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下午和上午的忙碌程度差不多，莫琲不停地向過來試吃的人推銷，幾乎說得口幹舌燥。四點之後，客流量高峰過去，莫琲才能歇下來，喝口水休息一下。
她順便看一看對面的人，明素行正把一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放進手提袋，遞給一位打扮優雅的女士，女士溫婉地對他道謝，似乎不願很快離開，繼續和他小聊了一會兒。
待女士慢悠悠地走後，明素行的目光無意間看過來，莫琲便對他鼓勵般地笑了一下，意思是“再堅持一下，很快就下班了”。
吃中飯的時候，莫琲已經問過他了，得知他是和另一個同事輪班的，今天正好是白班，明天就是晚班。莫琲比他待遇好，莫海涵為了照顧女兒，沒讓她上晚班。
即便是快下班了，明素行也絲毫沒有偷懶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肩膀半點都不下垂，依舊時不時對路過的人說一句：“巧克力和麥片都有折扣，可以關注一下。”
他這樣也挺累的，莫琲心想，至少她已經沒什麽力氣再對路人喊話了。
沒多久，從商場入口處陸續走進來幾個人，莫琲看過去，最末尾的是一個穿着湖藍色連衣裙，長發披肩的漂亮女生，一張巴掌大的臉很是白淨，走進來後眼睛頻頻打量周圍，瞧着略顯眼熟。
漂亮女生很快走向明素行的攤位。
莫琲一下子想起來了，她就是之前趕去圖書館找明素行的那個女生。
像是要證明莫琲的記憶力和眼力都相當不錯，她很快聽到明素行冷淡地問那個女生怎麽會找來這裏。
女生說話聲音很輕，莫琲聽不清對方具體在說什麽，不過她本也就沒有偷聽的想法。
“我想買巧克力，這個多少錢？”婁茹點了點擺在面前的一個小罐裝的巧克力球，她默默數了數，好像這一小罐裏也沒多少顆。
明素行公事公辦的口吻：“會員價一百三十五。”
婁茹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唇說：“那我要一罐吧。”
明素行也懶得問她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買巧克力，既然有生意他就做，他直接為她拿了一罐新的出來。
“等等，不好意思……我還是想換那個。”婁茹又點了點角落裏一盒體積更小、盒子裏只裝有三顆巧克力球的，“那個要多少錢？”
“六十五。”明素行說。
“我一個人吃，也吃不了多少，尤其巧克力吃多了容易發胖，我買小的嘗嘗就夠了。”婁茹的聲音很輕，似乎很不好意思自己大老遠趕過來捧場結果挑了最便宜的。
明素行沒理她說什麽，直接把她指定的巧克力裝進袋子，待她付了錢後給她。
婁茹接過袋子，鞋底卻像是被粘住一樣一動不動，就這樣癡癡地看着眼前人，明素行倒也完全不尴尬，既沒和她說話也不正眼看她，顯然無所謂她的存在。
莫琲看着他們卻感覺有些尴尬。
“你是不是快下班了，那下班後我可不可以請你吃個飯？”終于，婁茹鼓足勇氣擠出這麽一句話，雙頰已經輕輕泛紅。
明素行沒有擡頭：“不可以。”
婁茹臉上的羞澀很快消失，明素行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她的腦袋上，也把她在來的路上幻想的那些直接澆滅了。
婁茹有些傷心，持續凝視着明素行一張冷淡至極的面孔，等再次開口時，語氣帶上了壓抑很久的不甘：“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排斥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如果是我做錯了，你就直接告訴我啊。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我沒有別的企圖。”
“我們不合适做朋友。”明素行的語氣沒有情緒，“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是你一直聽不明白。”
“但你明明沒有女朋友，為什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呢？難道我真的這麽差嗎？你真的要拒絕我就給我一個理由。”婁茹越說越委屈，聲音忽然間變得尖細了一些，不像剛才那般輕得如同自言自語。
話說回來，婁茹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冷釘子，她從不認為自己哪裏比別人差，偏偏明素行一直毫無理由地拒她于千裏之外，這讓她很委屈。然而奇怪的是，明素行對她越冷漠，她對他越癡迷。如今的情況是，自從對他一見鐘情後，她也無心做其他事了，滿腦子都在想着怎麽做才能打動他的心。
尤其這段時間，她看了很多言情小說，越看越有信心。她覺得自己就是小說裏的女主，而那些高冷的男主角最終都會心折于她這樣可愛甜美的女生，只要她堅持不懈就可以。起初他的冷淡、無視，最終會随着時間如冰塊融化成春水一般，轉而鐘情于她一個人。
婁茹的思緒随時随地都在飄浮，幻想着和他在一起後的細節，明素行的心裏卻是無由來的煩躁。
即便他上輩子死在了婁如和渠意的手裏，這輩子也沒想過浪費時間去報複他們，甚至沒有對他們說過什麽狠話。他原以為這輩子只要單方面和婁茹沒有交集就行，誰知她竟一次又一次地主動找過來。
此時此刻，婁茹凝視明素行的目光含羞也執着，像是非要他說出一個合理拒絕她的理由她才願離開。
“在我看來，你确實很差。”明素行幹脆說了，“你外表不出衆，性格也不可愛，你沒有值得我關注的地方。”
正巧有幾個人說笑着走進超市，剛好聽見明素行如此無情地評價一個女生，臉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議，很快邊走邊竊竊私語起來，走了一段路後還回頭看看。
莫琲自然也是聽見了，心裏也驚訝，明素行竟然把一個追求者貶低成這樣。
婁茹和石化一般，一時間伫立在原地不知做什麽反應，唯有面色慘白如超市的燈光。大約半分鐘過去，她忽然就淚如雨下，慢慢蹲下去，雙手抱住自己哭得一塌糊塗。
明素行垂眸看她，眼裏沒有任何憐憫。
就這樣徹底把婁茹從自己的人生驅走，不再和她沾上任何關系。
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上輩子為她付出太多，甚至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失去自我。為了能盡早讓她過上想要的生活，他一直努力賺錢，除了幫她家人還完了債務，他也把賺來的錢都交由她保管，只希望她能多一份保障。他從頭到尾沒有想過給自己留退路，然而結果太殘酷，他不願再回憶第二遍。
婁茹哭得不可自抑，哭聲漸漸驚動了超市的保安，保安匆匆趕來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婁茹并不解釋，也不理人，只是抱着自己哭。
莫琲最終沒忍住，還是朝蹲在地上哭泣的女生走過去了，彎下腰拿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嘗試緩和她的情緒。
婁茹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終于哭泣聲變小，她恢複了大半的理智，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無止境地哭下去，無濟于事還丢人，萬一遇到熟人事情會變得更可怕。念及此，婁茹雙手捂住臉，飛快地起身，誰也不看，轉頭就往超市門口跑。
她買的巧克力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沒有拿走。
莫琲拾起手提袋，走過去交給明素行。
明素行接過，等着她的批評或者質問，但沒料到她什麽都沒有多問，只是說：“一天的工作快結束了，今天有些累，回家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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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琲沒有刻意選擇與明素行同行，但倆人确實是同路的，目标都是附近的地鐵站。于是也就默契地一前一後地走進地鐵站了。
地鐵站裏有一條商業街，第一家就是賣包子的，莫琲聞到肉包的香味不免有點想吃，回過頭對幾步之遙的明素行說：“我請你吃包子吧。”
算是感謝他中午的請客。
明素行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小姑娘已經幫他決定了，微笑着說：“走，我們進去吃熱包子。”
他難得地沒有拒絕。
當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端上來，擺在面前，明素行微微挑眉：“你買這麽多？”
“各種餡的都嘗一嘗。”莫琲直說，“反正不貴。”
他們并排坐在一條長桌前，吃包子喝豆漿。店鋪面積很小，但冷氣開得足，熱豆漿喝得很舒服。
莫琲豪爽地吃完一個醬肉包，又拿了一個芝麻味的，想了想還是決定問他：“我有點好奇，剛才那些話是你的真心話嗎？”
指的是明素行說追求者不漂亮性格也不可愛的傷人話。
明素行回答她：“是真心話。你是不是覺得很過分？”
莫琲琢磨了一下，說：“如果是別人說那就太過分了，但換成你說，估計只是想徹底斷了她的念想吧。”
明素行停下筷子，看向莫琲，突然就有一種感覺，莫琲的真實性格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一些。
他淡笑了一下，幹脆問：“你為什麽還替我找借口？”
“因為你是好人。”莫琲語氣比較篤定，“我知道。”
上輩子她為失戀哭泣的時候，路過的他留給她了一把傘，她永遠記得那份善意。
“你并不了解我的真實為人，憑幾面之緣就給我下了定義，會不會警惕心差了點？”明素行反問。
“不會，我現在看人很準。”莫琲咬一口芝麻包子，又瞅一眼滿滿的芝麻餡，慢慢說，“你就是一個好人。”
因為我有證據啊，那把傘現在又回到我這裏了。
明素行目光沉靜，看着莫琲大口吃包子心滿意足的樣子，又覺得剛才那點異樣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她到底還是一個小姑娘。
片刻後，邏輯缜密的他又問：“為什麽說‘現在’，因為曾經看人不準确？”
“你倒是細密。”莫琲的秘密無意間流露出來，沒什麽難堪的，幹脆直說了，“我以前看人真的不準，投入的感情沒有回報，白白浪費了時間，最後自己還不開心。”
“哦，是交錯了男朋友？”
莫琲沒說話，心想不僅如此，還嫁錯了人。只不過在明素行眼裏，她太年輕了，最大的情傷估計就是被男朋友辜負吧。
明素行倒也不很好奇莫琲年紀輕輕有過什麽特別的感情經歷，他無意揣測，她講不講都沒問題。
于是暫時沒有人說話了，說到底彼此還不熟，一個不會刨根究底地問下去，另一個有不想回答的權利。
明素行慢慢吃完包子，拿紙巾擦了擦手指，才說了一句：“或許把時間投入一段感情，最終沒有回報也是一件平常事。”
莫琲耳朵豎起來了。
“很多人的感情會變的，不是嗎？”明素行淡笑一下，很快收斂，理智地說，“現代人都有防範風險的意識，經歷過一次失敗就不會再輕易去投資風險大、本金不保的項目。”
莫琲似乎嗅到了什麽，好奇地問他：“所以你是在暗示我，你經歷過感情上的失敗，暫時不願再次嘗試，所以才會狠心拒絕剛剛那個女生？”
“你怎麽理解都可以。”明素行不想多談自己的感情，簡單一句話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莫琲總覺得他老成的語言和他的實際年齡對比過于違和，忍不住問：“對了，你是做什麽的？不，你是學什麽的？”
“我學西醫的。”明素行說。
“學醫，那難度不小。既然這樣，你怎麽還會有這麽多時間出來打工？”在莫琲印象裏醫學生都相當忙碌，一天到晚不是啃書就是待在實驗室。
“因為我缺錢。”明素行也不能直接告訴她那些專業知識他都能倒背如流了，顯得自我誇耀，但事實上他确實能做到在不影響學業成績的基礎上騰出時間來打工賺錢。
莫琲很快理解了，明素行他沒有父母的資助，一個人生活确實有不小的經濟負擔。
“确實，我是一個孤兒。”明素行猜到她在想什麽，幹脆讀出她所想的，“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抽到了那張特別不幸的牌，但我不相信那張牌會一直在我這裏。”
明素行說這句話時，向來平靜得仿佛能包容萬物的目光多了一層輪廓明銳的好勝。落在莫琲眼裏，這一刻的他完全帶着年輕人的機鋒和銳利。
他畢竟是一個真正的年輕人，正處于最好的年華，未來有無限可能，當然具備好勝心。莫琲忽然就羨慕了，順便也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怎麽有時候竟會忘記這個事實呢。
吃完包子，喝完豆漿，倆人走出小店，沿着扶手電梯往下，去下一層等地鐵列車。
正值通勤高峰，人非常多，乘坐扶手電梯下去時難免有摩擦。幾個火急火燎的年輕人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忽地往莫琲面前沖，争分奪秒地跑下去，挨個碰到了她的肩膀。
“當心，別被碰到。”一直站在莫琲身後的明素行伸手輕按住她一側的肩膀，替她擋住那些行徑魯莽的人，直到電梯即将送她至地面時他松開了手。
莫琲回過頭，眼睛與明素行的對視，燈光下他瞳孔耀眼如夜星之輝，卻不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