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番外三·萊姆斯的回憶
番外三·萊姆斯的回憶
哈利曾經在教父家裏見到過一個木頭匣子。
木匣比一部厚詞典還要大,橡木做的,又沉又硬,紋理粗直。木料表面被打磨得光滑而平整,沒有任何花紋和裝飾,連鎖也沒挂着一把,但匣面幹淨簇新,既無灰塵,也無劃痕,顯然是被主人所精心保管和珍愛的。
這個匣子被小天狼星擱在格裏莫廣場12號二樓那個小書房裏的書櫃上,就擺在坎貝爾夫人那臺舊月球儀旁邊。
哈利從書房門口路過的時候注意到了它。匣子是敞開的,從中溢出微弱的、流動着的淡淡銀光。
他走進書房,打開了那個木匣。木匣裏裝着的是十幾個記憶球。
說是記憶球,卻和納威過去常用的那些不太一樣。
這些水晶球更袖珍,也更活躍,當中浮動的銀白霧氣裏似乎偶爾會閃過一些人影和畫面,倘若拿到耳朵旁邊,甚至還隐約聽得到模糊不清的、幽靈般的微弱低語。
每個水晶球表面都标記着不同的名字,用的是一種瘦長潦草的字體——小天狼星的字體。
字跡似乎是從內部浮現出來的,呈現出一種泛着珍珠光澤的乳白色。這些名字中有哈利所熟知的,也有他從來沒聽小天狼星提起過的:
萊姆斯、唐克斯、弗立維教授、黛西·泰勒、勞拉·霍爾頓,斯蒂夫·羅賓森……
哈利選了一個标記着萊姆斯名字的水晶球,拿在手裏好奇地把玩。
水晶球裏漂浮着的銀白霧氣随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幾張熟悉的面孔隐約地從霧氣中交替浮現,又迅速隐去。有人在這段記憶中大聲歡笑,笑聲像是透過一層水膜似的,伴随着空洞遙遠的回聲模模糊糊地傳出來,使人心生好奇。
再将水晶球湊近耳朵試圖聽清楚些時,他一個沒拿穩,球體就直直地從手中滑落,砸在書桌上,“嘩啦”一聲,四分五裂了。
“——該死。”哈利低聲咒罵道。
他慌亂地将木匣擱在一邊,手足無措地在長袍中翻找自己的魔杖,打算在小天狼星發現自己闖的禍之前,試着修複好這個碎裂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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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等他抽出魔杖,蘊藏在水晶球中的銀白霧氣像是潮水般一股腦湧出來,無休無止地在這個小書房裏蔓延、擴散。
哈利若有所思地停下動作,擡起頭環視四周。
屋裏的家具和擺設沒一會兒就被一層朦胧的白霧所遮掩住,很快就連門窗的位置都看不見了。哈利在濃郁的白霧中茫然地左顧右盼,卻什麽都瞧不出來。
然而,就在他轉了個身的功夫,身周的白色霧氣如同升起時那般,又一下子毫無預兆地靜悄悄消退了。
房間的布置重新清晰地顯露出輪廓,光線也逐漸明亮起來。
等哈利能再次看清東西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并沒有站在格裏莫廣場12號那個小書房裏,竟然不知怎的,憑空出現在霍格沃茨的校醫室中。
他走進布萊克老宅那個小書房時,分明已是深夜,可此刻站在校醫室中,卻能透過窗戶看到橙粉相融的黃昏天空。禁林深處被将落的夕陽勾勒出暖色的輪廓,黑湖上仿佛浮動着細碎的金屑,富有生機的喧鬧聲從走廊中和庭院裏遙遙傳來——這是霍格沃茨中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傍晚。
校醫室的布置同哈利上學時沒什麽分別,但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卻對他視若無睹的龐弗雷夫人,卻比他印象中的護士長要年輕許多。
長久以來的經驗使他立刻做出判斷——自己是沉入那個被摔碎的水晶球所保留的某段回憶中了。
水晶球上标記着萊姆斯的名字,那麽這應當就是萊姆斯的一段記憶……也就是說,萊姆斯一定就在附近。
哈利環顧整個校醫室,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十七歲的小天狼星盤腿坐在一張床上,神情陰郁,悶悶不樂。他上身□□,沒穿襯衫,萊姆斯坐在他後面,正替他在後背上塗抹一種藥膏。
詹姆躺在相鄰的床上,眼睛緊閉,臉色潮紅,應當是出于某種原因陷入了昏迷。莉莉坐在他床邊的一張藤木椅上,雙腳搭着詹姆的床沿,一邊啃蘋果一邊看書,倒還顯得輕松悠閑。
哈利忍不住朝年輕的父母走近幾步。
萊姆斯和小天狼星曾跟他說過,莉莉到七年級就開始和詹姆出去約會了……那麽,這就是他們七年級的時候嗎?他們的關系已經緩和一些了嗎?
他們看上去要比五年級時親近得多,至少莉莉願意在校醫室陪着詹姆、等他醒來了。
不過,他爸爸和小天狼星又是為什麽雙雙被送來了校醫室呢?
“我還是認為你們當時應該轉頭就跑。”萊姆斯這時慢條斯理地開口說。
“從塞爾溫和多洛霍夫那種人面前逃走嗎?”小天狼星面無表情地反問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用相當尖銳的語氣冷冷說,“就算這次我們毫發無傷地逃脫了,難道以後也都只配在食死徒和伏地魔面前狼狽逃竄嗎?”
“你們現在是在學校,又不是在戰場!”莉莉從書本裏擡起頭來,毫不客氣地對他說,“——況且,就算真的是在戰争中,在敵我實力懸殊時也該懂得适時回避……塞爾溫他們那個‘小團體’足有十二三個人,你們只有兩個人。你連最基本的數學也不懂嗎,小天狼星?——更別提他們還會用黑魔法!”
“這些你去跟詹姆唠叨就行了。”小天狼星不以為然地說。
“我說的話你不愛聽,是吧?”莉莉絲毫沒被他的态度所冒犯,笑眯眯地說,“是不是很羨慕詹姆有女朋友陪,自己卻沒有?”
“伊芙在忙着複習N.E.W.Ts,”小天狼星皺起眉,大聲說,“我才不會在這麽緊張的時候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她呢!”
“你們多久沒見面啦?”莉莉好奇地問。
“我們天天都能見面。”小天狼星逞強說。
“是啊,”萊姆斯适時插了一句,含笑補充道,“每天吃飯的時候,他們都能在禮堂裏隔着長桌遠遠見一面。”
被戳穿的小天狼星不高興地“啧”了一聲。
“你們多久沒說過話啦?”莉莉又問。
“我們用不着每天都說話!”小天狼星嘴硬道。
這下連哈利都開始覺得教父有點可憐了。
小天狼星和坎貝爾夫人,明明都在同一個城堡裏學習生活,再遠也只不過是從格蘭芬多塔到拉文克勞塔那麽一段距離。可這兩個人想必都只顧得上忙自己的事,這樣談起戀愛來,倒好像是被分隔在南極與北極,連面也不能常常見得上。
莉莉那雙翠綠色的杏眼中也浮現出一絲同情和無奈。
她善解人意地不再打趣他了,轉而柔聲安慰道:“好在還有不到幾周,考試就結束了。”
小天狼星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沮喪地小聲嘀咕說:“可那之後她就要去希臘了。”
莉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哈利心裏卻是驀地一緊。
他比他們都知道不久的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坎貝爾夫人前往希臘求學後不久,他父母就會死于小矮星彼得的背叛。緊接着,小天狼星含冤入獄,那兩個人在接下來的十幾年中,都沒有再見過面、說過話。
直到——
校醫室裏陷入沉寂,一時沒人再出聲。
只有詹姆昏睡中沉重而舒緩的呼吸聲不時響起,莉莉開始繼續啃她手裏那個啃到一半的蘋果,萊姆斯仍舊細心地替小天狼星的後背一下一下塗抹藥膏。
“不過,你受傷大概也并不是全無好處。”沉默了很久之後,莉莉突然停下了咔嚓咔嚓嚼蘋果的聲音,對小天狼星展顏一笑,“至少你們現在能見上一面啦!”
她說着,就朝校醫室門口點了一下頭。
她原本還想招一招手,卻随即意識到手裏還拿着小半個蘋果,只好舉着那個蘋果晃了晃,開心地招呼道:“坎貝爾!”
哈利和小天狼星同時驚愕地轉過頭,看向校醫室的門口——看向那個正推門進來的拉文克勞女學生、十七歲的伊薇特·坎貝爾。
哈利從沒見到過她的這個模樣,也從來都想象不出她會有這種模樣。
過去,無論是在神秘事物司,還是在布萊克老宅,他每次見到坎貝爾夫人,她總是穿着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長袍,深棕色的長發低低地在頸後挽成優雅的發髻,整個人都低調、靜默而樸素。她總像是個若有若無的幽魂,身處于一個維度不同的空間,不願意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所理睬。
可現在從校醫院的大門中走進來的那個人……
哈利甚至不能确定,這個年輕的拉文克勞女學生和他所認識的坎貝爾夫人,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她頭發高高束成馬尾,看上去果決而利落。那雙完好無損的、藍灰色的漂亮眼瞳,既明亮澄澈,又通透銳利,稍稍擡着下巴,就顯出十二分的高傲和優雅。她的腳步也快,鞋跟踩着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發出“篤篤篤”的清脆響動。
她只是迎面朝哈利走過來,就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即便哈利心裏清楚,記憶中的人是看不見、也碰不到自己的,還是不由得從她面前退了一步,沒有擋着她的路。
伊薇特走進來時,先是客客氣氣地朝莉莉和萊姆斯分別微笑着點了一下頭,算作打招呼。
她的目光掃過昏迷着的詹姆時有片刻的停留。出于身為級長的某種本能,她似乎想開口問問莉莉,詹姆出了什麽事、要緊不要緊,但這會兒有點着急,也不太顧得上去跟不相幹的人客套,因此什麽都沒問,只是徑直朝小天狼星坐着的這張床走過來。
伊薇特的目光落到小天狼星身上時,原本挂在臉上的和善笑意就收斂起來。她的嘴唇稍稍抿着,眸光也變得冷而銳利,對上小天狼星的視線,就挑了一下眉。
這副冷峻沉靜的模樣,倒是有點接近于哈利所熟知的坎貝爾夫人了。
除了在小天狼星面前,哈利很少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現在她沒笑,反而比她剛才笑的時候還讓哈利覺得親切。
可年輕的萊姆斯卻似乎更習慣她方才那種友善溫和的表情。
他看到伊薇特在小天狼星面前冷下臉,就連平穩抹藥的動作也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竟然相當吃驚似的,用頗為意外的目光接連看了她好幾眼。
小天狼星卻全然沒在意伊薇特的表情。
他看到她走過來,就笑着朝她伸出手,同時不動聲色地順勢偏轉身體,确保從她站着的角度,一點兒都看不到自己背後的傷口。
萊姆斯因此也不得不順着他的動作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伊薇特冷着臉将自己的右手遞到小天狼星手上,被他牽着走近床邊。
她用審視而飽含探究意味的目光無言地打量着他。可還沒等說什麽,小天狼星就搶先開口說:“——他們人多!”
“他們人多,你不會跑嗎?”伊薇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說。
小天狼星嗤笑一聲,沒有回答她,反而轉頭對萊姆斯說:“看看她的态度!你現在還覺得她是個親切謙和的模範級長嗎?”
萊姆斯不為所動地又挖了一大勺藥膏,抹在他後背的傷口上,冰得小天狼星龇牙咧嘴地叫起疼來。
“這會兒知道疼了?”伊薇特冷笑着說,伸出手扳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回來,左右看看,覺得滿意,才松開手,評論說,“頭上沒有魔咒痕跡——可見沒傷着腦子,這還不錯。”
小天狼星眼疾手快地一把抄起她将要落下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帶着她去摸自己臉頰上的某個位置。大概是覺得她的反應過于淡漠,不夠令人滿意,因此用頗為嚴肅的口吻鄭重其事地告訴她:“這裏原本有道傷口,才剛恢複好。”
他右邊臉頰上确實殘留着一道已痊愈的痕跡。新長出來的皮膚,顏色比其他位置更淺一些,一指寬、三寸長,橫貫鼻梁,幾乎要劃到眼睛,能看出來是道不淺的傷口。
只有神鋒無影咒才能造成這樣又直又深的傷痕。
都不用想象傷未愈合時的場面,單看他丢在床腳的那件襯衫前襟上留下的斑斑血跡,就知道當時的傷勢該有多吓人。
伊薇特的手指在他臉頰那道淺色的痕跡上輕輕摩挲。
她表情沒什麽變化,神色也無波無瀾,只是靜靜垂下眼眸出神,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要是我沒有當機立斷地采取措施,”小天狼星強調說,“肯定就留疤了!”
伊薇特聽到這話,反而輕輕笑了出來。
“臉上留疤倒不要緊。”她耐心地說,“腦子出問題可是一輩子的事。你要是因為跟別人打架這種蠢事被念了什麽惡咒變傻了——你知道我的,小天狼星——我一定轉頭就走,絕不會有任何留戀。”
“我知道。”小天狼星沒精打采地說,口吻中有幾分賭氣的意思,“反正我要是真變傻了,到時候也沒人會攔着你……我以後會更小心的——這麽說,你總該滿意了吧?”
“雖然我并不是在要求你什麽,”伊薇特笑着說,“但我真喜歡你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她用手指撥開擋着他臉的淩亂黑發,低頭輕而迅速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小天狼星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嘴角稍微翹起來,露出一絲笑意,在她察覺之前,又迅速抿去了。
伊薇特又按着小天狼星的肩膀,使他半轉過身去,瞧了瞧他後背的傷口。
站在一邊的哈利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氣。
小天狼星背上的傷口比臉上那道已愈合的疤痕可怕得多。從右肩到左腰遍布一大片燒傷,皮肉開裂翻卷,當中不斷冒出膿疱和血水。被塗過藥膏的創口凝結成黑色焦炭似的疤痕,并不斷揮發出灰黃色的氣體。
“被多洛霍夫潑了三品脫的南非烈火樹萃取汁液。”從剛才開始一直就裝聾作啞假裝自己并不存在的萊姆斯,這時低聲開口給伊薇特解釋說,“——又撞上了一記爛骨咒。”
伊薇特捏着小天狼星肩膀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一下,又像是怕碰疼了他似的,立刻松開了手。
“……多洛霍夫。”她自言自語般低聲重複道。
她的表情仍舊沒什麽變化,但連站在一邊的哈利都看出來了,那雙永遠沉靜淡漠的藍灰色眼瞳,此時終于閃爍起憤怒的微光,仿佛燃燒着一簇足以吞肉噬骨的幽藍火焰。
哈利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了幾寸。
“他們居然在學校裏就敢施展這樣惡劣的黑魔法。”沉默了一會兒,伊薇特輕聲說。
“只是看起來吓人而已。”小天狼星滿不在乎地說,用一種輕快過頭的語氣安慰她道,“給我施爛骨咒的是埃弗裏——你還不知道他嗎?再厲害的魔咒,他也念不出多大效果。”
伊薇特這次沒有理會他,轉頭問萊姆斯:“龐弗雷夫人怎麽說?”
“摻了鳳凰眼淚的柯羅波活肉藥膏。”萊姆斯把手裏的小陶罐展示給她看,說,“一天兩次,四天能徹底痊愈。這期間不能碰水,不能變形,不能熏香——”
“誰會去熏香啊?”小天狼星不高興地小聲嘀咕說。
伊薇特嚴厲地瞪了他一眼,神情既氣惱,又痛心,讓哈利想起不得不給自家學院扣分時的麥格教授。
“……不能受熱,不能接觸金屬,”萊姆斯絲毫不被打擾地一口氣接着說下去,“不能碰到山毛榉屬和栗屬的樹木汁液,不能靠近貓頭鷹和任何帶羽毛的神奇動物。最好少曬太陽、少烤火,多讓傷口接受月光的照射。”
“我的傷口在背上,怎麽接受月光的照射啊?”小天狼星不耐煩地說,“還不許變形——難道要我深更半夜脫了襯衫出去裸奔嗎?”
“沒人希望你那麽做,小天狼星。”萊姆斯和顏悅色地說,“相信我,除了詹姆也許會覺得有趣,我們中并沒有任何人想看到那種場面。”
小天狼星轉向伊薇特,向她求證道:“——真的嗎?”
伊薇特眼中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這抹笑意極大地沖散了她眼角眉梢的凝重神情,使她整個人都變得不再那麽沉郁嚴肅了。但開口時,她的語氣卻仍舊冷靜而鄭重。
“如果你覺得那樣做會康複得更快些,”她心平氣和地說,“那我沒意見。”
小天狼星咧開嘴笑了。
萊姆斯卻再次擡起頭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因為這位級長小姐單單對小天狼星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包容态度而感到格外驚訝。但他仍舊什麽都沒說,重新低下了頭,靜靜地專心替小天狼星上藥。
“黛西還在外面走廊裏等着我。”伊薇特說,“我該走了。”
她說着要走,腳卻一步都沒挪動,仍舊注視着萊姆斯在小天狼星背上抹藥的動作,似乎有些出神了。盯了一會兒,她才轉開眼睛,去看小天狼星。
“我希望你能遵照醫囑。”她說,“……你會嗎?”
“我會,我會。”小天狼星漫不經心地揮了一下手,不小心牽動背上的傷口,疼得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都扭曲起來,但仍堅持着撇了一下嘴,以表示自己對她的某些不滿,“——你複習N.E.W.Ts那麽忙,就用不着分神替我操心了。”
伊薇特假裝沒聽到他後面那句陰陽怪氣的話。
她仍然直率而堅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問:“保證嗎?”
小天狼星原本不太高興地板着臉,可一對上她的視線,表情就不自覺地軟化下來。他定定地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再嘴硬,不太情願地低聲應了一句:“——保證。”
伊薇特笑了。
她低下頭,再次親吻他的前額,又最後一次去碰了碰他右臉上那道早已痊愈的淡淡痕跡。手指在他的臉頰上停留一瞬,她才慢慢垂下眼睛,退後一步。
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再次對莉莉和萊姆斯禮貌地分別微笑了一下,算作道別,然後就再也沒回過一次頭,腳步和來時一樣,鎮定、利落,而且毫不動搖。
小天狼星盯着她背影消失的門口發了好一會兒呆。
校醫室裏再次陷入了沉寂,直到莉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突兀冒了出來——
“我希望你能遵照醫囑。”
小天狼星和萊姆斯聞聲同時轉向她。
莉莉卻并沒看向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她深情款款地凝視着病床上的詹姆,緊緊握着他的手,用一種無比懇切而依戀的語氣柔聲問:“保證嗎?”
詹姆不知何時已從昏迷中醒來了,并且顯然也聽全了他們剛才的交談。
他用同樣深情的眼神回視着莉莉,誇張地模仿着小天狼星剛才回應伊薇特時的語氣,甜膩膩地說:“保證。”
萊姆斯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天狼星的臉漲紅了。他随手抄起自己丢在床腳的染血襯衫,用粗暴的動作團成一團,毫不客氣地用力丢向躺在床上起不來的詹姆。
“——所以伊芙才沒興趣和你們做朋友!”他惱羞成怒地大聲說。
詹姆和莉莉笑成一團。莉莉趴在詹姆床邊直不起腰,握着他的手,去擦自己眼角笑出的眼淚。詹姆本來就才從昏迷中醒過來,腦袋還暈暈乎乎的,這會兒笑得喘不過來氣,差點缺氧。
站在一邊的哈利也不由得咧開嘴,和年輕的父母一同笑起來。
可淚水也同時不斷地從他的眼眶中湧出,順着臉頰流下來。哈利的視野因此變得模糊不清,看什麽都像是隔着一層朦朦胧胧的水汽。
校醫室、小天狼星和萊姆斯,還有他無憂無慮放聲大笑着的父母,就在這時開始在他眼中漸漸扭曲,變得虛幻而遙遠,最終消褪成了連色彩都沒有的銀白霧氣。
白霧逐漸變濃,又倏然散去,露出周圍環境原本的模樣。
這段記憶結束了。
哈利發覺自己仍然身處于格裏莫廣場12號小書房中,踩着柔軟陳舊的灰撲撲的地毯,站在略顯昏暗的暖黃燈光之中。
他有些頭暈,不得不用一只手扶着桌面。手掌被玻璃碎片硌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他是因為打破了這個水晶球,才被拉回到了那段過去的記憶中。
空氣中殘留着的銀白霧氣緩緩地聚攏到一處,桌面上四散的玻璃碎片也正自動拼湊成型,重新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水晶球。
哈利松了一口氣。
大概這個水晶球和預言球的原理不同,并非用過一次就會自動銷毀,倒是更類似于鄧布利多的冥想盆。
幸虧記憶可以重複回放,他就不擔心小天狼星會責怪自己打碎了他細心珍藏着的記憶球了。
漂浮在空中的銀白霧氣如同倒流的時間一般,沿着玻璃表面尚未完全封好的缺口和縫隙,緩緩流淌回水晶球中。
哈利幾乎還隐約聽得到父母的大笑聲仍在殘留的回憶中遠遠傳來,那乳白色的水晶球也仿若染上了黃昏的校醫室那溫暖而美好的朦胧色澤。
最後一縷銀白霧氣流入水晶球之後,玻璃表面上重新浮現出了萊姆斯的名字。
哈利小心地将水晶球放回木匣,又豎起耳朵聽了聽書房外的動靜。
整棟房子仍是寂靜一片,似乎一個人都沒在。小天狼星才吃過午飯就去通過小閣樓的那扇門到拉文克勞河原去了,也許整晚都不會回來。
他能不能再打破另一個水晶球,看看屬于其他人的回憶呢?
要是想見見那些已逝去的人,也就只有在回憶中了。
小天狼星不會責備他的。小天狼星會很高興和教子談起過去、談起詹姆和莉莉、談起學生時代的坎貝爾夫人……因為那段充滿溫情和大笑聲的回憶是如此美好而熠熠閃光,幾乎像是亘古伫立的燈塔,只要還沒徹底被時光所湮滅,就永遠能夠驅散陰霾,永遠可以喚醒人心底的勇氣,永遠使人心存希望、繼續朝前走下去。
懷揣着這樣的期待,哈利拿起了另一個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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