娘,不是遞情書就是送巧克力。許是打小就太缺愛的緣故,有人對他好他就來者不拒,時間久了,養出個愛撩妹的性子,十八歲成年後,身邊就再沒缺過女朋友。

燕綏本來還奇怪,郎其琛怎麽會喝得爛醉如泥還勾纏上了傅征,這會見他抱着個顯然沒送出去的泰迪熊,什麽都明白了。

不出意外,又失戀了……

看情形,這次應該是被分手。

她有些頭疼,想起這幾年郎其琛每回失戀都要來和她回憶往昔,不由操心地問道:“他沒跟你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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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征偏頭回望,臉上的光影随着附近的霓虹彩燈切換着,眸色深深地盯住她。

這眼神和傅征在索馬裏時看她的不太一樣,可到底哪裏不一樣,燕綏又說不上來。反正也習慣了他愛答不理的,燕綏把長發挽至腦後,粗粗用根皮筋綁住,比劃了下郎其琛的身量,有些為難:“傅長官你給搭把手,先幫我把人弄上車。”

傅征一聲不吭,越過她就要俯身,這動作的完成度剛到和她擦肩而過,他便停了下來,轉頭打量了她兩眼,眉心一蹙:“你喝酒了?”

燕綏直覺不妙。

果然,他的語氣沉下來,像壓着火氣:“多大的人了,連不能酒駕都不知道?”

燕綏被他這聲低喝斥得發懵,四月的夜風還帶着涼意,風刃貼着她的腳踝打了個轉,冷得她一個哆嗦,舌頭像是僵住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胡橋見勢不對,扶着車門站起來,沒站穩,晃了兩晃,又頭暈地蹲回去,叫喚道:“老大,風吹得我頭疼。”

胡橋是南辰市土著,沒郎其琛這意外的話,他這會應該被傅征送回家,正舒舒服服躺在客廳那沙發上捂着熱毛巾邊喝蜂蜜茶解酒邊享受二老春風般的關懷。

所以他這一叫喚,格外有效。

傅征臉色還陰沉着,卻移開眼,先架起胡橋大步走到路肩上。叫了輛出租,把人送上車,報了地址,又給胡橋留了打車錢,關上車門,折回來。

燕綏遠遠看見他把胡橋送走,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等他回來,主動上交了車鑰匙:“悉聽尊便。”

傅征的臉色還不太好看,接了鑰匙先把她的車停到飯店的車庫,押了停車費再出來時,見燕綏還站在車外等他,微微挑眉:“怎麽不上車?”

燕綏穿得單薄,一件襯衫一件西裝外套,根本不禦寒。在風裏站了這麽久,早就冷得不行,聽他語氣終于緩和,邊跟着他上車,邊道:“這不是讓自己長點記性嗎?”

傅征瞥了她一眼,沒作聲。發動引擎後,卻順手開了空調,調了暖風。

燕綏的車鑰匙又被他抛回來,傅征系好安全帶,觀察着路況,開車沿着路口彙入主車流,眼看着百米外就是個路口,這才想到問她地址:“住哪?”

燕綏報完地址後,車內頓時又安靜下來,除了偶爾交錯而過的車輛行駛聲就只有後座郎其琛一聲高過一聲的鼾聲。

燕綏想過和傅征再見面的場景,按照她的計劃,應該是在幾天後,她親自邀請邵建安,傅征以及胡橋路黃昏他們吃飯。即使不在飯局上,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忙中出錯。

所有的安排都被後座昏睡不醒的郎其琛攪得一塌糊塗。

她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也沒心思找話題了,一路安靜到小區門口。

已經過了十點。

燕綏沒打算讓傅征把郎其琛送上樓,車在樓前停下後,燕綏先給物業打了個電話,讓物業派個保安過來幫忙。

傅征對她的這個安排不置可否。

一時無話,燕綏想了想,說:“其琛的父母做科研,沒什麽時間照顧他。他從小在我外公家長大,年齡小嘴又甜,家裏人都寵他。他的命也是真好,順風順水,都沒人給他添過堵,所以這麽大了性子還跟孩子一樣,頑皮不服訓。”

燕綏擡眼,看着他的目光誠懇:“我聽他提過,四月中旬有個選拔賽,你是教官。他今天做事糊塗,但專業素養很不錯,也是很優秀的軍人。”

傅征聽懂她的意思了。

她試圖挽救郎其琛在他這裏的壞印象,哪怕不能改變,也要争取下。起碼以後他和郎其琛交鋒時,想起今晚不至于先否定他的全部。

車沒熄火,空調吹出的暖風漸漸讓車廂的空氣變得幹燥。

傅征摸出煙盒,抽了根煙湊到唇邊咬住,倒不是想抽煙。只是嘴裏不叼點東西,喉結有些發緊。

他咬了一會,微微眯眼,睨她:“擔心他,還是不放心我?”

這話聽着有些親密,可從傅征嘴裏說出來,就是短了情分多了距離。

燕綏半分沒多想,笑笑,也有些無奈:“我護短。”

傅征認識她的時間不長,只知道她記仇,聽她說護短……他回頭看了眼後座上蜷成一團的郎其琛,信了。

燕綏這樣的女人,不多見。

——

又坐了會,物業和保安同時來了人。

燕綏先下車,指揮兩人把郎其琛從後座架出來,送上樓。

她繞到傅征那側,敲了敲,等他降下車窗,又道了謝:“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生怕他說不麻煩,燕綏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緊接着接了一句:“我明天還要回去取車,順便請你吃飯。”

她用的還不是問句,傅征這人就跟天生不解風情一樣,直接拒絕:“吃飯免了。”

他頓了頓,轉頭看了眼消失在電梯拐角的郎其琛,問:“他明天醒來還記得今晚做了什麽事嗎?”

燕綏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點頭:“會。”

“行。”傅征颔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勞煩你明天幫我問問,他知不知道他那聲‘姑父’叫的誰。”

說完,沒再停留,掉頭離去。

燕綏往回走了兩步……倏得皺起眉。

等等……

姑父?!

這小畜生該不是對着傅征叫姑父吧?

……看她明天揍不死他!

——

燕綏一夜沒睡好,郎其琛後半夜又是吐又是哭的,沒個消停。

她伺候了大半夜,聽着小兔崽子回憶了一宿他深愛的前女友,眼看着天都快亮了,他終于累極,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燕綏被磨得沒了脾氣,懶得再挪窩,就在客房的沙發上将就着睡了幾小時。

再醒來,天色大亮,辛芽煮好了咖啡,正在叫郎其琛起床。床上那人睡得昏昏沉沉,含糊地哼了幾聲,又沒了動靜。

燕綏揉着眉心坐起來,初醒,聲音有些沙啞:“別管他了,不是他自己想起來你叫不醒他。”

辛芽“哦”了聲,顯然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習以為然了。

“你幾點過來的?”

“你遲到半小時後我就來了,公司沒人,電話又沒人接,平常讓你養個寵物什麽的你也不聽……我不得擔心嘛。”辛芽指了指門口,還照顧着沒睡醒的郎其琛,聲音壓得極小:“你快點洗漱,出來吃早飯,我在外面等你。”

燕綏揮揮手,坐着清醒了會,靠着“郎其琛醒了就可以打他了”的念頭頑強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燕綏剛回國時跟燕戬住在燕家,兩年前燕戬病愈四處旅游後,燕家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住。後來天冷,早晨起床困難,為了多賴半小時的床,燕綏就買了離公司最近的小區搬了過去,反正一個人,住哪不是住?

搬過來不久,燕綏給辛芽也配了把鑰匙,方便她出入。

今天公事不多,燕綏索性在家辦公。

郎其琛在下午兩點前終于醒了過來,他還沒意識到門外有什麽在等着他,從床上爬起來,揉着眼睛走到客廳,開口就說肚子餓。

燕綏電腦一合,微擡手指點了點,示意他過來。

郎其琛這才覺得不對勁,忐忑不安地坐到燕綏身旁:“姑,我是不是昨晚又吵着你了?”

燕綏有心要吓唬他,板着張臉問:“你昨天都幹什麽了你好好想想。”

郎其琛臉頓時綠了,他搖頭:“不記得不記得,什麽也不記得。”

“不記得?”燕綏緩緩眯了眯眼,扣住他後頸的手指用力,捏得他縮着脖子嗷嗷叫,半點不心疼:“想不起來今天就別出這扇門了。”

郎其琛都要哭了:“我昨天喝多了,看見傅隊長格外親切,就……”

燕綏冷笑:“他讓我問你,知不知道那聲‘姑父’叫的誰!”

郎其琛下意識回答:“叫他啊,我還能叫誰……”

話音剛落,郎其琛“咦”了聲,一臉稀奇地打量了燕綏好幾眼:“昨晚傅隊長送我回來的?”

燕綏哼了聲算回應。

郎其琛挑眉,又問:“他親自送我回來的?”

燕綏加重聲音嗯了聲,觑他:“現在知道你犯他手裏,以後的日子會不好過了吧?”

郎其琛壓根沒在意這點,他撓撓頭,道:“他送我回來……那是承認當我姑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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