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他錯的太多了……
因為這兩個孩子的存在,在他們關系還未完全僵化,僅僅是各自堵着一口氣的,“冷戰”的第六年起,俞舒對他的愛就徹底成了根哽在韓涿野心裏的刺。
他默認自己結紮了,不可能有孩子。于是便更加覺得,俞舒二十二歲時說韓嘉欣的逼迫不影響他的愛是假的。
六年來堵在心裏的氣在那一刻傾數得到了詭異的“釋放”。
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俞舒對他的愛也并非那麽堅定,也不是非他不可,更是可以和“別人”去試一試,而且他也真的那麽做了,兩個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至于俞舒為什麽會繼續留在他身邊,也不去多想,或許更是潛意識裏的不敢深究。
他一邊因為內心的渴望,想要俞舒只愛他,一直愛他,想要俞舒從未偏移猶豫的愛;一邊卻又恨他的欺騙,看着那兩個孩子,韓涿野就覺得,好像事實狠狠抽了俞舒一巴掌,心裏帶着扭曲的爽快,自虐式地認為,他無非是試過之後,被人抛棄,乖乖回到自己身邊。
他也不去拒絕俞舒的“浪子回頭”,自大又傲慢地釋放自己仍舊接受他的無私,好像在對俞舒說:“看,你雖然騙我,我還是願意收留你”,又痛恨地強迫自己不要再展現出對他的愛,好像流露出來了,他就輸了,輸給了滿口謊言與欺騙的俞舒。
我們各取所需,他是這麽想的。
但是他從未想過,或者說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在這段“各取所需”的關系裏,俞舒從吝啬的他這裏,什麽也沒得到。
因為除了俞舒愛他,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服自己俞舒究竟為什麽還留在他身邊。
可是他不想相信俞舒的愛,也不想承認自己愛着俞舒。
只能沉淪在自己給自己制造的假象裏,釀了五年的酒,兀自溺死。
整整五年。
從俞舒把第一個孩子抱給他看的時候,韓涿野就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原諒俞舒了。
最愛的人給別的男人生了孩子,他難道不恨嗎?
他都要恨死了,他恨不得把那兩個孩子親手掐死……
可是不接受的話能怎麽樣呢?
事情已成定局,那兩個孩子身體裏混入別人血的同時,卻也流着俞舒的血。
韓涿野向來是個善于僞裝的人,他用漫不經心的态度僞裝自己對那兩個孩子滔天的恨,卻又用随手買來的禮物試圖暗示給俞舒喜歡孩子的假象。
讨厭着那兩個孩子,但又想借着那兩個孩子讨好俞舒。
在線繩兩頭的極端中來回游走着、煎熬着,看着像極俞舒的孩子,忍不住喜歡,看着像極俞舒卻不是他的孩子,忍不住地梗加恨。
無論俞舒試探了他多少次,說了多少次沒有別人,他都不信。
哪怕某刻內心動搖了,但他當時的心理已經扭曲倒了極致,竟然衍生出了一種,俞舒錯了,俞舒應當為他贖罪的錯覺。
就這麽心安理得地吝啬着對俞舒想要卻要不到的愛,看他痛苦,看他煎熬,想看看他究竟什麽時候才會自己離開。
到那時候,韓涿野一定會譏諷一笑,對他說:看,你的愛也不過如此。
可事實呢?
這個遲來了五年的真相,這兩個原先證實了俞舒僞愛證據的孩子,這掌原先承載着他快意扇到俞舒臉上的巴掌,現在卻反倒化作無數道無形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臉上。
原來,這麽多年,俞舒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這麽多年,俞舒無論被如何冷嘲熱諷,被如何惡意忽視,愛着的人,都是他。
他錯的,太離譜了。
俞舒、俞舒……
我大錯特錯了。
怎麽辦啊?我的bb豬。
韓涿野緊緊咬着牙,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空白與崩潰交織而現的神情,他額頭抵在鐵冷的門背上。
現在還有挽回的餘地。
俞舒還愛我。
他這麽想。
強迫自己冷靜了一會兒,恢複正常後,韓涿野才彎腰撿了手機。
手機屏幕裂了幾道口子,但仍舊頑強地息屏顯示着屏幕上的時間。
他指腹在手機上輕輕擦了一下,點亮了屏幕。
韓涿野的手機鎖屏被狗仔在各種場合拍到過很多次,這麽多年來全都是一張純黑的鎖屏,他的粉絲也搞不懂怎麽會有人用全黑的鎖屏,更想不出來有什麽意義。
只有韓涿野一個人知道,這張照片是于倫敦的某個雪夜,俞舒在路燈下驀然回頭,朝他微笑的人影。
被調沒了曝光與亮度,只有在挨得極近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隐約的輪廓,其他時候看起來和黑屏無異。
拉開門,朝門外走去。
·
俞舒剛剛吃完藥,右手吊着水,正要休息的時候,就聽到門開了。
醫生剛剛說讓他休息,此時不會進來,只有韓涿野了,他也沒睜眼,淡聲說:“我懷孕了。”
“嗯,”韓涿野把剛剛得知真相的震驚吞下去,沒事兒人一樣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前,看着他,“我知道。”
目光不知道要放到哪裏,胡亂地垂下去,落在俞舒的右手。
他細細的右臂從手背到小臂緊緊促促地紮了四根置留針,被透明的膠帶裹了一層又一層,都沒有一塊兒完整露出的皮膚。
韓涿野緊緊皺起眉,他之前拍醫護片的時候學習過一定的基礎知識,能打上四根置留針一定是極為緊急的情況。
他探出一根手指,有些顫抖地去點了點俞舒右手尚且完好的皮膚,太冷了,血成了冰水似的,全被透明又冰冷的液體稀釋了,流過皮膚下,帶走單薄的體溫。
韓涿野忽然開口:“不然……”不要了吧。
他想這麽跟俞舒說,但想到醫生說他要吃保胎藥,又無從開口。
“你變得猶豫,是因為覺得這是你的孩子嗎?”
俞舒感覺到他小心翼翼碰了下自己的手臂,冷不丁出聲,刺在他心上。
明明剛剛還告訴了他真相,現在又用平靜的語氣反問他。
韓涿野不知道能說什麽,叫了他整整五年舅舅的,俞舒和別人的野種,竟然是他的孩子。
以舅舅的身份對待孩子,和以父親的身份對待孩子,是截然不同的。
作為舅舅的他,會用被完全溺愛僞裝的,骨子裏是冷漠的方式去和俞禮鶴,去和芽芽相處,因為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除了既是父親又是母親的俞舒,他們可以說毫無幹系。
在過去五年裏,韓涿野一直維持着一年平均見不超過十次的頻率和他們相處,甚至還沒有幼兒園老師見得多。
可以說,他是完全缺席了孩子的童年。
人的情感毫無邏輯,也沒有緣由。
彈指轉瞬,一忽而過,不過是蝴蝶振翅的瞬間,心境卻已然翻越一座茫茫高山。
當韓涿野覺得作為舅舅和兩個“非親非故”的外甥一年見十次面已經夠仁至義盡的時候,在此刻他的真實身份卻忽然被揭開。
過去種種浮現在眼前,說着自己不喜歡孩子的韓涿野開始懊惱,開始悔恨,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
而韓涿野不能怪任何人,俞旺仔不能,芽芽不能,俞舒,更不能。
他只能在震驚與懊悔中,責怪過去愚蠢、無知的自己。
“俞舒,我……”
韓涿野動了下唇,又閉上,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俞舒心有靈犀地在某刻陡然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語氣很平靜,打斷了他的話:“你剛剛去确認過了吧,你的結紮手術有問題嗎?還是需要我帶着兩個孩子到醫院跟你做一個親子鑒定?”
用最冷淡的語氣,跟他說最戳心窩子的話。
“……”
韓涿野唇瓣蠕動了幾下,他從來都是游刃有餘,信手拈來的,但此刻竟然做不出任何表情來應對現在的俞舒,病房裏的空氣都好像變得稀薄、沉重,讓他想要逃離。
這很奇怪,他從來不是一個會想要逃避問題的人。
韓涿野發現今天已經出現了太多不像自己的事情。
“對不起……”
韓涿野被他平淡語氣下濃重的情感壓得難以喘息,人生第一次,揭下了傲慢的皮囊。
這三個字一出口,像是酒瓶滲出了裂縫。
陳年醞釀了多年的情緒在空氣中迸發。
俞舒視線轉向前方,直直看向空白的天花板,喃喃出聲:“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都不信。”
他說的不是孩子的事情。
韓涿野喉頭一緊,下意識想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卻又被一堆纏繞生長的軟管擋開。
“你為什麽不信?”俞舒又扭過頭,和他對視,眼眶微微發紅,有水珠一眨而下,鼻音囔囔:“點解我講咩你都唔信啊?”為什麽我說什麽你都不信?
他太委屈了,他委屈了整整十一年。
從韓涿野覺得孩子不是他的,從韓涿野誤會他和別的男人上床,從韓涿野拒絕給他那部戲的男三,從韓涿野不再回應他的感情,從被接到韓家的那一天,從父母敗光家産,丢下他一個人,他太委屈了。
明明,他沒有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