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落在棋盤最邊緣的一枚白子被擊飛,骨碌着滾落到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鈍的聲響。

燕綏擡眼,不偏不倚地和他略顯陰鸷的眼神對上。

她的眼睛微眯,眼尾狹長,像魚尾一樣的眼線讓她的眼睛看起來又黑又深:“我知道。”

燕綏彎腰,把落在她腳邊的那枚白子撿回來抛進棋盤裏,她的聲音像是屋外的雨水,揉了幾分濕漉的冰涼:“所以我才瞧不起你。”

——

她喜歡傅征,直接而熱烈,不帶任何污濁心思。

她足夠優秀,所以不懼怕無法與他比肩,更不會懷藏着女人曲折的小心思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燕沉的心思太沉,他對自己要什麽太清楚,他壓抑着日漸滋生的心魔若無其事,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被蒙騙。以至于當他發現傅征,那些終日壓抑的情緒潰堤。

他可憐嗎?可憐。

但也挺可恨的。

那些無法掌控的負面情緒被勾引,被誘導,他便開始放任自己,給自己所有的行為找足借口,不管什麽原因,一股腦推到燕綏身上。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嗎”這句話就像是在質問燕綏,事情發生到今天難道沒有你的責任嗎?

可關她屁事?

她行事磊落,落落大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程媛想殺她除了後患,燕沉想以将換帥,一換一,完全不管高層領導的人事變動會讓集團陷入一個怎樣風雨飄搖的危局裏。

“以前我覺得程媛那麽刻薄的女人怎麽會有你這樣優秀的兒子。”燕綏緊蹙的眉心舒展,露出抹諷笑:“現在發現,你和程媛的偏執都是刻在骨子裏的。”

她眉眼冷漠,睨着他問:“我剛才要是回答不知道,你打算怎麽做?告訴我,你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喜歡我?”

燕綏冷笑一聲:“你是想欣賞我大吃一驚,還是大驚失色?”或者,感恩戴德?

她不是一個容易受道德綁架的人,她眼裏的黑是比墨色更濃郁的黑,她眼裏的白是比無垢的冰淩更純透的白。

她這樣的人,三觀是非分明,常人經常會繞進去的死胡同,她一眼就能首尾通透。

到現在,她基本已經猜測到燕沉和程媛達成的是什麽協議,燕沉取代她達成程媛的目的,程媛答應燕沉的只有一件事——接受燕綏。

這才能解釋為什麽這母子兩達成一致後,卻還隐瞞對方各自行動。

——

燕沉向董事會遞交辭呈是為摘清自己,他對燕氏集團的核心了然于心,他知道燕綏的軟肋和弱點,離開才能捏着燕綏的七寸把她逼到死角,毫無反抗之力。

而這第一步,就是阻攔廣彙和燕氏集團的合作。意圖拖垮利比亞海外項目建設,大挫燕綏銳氣。

他成功了。

但他離職這步棋,程媛顯然沒有料到,也無法理解。否則也不會讓燕綏窺到馬腳,實在是程媛董事會那日的戰鬥力太弱,那架勢頗像是有所顧忌,又忍不住露出一副有一張王牌在手的底氣十足。

至于程媛,她對燕綏下了殺心,無外乎兩件事催化的。

一是燕戬當面親口承認燕氏集團是他準備給燕綏做嫁妝的。二是燕沉提出的條件觸怒了她,讓她理智全無。

能讓程媛這麽歇斯底裏,覺得燕綏死在造船廠港口才是唯一解決途徑的理由只可能是她知道了燕沉的謀劃和心意,不滿,又無力與燕沉抗衡,才會如此不計代價的想鏟除她。

甚至,為此精心謀劃。

——

想到這,燕綏頓覺口幹舌燥,有火苗從心底蹿出,似要把一切焚盡。她擰眉,神色不郁,下意識沿着褲腰摸向褲袋。

除了手機,并沒有她預想中的煙盒觸感。

這段時間,破爛事太過集中,她對香煙也多了幾分依賴。奈何此時雙手空空,她只能作罷。

燕沉一聲不吭,掀了眼皮看她,遞來一盒煙:“不借火?”

燕綏伸手去接,指尖剛挨上煙盒,燕沉手指一松一帶連着她的指尖一起握住:“我知道我和你之間勢必會有這麽一次見面。”

她垂眸觑了眼,按捺下想反手擰斷他手指的沖動,抿着唇,正欲提醒。

忽聽他道:“我對燕氏勢在必得。”

燕綏并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她曾眼睜睜看到他以一己之力吞并了一家實力并不比燕氏差很多的大型公司。

在商圈,燕沉這名字比她燕綏要響亮得多。

從知道真相起,那種藏在胸臆間的荒唐感在此刻終于化成一聲輕笑。燕綏一甩手,從他掌心抽走自己的手。

她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耐心徹底告罄:“燕沉,看在我們并肩作戰多年的份上,我給你提個醒。”

“我這人記仇,你最好別來陰的,被我抓着辮子你看我念不念舊情。”

她不是聖母,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

燕沉擺明了要對付她對付燕氏,別說這會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她甚至想上去一套組合拳,聽他叫爸爸。

不過這裏到底是燕沉的地盤,她也不是一動怒就理智全無的野獸。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被她撇至腦後。

她不欲久留,目光落在恍如靜水般凝固的奶茶上,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謝謝招待。”

也直到此時,曾經可以把後背互相交托的對手背叛,她被迫要和燕沉劃清界限時,她無比慶幸自己這些年雖承蒙他的照拂,始終待他公允大方。

起碼臨了道別之際,她不用顧念曾欠他恩情而耿耿于懷,記挂于心。

她松手,似不經意般讓手中馬克杯脫手落下,漂亮的瓷繪磕在凳腳,頓時四分五裂。

“碎了也好。”她眼神都未變幻一下,低聲道:“是時候散夥了。”

——

燕沉的目光從棋盤上淩亂的棋局落到她臉上,停留了數秒,想叫她的名字,那兩個字都到了嘴邊,卻又打了個轉吞了回去。

燕綏似看不出他眉宇間的糾結,低頭輕笑了聲,說:“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用不着對我手下留情,我也必不會給你留可乘之機。”

話落,她擡步就走。

眼看着燕綏走至門口,按下門把就要離開,燕沉終于開口叫住她:“小綏。”

燕綏轉身,無聲地用眼神詢問:“還有什麽事?”

他站起來,修長的身影遮擋住了大片天光,本就因下雨而昏昏沉沉的天色更暗了幾分。他背着光,五官藏在黑暗裏,唯有那雙眼睛如亮着幽火,閃閃而動:“你現在回來,我願意跟你談條件。”

燕沉的“談條件”,無疑是松口給了莫大的優惠。燕綏就是要求他別對燕氏集團做什麽,他都可能應允。

可那又如何呢?

燕沉的目的昭然若揭,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置換他親口允諾的條件是哪些。

燕綏嗤笑了一聲,顯然不屑。

身後原本從容的聲音忽的變得凝實,提聲道:“你非要等到燕氏在你手中無力回天才肯跟我認輸嗎?”

燕綏腳步一頓,她懶得搭話,最終什麽也沒說,甚至連回望一眼也沒有,快步下樓。

走下樓梯,确認燕沉看不到了,她臉上輕松篤定的神色頓時一垮,面沉如水。

——

聽到腳步聲,正在廚房忙活的保姆阿姨探出半個身子來,見燕綏臉色難看,詫異道:“小綏,你這就要走了?”

燕綏“诶”了聲,沒多說:“阿姨,我先走了。”

保姆阿姨疑惑地看了眼站在二樓望着燕綏背影的燕沉,往常燕綏回去,主人家不說親自開車送回去也一定會送到門口。瞧着兩人臉上表情都不對,頓覺氣氛古怪。

她濕漉的雙手在圍裙上輕蹭了蹭,緊追上去送客。

正在院中玩球的金毛忽的一定,擡起腦袋觀察了兩眼,一骨碌爬起來,在燕綏經過時蹭到燕綏腳邊跟了兩步,兩只前爪撲抱住燕綏腳踝,嗚嗚直叫,似在挽留。

燕綏腳踝被金毛寬厚的腳掌按住,步伐一僵,低頭看去。

保姆阿姨終于追上來,呵斥了聲金毛,搖着大尾巴的金毛犬吠了一聲,這才松開。

“不好意思啊,平常沒人教它,散漫慣了。”保姆阿姨送她出去,她大概猜到燕綏和燕沉吵了一架,聯想起燕綏上樓前問她的那些話,擔心燕綏覺得委屈,安慰道:“主人家向來不喜歡有人插手他的事,他和你大伯母關系緊張這麽多年了,一時半會想修複也急不得。”

見燕綏不做聲。

她沒多提,觑眼見傅征撐着傘已經下車等着燕綏,笑了笑:“小綏你男朋友倒是很貼心,我都忘記給你拿傘了。”

燕綏笑笑:“沒關系。”

雨絲雖細,這時節卻最是來勢洶洶,燕綏避到傅征傘下,催着保姆阿姨趕緊回去,後者樂呵呵地看了登對的兩人一眼,這才轉身小跑着進屋了。

燕綏拂去肩上在廊檐下滴上的水珠,眼神卻看着傅征:“怎麽出來等我了,等着急了?”

傅征不語,他似沒聽到一樣,微擡傘骨,擡眼看向站在陽臺上的燕沉。

燕綏剛要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傘面忽的往下一壓,遮擋住了燕綏全部的視線。

傅征拉開副駕車門,輕托了一把她的腰身:“走,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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