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闵微提前離開了飯桌,在剛剛陸彥和陸成名夫婦說話時,她就忍不住想笑,但那種場合笑出來确實不合适,所以她提前離席。
多年不見陸彥,盡管他變得更加讨厭,但一張嘴倒是比原來會說了不少,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村裏的夜晚沒有什麽娛樂活動,鄉間土路上甚至連路燈都沒有,漆黑一片,不知道潛藏着什麽危險的怪物。
闵微去了林雁給她準備的房間,在二樓盡頭。這也是她年少時借住在陸彥家的時候住過的屋子。
房間打掃的匆忙,盡管地面和桌椅櫃子已經比較幹淨,但天花板和牆角的蜘蛛網和灰塵卻僥幸避過這場劫難。棉被估計在櫥櫃裏放了許久,摸上去帶着潮濕的冷意,還散發着黴味和樟腦丸味。
鄉下夜晚蚊子多,闵微聞不慣蚊香盤的味道,便給了陸湫一百塊錢,讓她去村裏的小賣部幫她買個電蚊香,剩下的當作陸湫的跑腿費。陸湫欣然答應,不一會兒便買來了。
闵微點上電蚊香,坐在床邊擡頭看着天花板上正在織網的蜘蛛,放空自己。
一旦空閑下來,她便又開始後悔自己怎麽着了陸彥的道,回了溪橋村。在這裏的時間可真是度秒如年。如果陸彥果真如編造的一般有未婚妻,她尚且可以用這些漫長的時間來恨陸彥,來做些事情報複他。偏偏她的恨意無實體可落腳,成了巨大的空虛。
這個時間她還不困,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闵微打開手機裏之前保存的專家講座課程,開始專心致志的學習。
闵微的從小學習好,工作後業務能力強,并不只是因為她比旁人聰明,并且心理素質好,更多的是因為她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學習,她幾乎把所有空閑的時間都用來提升自己,渴求變得更好。
一不留神就到了十一點,這已經過了她平時睡覺的時間了。闵微關掉了課程視頻,簡單地梳洗過後,換了睡衣準備睡覺。
和衣躺下不久,走廊裏忽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闵微一驚,剎那間睡意全無,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但她很快便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這是又杯弓蛇影了。
盡管如此,還是不由得遷怒了敲門的那個人。
推門一看,林雁正在門外站着。
Advertisement
闵微問道:“伯母,有什麽事嗎?”
林雁見闵微穿着睡衣,頭發也披散着,意識到自己打攪了她睡覺,歉意地說:“我剛剛看你房間門縫裏還亮着燈,以為你還沒睡,便想勸勸你早點休息,沒想到你已經睡下了,看來是我好心做錯事了。”
闵微也理解了她并無惡意,放緩了聲音:“沒事,剛睡下不久,還沒睡着。”
林雁“嗯”了一聲,卻又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一般,笑了笑:“你小時候就怕黑,晚上非得開着燈才能睡覺,怎麽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還是怕黑啊。”
闵微道:“主要是養成習慣了,關了燈睡不着。”
陸彥恰好去樓下倒水,路過樓梯口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攥着水杯的手忽然收緊,手背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幽深動容,右腿裸露出來的腳踝和腳背,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着暗金色的暖光。
不一會兒,陸彥拿了一杯熱牛奶,站在闵微門前,輕輕喊道:“微微,是我陸彥,我給你送了點東西,麻煩開下門。”
半分鐘過去了,門裏沒有動靜,門也沒打開。
陸彥有些無奈,又說:“微微,我知道你沒有睡着。你不開門,我便一直在門外等着。”
回應他的依舊是寂靜。
不知過去了多大會兒,最終,在陸彥手中那杯熱牛奶快要冷掉前,闵微打開了門,不耐煩地看着他,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陸彥沒有走進去,他将手中的熱牛奶和一顆褪黑素軟糖交到了闵微手裏,柔聲說:“你那麽多年沒回溪橋村,這裏條件比不上南城,怕你不适應,晚上睡不好,所以給你送點東西。”
說完後,他像是怕闵微會拒絕一般,轉身便離開了,回到自己房間裏。
闵微低頭,看着手裏的牛奶和褪黑素軟糖,忽而心中暖了幾分,連黑暗的樓梯道似乎也跟着明亮了許多。
确實,晚上被林雁打擾了那一下後,她的睡意便完全消失了,幾乎認命了自己要清醒到天亮,她不想見任何人,所以剛剛陸彥叫她時,她也沒有回應。
只是沒想到陸彥會願意站在門外等她那麽久。
或許是熱牛奶和褪黑素發揮了作用,闵微躺下沒多久便睡着了。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比往常還多睡了半個小時。
翌日,親戚們聚在一起商議。
八月的天太熱了,存不住東西,陸家老大死了,盡快舉行葬禮下葬才是正事。大夥兒便決定今天搭建靈棚,設靈堂。鎮上有做殡葬服務的鋪子,聯系好了之後,對方動作很快,沒多長時間就把陸家老大宅子布置的像模像樣。
下面,問題便來了,按照溪橋村的傳統,停靈期間需要晚輩守靈。
陸成信只有一個兒子,離婚後跟着前妻走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音訊,只當是關系斷了,更別說現在通知他來守靈了。
無法,陸成名只好把主意打到身邊這幾個人身上。
闵微自然是不能的,她身份很敏感,甚至嚴格來講都不能算陸家的人。孝女只能由陸湫來做。
至于孝子……
陸成名問陸彥:“你這幾天總歸要呆在溪橋村,能不能給你大伯守靈?咱們這邊親戚少,你大伯靈堂前沒個人可怎麽上路?”
陸彥笑道:“爸,不是我不願意給大伯守靈,只是我多年不回家,和大伯關系實在算不上親近,大伯他都不見得能認出我,我在這兒守着,恐怕驚着大伯的魂了。而且,我今年做生意本就不景氣,找大師算過命,要少沾染些陰氣,否則生意雪上加霜。哎,我倒是沒什麽,就怕欠的債還不上,以後那些要債的追到溪橋村來……”
陸成名聽了他這些話,右眼皮子突突的跳。
他算是認識到了,自己這個兒子也就表面上看上去人模人樣,其實相當難對付。
最終,陸成名只好找了兩個同村的關系相當遠的外親,許給了些好處,給陸成信當孝子守靈。
接下來便是繁瑣的葬禮、出殡和下葬。
闵微、闵惠蓮和陸彥不準備走完全流程,他們參加了葬禮之後,便打算回去了。
一想到那一個多小時的長途公交,闵微就有些生無可戀。
這時,陸彥走了過來,對闵微和闵惠蓮說:“三嬸、微微,正巧我也要回南城,要不你們跟着我的車一起回?”
闵惠蓮有些驚喜,睜大了眼睛:“你的公司是開在南城嗎?”
陸彥笑了,搖了搖頭:“之前一直是在蘇市做,後來看生意還不錯,便發展了分公司,定在南城。南城的生意剛起步,我有些不大放心,打算親自過去看着點。”
闵惠蓮點了點頭,心想,那看來陸彥這生意還真是不小呢。
她又想到了什麽,問道:“從南城開車來這邊,得花不少時間吧。”
陸彥點了點頭:“走高速還好,五個多小時就夠了。主要是我腿腳不便,溪橋村太偏僻,下了高鐵之後還要轉長途公交,鄉間的路也不好走,又不容易打車,所以只好開車過來了。”
其實,即使坐高鐵,回一趟溪橋村也要五個多小時,畢竟乘坐公交以及步行走路,都比駕車要慢上許多。
闵惠蓮自然是希望跟着陸彥的車回去。陸彥的車那麽豪華,一看就知道舒服極了,還有專屬的司機,不知比她們坐公交、坐高鐵舒服多少倍。但她并不敢私自做決定,而是望向了闵微。
闵微的眉頭因為糾結而微微皺着。
理智告訴她應該接受陸彥的建議,但情感卻不能和理智達成一致。
闵惠蓮心中疑惑。
在她的印象裏,微微和陸彥的關系還算好,兩人這次見了面不親近也就算了,怎麽微微似乎連跟着陸彥的車去南城都不願意呢?
闵微一開始原想的是讓陸彥把他們順路送到高鐵站,然後和闵惠蓮一起坐高鐵回去,但轉念又打發掉了這個想法。
都已經坐人家的車走了那麽一段路了,中途卻非要下去換高鐵,再怎麽看都矯情至極。要真是忍受不了,那一開始就不要上車便是了。再者,這幾天都是住在一個宅子裏,擡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再糾結最後幾個小時。
反正,闵微已經打定了主意,等到回了南城,以後就再也不見陸彥了。
上午九點鐘出發,闵微話少,并且她不太想和陸彥說話,因此一直閉目休息。闵惠蓮覺得車內氣氛有些尴尬,便主動找話題和陸彥聊。
當然,她最好奇的,莫過于陸彥是怎麽成為一名“成功人士”的。
一個身體健康四肢健全的普通人,想要創業做出點成績都很不容易,更不要說陸彥了,本就缺了一條腿,并且連高中都沒讀過。
陸彥謙遜地笑着說:“也是運氣好,趕上了時機。一開始離家,年齡還小,也沒什麽特長,只能幹銷售,後來攢了些錢,又有了些門路,便和朋友一起創業,後來慢慢的也就做起來了。”
他說的很輕松,但聽者都知道這并不輕松。要知道,陸彥以前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孤僻,做銷售最需要能說善道,他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做出成績,一般人是體會不到的,更何況,他還背負着身體殘疾的累贅。
陸彥簡短地介紹完自己的經歷,便問闵惠蓮:“三嬸,那麽多年沒聯系,你和微微過的怎麽樣?”
一說到這個話題,闵惠蓮便來勁了。她喜笑顏開,絮絮叨叨道:“你知道的,自從你三叔發生了那樣的醜事,我就當是這輩子沒遇見過那個人。我這輩子反正也就是這樣了,微微是我唯一的牽挂,這些年,微微去哪裏上學,去哪裏工作,我就跟到哪裏。我們微微吶,是個可争氣的孩子了……”
她剛要接着說自己已經重複了無數遍的,令她驕傲的女兒的光輝歷史,便被一道聲音打斷了:“媽,別說了。”
座位上,闵微已經睜開了眼睛,制止了闵惠蓮将要脫口而出的那些話。車廂裏有些昏暗,她的眼眸顯得格外的黑,格外的冷。
闵惠蓮頓時停了下來,讪讪地笑着,似乎是在和陸彥解釋:“不說了不說了,微微這孩子謙虛,臉皮也薄,她不喜歡我總是講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