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夕陽西下,闵微下了班,從公司開車回家。
陸彥的公寓離公司比較遠,她沒辦法再和以前一樣步行上下班。好在陸彥有好幾輛車,她便先開其中的一輛。
路上有些堵車,闵微停在紅綠燈前,皺着眉頭,看向遠處的夕陽,放空自己。
落日低垂,豔麗的橘紅色球體懸在了遠處黛青色山巒之上,光芒把晚霞也染成了緋紅,但遠山上的雲霞又是冷冷的青灰。這本是極冷和極暖的碰撞,但因為有雲彩的過渡,巧妙的渾然一體。
闵微忽然有了一種很悲傷的感覺,沒來由的,她想到了昨晚那個古怪的夢。
只是,還不等她細細回憶,前面的綠燈已經亮了。
闵微踩下油門,隐沒在了車流中。
她回到家,陸彥正在做飯。他炖了清淡又滋補的雞湯,裏面加了許多藥材。
陸彥盛了一碗湯,放在闵微面前,溫和地笑着說:“最近天冷了,你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身體。”
闵微低聲“嗯”了一句,端過來喝了一勺,被藥材的味道熏到了,眉頭皺了起來,不想再喝。
陸彥沒有強迫她喝,他吃完飯後,自顧自地收拾好碗筷,然後悄悄走到闵微身後,環住了她,吻上了她的脖頸。
在闵微搬到他的公寓後,兩人沒有一天不做。
火被點了起來,□□也越來越濃,陸彥的動作由溫柔變得粗魯。他迫切地想要聽到闵微因為動情而發出的聲音,因為沉溺而潮紅的臉頰,仿佛只有這樣才會讓眼前的人生動一些。
他知道闵微是冰冷的,從她小時候就是這副樣子,沒有辦法,命運給她的創傷實在太大了,總沒有道理要求一個受盡委屈的人依舊對生活笑臉相迎。可現在的闵微卻和他記憶中的偏差越來越大,甚至他都覺得自己琢磨不透了。
陸彥急切地想要修複這個偏差。好不容易,他現在什麽都有了,只差闵微來填補生命中的那個缺口,可是闵微卻越來越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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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激烈的親熱後,闵微昏昏睡去,卻出乎預料的,又做了昨晚那個夢。
夢中的她回到了溪橋村,回到了童年那個蒼白瘦小的身體中。她随着潛意識的牽引,推開陸彥家那扇又高又重的朱紅色大鐵門,來到了溪橋村的水窪。
和那年的記憶一樣,溪橋村的夏天又幹又熱,水窪裏的積水只剩下薄薄一層,混着水底的泥巴,看上去又髒又臭,但和記憶中不同的是,水窪的正中心,生長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樹。
闵微從未見過菩提樹是什麽樣子的,但她在見到那棵樹的一瞬間,便心中篤定這一定是菩提。
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雨,雨下的好大,夢境開始陰冷潮濕,但闵微心底卻是舒暢的。那些幹燥灼熱的日子裏,一直都在期盼這樣一場雨。
或許是因為夢中的雨太大了,水窪的水位線不斷升高,水也變得清澈許多。闵微低頭,看着水窪中比小拇指還要小的魚兒游來游去。它們是跟着雨水一起從天上來的吧?
雨停了。
水窪中央的那棵菩提樹,開始肉眼可見地瘋狂生長,它枝繁葉茂、獨木成林,粗壯地遮住了這裏的整個一方天空。忽而,菩提樹中央那不斷糾纏的樹須間,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出現了一尊盤坐着的木佛。
佛的臉上帶着慈悲的笑容,闵微盯着它看了許久,卻越發覺得這笑容詭異,讓她感覺周身寒冷。木佛仿佛已經在此盤踞許久,周身被青苔爬滿,越發顯得陰冷可怖。
太陽升了起來,陽光穿過枝繁葉茂的樹冠,在水面投下一片片斑駁。
木佛在她的凝視下睜開了眼睛,忽而水窪泛起漣漪,水中的魚兒被施以法術,變成了人。它們從水窪中走出來,如行屍走肉一般,木讷僵硬地來到陸地上,四散開來,成為了溪橋村的村民。
木佛的視線停留在了闵微的身上,帶着審視的意味,仿佛是在質問她為什麽會在陸地上。
她明明是屬于水裏的人。
于是,闵微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一步一步朝着水窪中央走去,冰冷的水淹沒了她的腳踝、膝蓋、大腿、胸口,直到脖頸、下巴,窒息的感覺逐漸包圍住她,大腦因為缺氧而變得遲鈍。但奇怪的是,她的內心卻無比平靜。
闵微的手掌覆上樹幹,樹幹濕冷滑膩,像是兩栖動物的表皮,仿佛還有脈搏的跳動。
她好像感受到了什麽,驀然回首,只見陸彥站在水邊,冷冷地凝視着她,他手腕上帶着一串菩提珠。而她的左手手腕,卻是空無一物。
悲傷的情感湧上心頭,這情緒并不激烈,但卻像溺水一樣,将人緊緊捆綁住。
闵微平靜地從夢中醒來,聽見窗外在下雨。這是秋天的第一場雨,裹挾着寒涼。
卧室裏開着燈,黑藍色的窗外除了隐約可見的暴雨,還映照着她有些蒼白的臉龐,她從床上下來,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
濕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闵微有些想抽煙。
陸彥是被窗外吹進來的冷風驚醒的,他下意識轉頭看向身側,卻沒有見到闵微。他皺皺眉頭,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見闵微正站在窗前發愣。
陸彥從床上起來,走過去站在她身旁,環抱住她,低聲問道:“怎麽了?”風很冷,闵微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是冰涼的。
闵微轉頭,看向他:“沒什麽,就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陸彥問道:“跟可怕嗎?和我講講吧,噩夢講出來就不恐怖了。”
闵微望着幽暗的窗外,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夢到了溪橋村,那個水窪,你還記的嗎?”
陸彥說不出話了。
倘若闵微夢見的是一些可怕的鬼怪,抑或是兇殺,甚至是別的荒誕恐怖的東西,他都可以溫聲細語地安慰她。可偏偏她夢到的是溪橋村。
溪橋村是個巨大的漩渦,裏面充斥着他們靈魂最深處的恐懼。任何語言在它面前都是無力的。
于是,陸彥只好更加用力地抱着闵微,勸她道:“微微,別想溪橋村了,它不過就是……我自從離開了那裏,就從沒有想過它。你不把它放在心上,漸漸地也就真的把它忘記了。”
可是,話雖然這麽說,那些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真的可以忘掉嗎?
闵微問陸彥要了一根煙,一邊抽,一邊低頭看手腕上的菩提珠。
夢中那潮濕的空氣,那從水中來到陸地上的魚,那尊笑容詭異的佛像,在她的腦海中越發清晰,她甚至開始分辨不出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似乎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秋雨過後,秋天就真正到來了。闵微收到一條好消息,她的那所公寓已經裝修完畢了。
因為有陸彥的特別叮囑,工人們把這套公寓裝修的格外仔細。
整體是闵微喜歡的歐式簡約風,潔白的大理石瓷磚,淺灰色的牆紙,象牙白的定制衣櫃,簡潔大方,細節處又不失精巧的心思,牆角的木質包邊,天花板的吊頂都刻着繁複的花紋,十分有北歐風情。
闵微看了一圈,覺得挺滿意的,因為是全屋定制,所以大部分家具都不需要自己準備,她後期只需要買點電器、桌椅之類的便好。
陸彥笑着問她:“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買電器和家具?最近我不是很忙,我們可以一起去,挑選的時候也多個人的意見供參考。”
闵微卻并不急:“再說吧,剛裝修好并不急着住,等我媽回來交給她購置就好了。”
闵慧蓮這次回娘家,卻很久都沒有回來。她母親本就年齡大,這次病情又來的嚴重,住了好久的醫院,好不容易轉好一些,老人家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又摔了一腳,直接骨折了。
骨折對這個年齡的人來說算是一件大事,手術動完整個人就癱瘓在床了。
晚上,闵慧蓮給闵微發了視頻請求。視頻中的闵慧蓮不複往日的神采奕奕,她黑眼圈很重,人也很疲憊,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
闵慧蓮自打結婚後就極少回娘家,闵微也大概猜得出她和娘家關系不好,但這次遭罪的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即使她們母女感情淡漠,闵慧蓮也沒有辦法冷漠旁觀。
闵慧蓮嘆息着,和闵微抱怨了幾句母親的病情,又怕闵微聽多了厭煩,也沒說很久,接着便問她生活上是否還方便。自己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估計得再呆兩個月才能回南城。
闵微點頭,也象征性地說了句保重身體:“我現在在陸彥家住着,平時還算方便,你那裏走不開的話便多呆段時間吧,至于生意上的事情,李阿姨現在在已經修整好門店了,她雇了個工人,也能忙過來。”
闵慧蓮聽到這裏,原本疲憊憂心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渾濁的眼睛也變得有了神采:“原來你現在和陸彥住在一起啊,陸彥這小夥子不錯,我放心,我現在最期待的就是你們兩個結婚了。哎,和老李的那個生意,也是我不好,過段時間我打算和她說清,以後我就不做了。你和陸彥你們兩個工作忙,将來我好在家裏幫你們照顧孩子。”
她一次說了很多很多話,好似要從闵微所傳達給她的好消息中汲取許多力量,來對抗這些天所面臨的痛苦。并且,她也做到了。
電話打了十幾分鐘,忽然有人喊闵慧蓮,聲音透着不耐煩,闵慧蓮眉頭皺了起來,回頭應了那邊一下,便歉意地對闵微道別,說下次有空再聊,接着便急匆匆地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