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中午，莫琲随便在圖書館外的燒餅攤買燒餅吃，明素行遠遠望見她便走了過來。倆人總算是面對面地打了個招呼，在等待燒餅出爐的同時順便聊了幾句。

“在家看書很容易分神，還是圖書館的氛圍好。”莫琲順便問他，“你也是這樣覺得吧。”

“我在哪裏看書都可以，不過這裏離我目前打工的地方比較近。”明素行說。

真是一個堅持不懈的打工人啊，莫琲心裏佩服。

其實有時候她會有一個可恥的想法，即相比于明素行，她真的算幸運多了。至少她不用為經濟問題發愁，有足夠的零花錢，想買什麽就可以立刻去買，她擁有更多的時間來安排自己的生活。

“你真的很努力。”莫琲忍不住說了句心裏話。

明素行對她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麽。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各式各樣的人誇他努力了，仿佛他這個人的出廠設備就自帶了努力這個默認選項。

上輩子婁茹也常說她最欣賞他擁有持之以恒的上進心。然而上輩子的結局過于慘淡，上輩子的命運操盤手像是直接往他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還嘲笑他說你的努力就是一場笑話，太多人的起跑線就領先你無窮無盡了，任你再努力也不過是徒勞。

然而重活一次，明素行依舊做不到躺平。

何況他根本沒有躺平的條件。除了自己，他什麽都沒有。

努力是他兩輩子唯一的出路。

在莫琲買到熱燒餅後，明素行也跟着接過裝燒餅的袋子，說了聲謝謝。

倆人慢悠悠地走回圖書館。

明素行忽然聽到身邊的人說：“對了，你業餘炒股嗎？”

莫琲心想就給他一個明示吧，讓這樣努力的人幸運地獲得一回命運的眷顧吧。

誰知明素行直截了當地說：“我對炒股完全沒有興趣。”

“這樣啊。”莫琲琢磨後又建議，“你打工這麽久，應該也攢了一些錢吧，有沒有想過去做什麽投資？有些行業現在看起來很小衆很冷門，但說不定沒多久就會變成大熱門的。”

“我對投資也沒任何興趣。”明素行說。

莫琲一聽便在心裏嘆氣，心想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我明白你的意思。”片刻後，明素行側頭看身邊的年輕女生，步伐更慢了，“不過金錢不是我這輩子的目标。”

“啊？”莫琲愣了一下，稍後覺得或許是自己膚淺了。

“我目前打工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寬裕一些，僅此而已。”明素行坦然地說，“也許說出來你會覺得我虛僞可笑，但确實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對擁有更多的財富沒有任何執念。”

他早已決定了，這輩子認真當一個好醫生，其餘的都無所謂。既然他不執着于戀愛與結婚，那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一個人足夠了，他本身就是一個物欲極低的人，金錢很難刺激到他的幸福點。上輩子若不是為了要給婁茹更好的生活，他不至于那麽拼命地去賺錢。

其實上輩子的他在三十歲之前，銀行卡已經有了超過七位數的存款，然而不斷增長的數字仿佛和他本人無關一樣，他把賺來的錢都交給了婁茹，自己依舊吃穿樸素，最奢侈的一回不過是去商場花了八千塊錢購買了一套西服，然後穿了很多年。

“我相信你。”莫琲沉吟後用成熟的口吻接話，“只不過我說句實話啊，你別介意。人活在世上就處處需要花錢，即便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将來的家庭考慮一下吧。”

單說現在的房價這麽高，明素行或早或晚要面臨買房的實際問題，那麽她現在給他一些靠譜的建議，也好減少他将來的壓力。

明素行靜靜地看着莫琲一會兒，說：“也許我并不打算戀愛和結婚呢。”

莫琲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半晌後說：“哦。”

她突然聯想到他之前狠心拒絕追求者的行徑，并不懷疑他此刻說的話是假的。

明素行覺得莫琲的反應有些可愛，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不會，戀愛和結婚都是個人選擇，就算和主流不一樣也是正常的事。”莫琲通情達理地說。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說她也算是感同身受。

明素行微微低頭，輕輕晃了晃手裏的袋子，自嘲一句：“我本來就不擅長談戀愛，幹脆不談了。”

“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擅長呢？之前的經驗導致？”

明素行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我不太懂得真正理解對方需要的是什麽，我看到的不過是表面，于是在感情裏的付出變成了自我感動。”

莫琲考慮了一下，說：“我感覺你只是沒有遇到真正合适的人。”

“是嗎？”明素行語氣淡然，“但有多少人能遇到真正合适的人。”

靈魂伴侶少之又少，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罷了。

“也是。”莫琲聳聳肩膀，忽然卸下心防，輕松地說，“既然你都這麽直白了，我也幹脆告訴你好了，就是這麽巧，我以後可能也不想戀愛和結婚了。”

明素行看向她，目光出現些許的訝異。在他的認知範圍，莫琲這個年紀的女生對愛情應該有一定程度的憧憬，就像他班上的女同學，不時地把哪個男明星的名字挂在嘴上，還開玩笑地感嘆“為什麽甜甜的戀愛還沒輪到自己”。

“戀愛結婚什麽的，太麻煩了，尤其是對女人。”莫琲直說，“社會主流還是覺得女人要負責照顧好家庭，但當女人真的全心撲在家庭上，她沒時間去工作賺錢了，老公和婆婆又會覺得你怎麽不能在經濟方面幫襯家庭呢。而且吧，職場上的女性面對的挑戰更多，如果決定要生孩子了，有些老板和同事就會覺得你失去了工作能力……算了，和你說這些幹嘛，你又不可能感同身受。”

莫琲說着看一眼明素行，忽然覺得自己的話好像有些嗆。何必呢，明素行并沒有得罪過她。

“我确實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大致能理解困擾你的問題。”明素行不在意莫琲說話的語氣如何，在他眼裏，她說的那些确實是實際問題。

他曾在醫藥器械公司工作過很久，有機會見過很多職場女性。他眼裏的她們，每一個都非常努力和自律，然而關于她們的流言蜚語從未停過。他獲得了業績第一名，同事們心服口服，若是有女同事獲得了業績第一，就有謠言暗示她是拿什麽去換的。明素行對此也非常厭惡且無奈。

慢慢地，他在一路晉升的過程裏已經看不見和他同期的那些女性了。她們有的改行，有的被淘汰，更多的是結婚成家、生兒育女去了。

莫琲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素行。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一個男生口中聽到“能理解困擾你的問題”這句話，尤其他還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生。

“快回去吧，燒餅快要涼了。”一會兒後，沉思的明素行回過神，溫和地提醒她一句，“別餓肚子。”

“嗯。”莫琲點了點頭。

—

圖書館下午竟然停電了。大冬天的圖書館沒有了熱空調，很快讓人感覺如坐針氈。陸陸續續有人選擇離開圖書館。

莫琲也覺得自己的手指又冷又僵，怕再留在這裏會感冒，便也收拾好東西起身了。

明素行提前莫琲一步走出圖書館，當在臺階上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莫琲正戴上毛線手套，臉頰微紅地走下來。

“你現在打算去哪裏啊？”莫琲問明素行。

“去電影院。”明素行說。

“電影院？”這個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我們老師推薦的一個電影，最近在上映，本來就打算找一天去看。”明素行反問她，“你呢，打算去哪裏？”

莫琲還沒想好是要直接回家還是再去找個咖啡館喝杯熱咖啡繼續看看書，但一聽明素行說要去電影院，一時間沒怎麽思考，便說：“不如我也去電影院吧。”

明素行有些意外，想了想後說：“那一起嗎？”

莫琲笑了，點頭說好啊。

她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女性了，和人交際來往都是大大方方的。

于是，他們一起同行，找到離圖書館最近的一家電影院。說是最近，也要兩公裏了，他們最後步行到達。

電影票是明素行去買的，除此之外，他還主動買來了熱咖啡和爆米花，很快把熱咖啡遞給摘下了手套的莫琲。

這是一部醫療題材的電影，還有三十五分鐘開場。坐在休息區等候的時候，莫琲已經舒舒服服地喝起熱咖啡了。整個人急速回暖的感覺太好了，莫琲甚至是舒服地嘆了一下。

剛嘆完，她便發現明素行在看自己。

“沒想到距離有點遠，剛才應該打個車過來的。”明素行忽地笑了，竟然讓她在寒風低溫裏走了近兩公裏，看她的模樣，剛才應該是凍壞了。他體力好，習慣了步行，不表示她也一樣，他一時疏忽忘了這一點。

“沒事，偶爾走走路也不錯。”莫琲擺擺手表示無所謂，很快伸直雙腿，覺得此時此刻舒服極了。又想到一件事，她主動提起，“對了，剛才的電影票加上咖啡爆米花，一共多少錢，我還給你一半。”

明素行聽莫琲這樣講有些詫異，随即笑了，目光像是看一個年輕的小朋友：“不用，我請你的。”

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若要和她斤斤計較這麽一百來塊錢，夠丢臉的，他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莫琲卻是有些意外。她很多年沒有來過電影院了，印象中上一回來還是在和沈霄衍熱戀的時候。當時所有的約會開銷都是兩個人一起承擔的，在沈霄衍先付了全部的錢後，她會及時拿出手機轉給沈霄衍一半的錢，沈霄衍從不拒絕，每一回都收下。

被一個異性請客看電影的經歷，莫琲難得擁有，因此當明素行說“我請你的”時，莫琲甚至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不太好意思吧，讓你破費了。”莫琲說。

“破費？談不上，本來就沒多少錢。”明素行說完便把目光投向室內用作宣傳的易拉寶展示架上。

醫療題材的電影還是蠻精彩的。明素行完全沒有因為自己是專業人士，就積極地對莫琲展開吐槽，說電影裏哪些操作不規範，他坐下後，用靠近莫琲的那只手拿着爆米花，之後就安靜地看電影劇情，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莫琲本來也看得很認真，卻逐漸被隔着過道坐着的一對年輕情侶打擾到了。

那對情侶在電影播放十幾分鐘後進來，坐下後就沒消停過。女生特別活潑，時不時地說話、發出笑聲，莫琲明顯聽到了，出于禮貌沒有轉頭看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說話聲和笑聲都靜止，更尴尬的親吻聲來了。他們親得相當用力，發出的聲音越來越突兀。

莫琲屢次被打擾，沒忍住轉過頭看他們一眼，想用眼神提醒他們安靜一點，別影響旁人看電影。

只見女生的手摟着男生的脖子，男生的一只手按在她側過來的腰上，另一只手似乎在模糊的光影裏悄悄游走。忽然間，女生嬌呼一聲，大聲說你抓痛我了，男生頓時很緊張，趕緊松開那只游走期間的手，轉過頭去，不料剛好與莫琲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莫琲看見男生的臉時幾乎是震驚的，腦子唰地一片空白。

那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她上輩子的丈夫沈霄衍。

沈霄衍大莫琲一歲，此時也只是一個表情略顯稚氣的大男生，臉的輪廓和後來歲月裏的相比要圓潤不少，眼神倒是明亮有神采，不似日後的冷淡與漫不經心，但那五官組合在一起，分明就是莫琲曾經極為熟悉的枕邊人。

莫琲因為極其震驚，一時間忘了移開眼睛，以至于年輕的沈霄衍很尴尬地和她對視了幾秒鐘，才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年輕的沈霄衍估計以為這個陌生的女生因撞見他對女朋友動手動腳而尴尬、吃驚不已。

莫琲回過頭去，垂下眼眸，很快發現擱在腿上的雙手在顫抖。她閉上眼睛，嘗試着深呼吸，依然覺得胸口悶得不行。

沒想到會碰上沈霄衍，頓時把她上輩子最難堪的回憶都帶了回來。她想起沈霄衍與朋友的聊天語音，話裏話外都是對她直白的嫌棄。她的心頃刻間又像是被什麽尖銳的器具狠狠紮了幾個孔。

“我去一下洗手間。”莫琲倉促地對身邊的明素行低語，也不管他有沒有聽見，起身快步走出了放映廳。

當莫琲靜靜地站在洗手間的盥洗池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思緒一時間放空了。

沒一會兒，錯覺一般，她竟然又聽見剛才那個女生的笑聲了。她努力定了定神，明确耳畔傳入的是真實的聲音，并不是她的錯覺。

“這電影不是我的菜。時間還早着呢，我們現在去吃個下午茶吧，想吃小蛋糕了。”女生挽着沈霄衍的手臂沿着長長的走廊走來，很快接近了洗手間。

“想去就去呗。”沈霄衍語氣含笑。

“先說好，今天的約會是不是你全包了？”女生活潑地問男朋友。

“當然是我請客啊，公主殿下。”沈霄衍直爽地說，“你想吃什麽想去哪裏玩或者想買什麽，我什麽時候不滿足你了。”

他們說說笑笑，路過了洗手間，走去自動扶梯的方向。

莫琲冷冷地笑了一下，心裏感覺到諷刺，為自己也為那個女生。她想起沈霄衍每回提起他的初戀女友，都不忘抱怨她花了他很多錢最後還變心的事，稱是她讓他的感情投資全部打了水漂。

“有了那次慘痛的教訓，我以後都不會輕易給女人花錢了。”沈霄衍曾锱铢必較地說，“我絕不會再做一回冤種。”

他初戀女朋友的行為，結果由莫琲來買單。

莫琲擰開水龍頭，狠狠沖洗着自己的雙手。她雖然感受到情緒起伏，但很能确定自己對沈霄衍和他女朋友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她唯有感受到一種鮮明的羞恥感。

她一度還以為再活了一次，前世的羞恥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不是。

許久後莫琲走出洗手間，沒幾步路就看見了出來找她的明素行，他一手提着雙肩包，一手拿着他們沒吃完的半桶爆米花。

當明素行的視線落在莫琲臉上，神情瞬間就放松了不少，快步走上前，低聲問：“你沒事吧？”

“沒事，去了一趟洗手間而已。”莫琲勉強一笑，“你沒必要特地出來找我。”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明素行問，“是不是裏面太悶了？”

“也許吧。”莫琲想了想說，“不如這樣，我在外面的休息區等你，等你看完出來。”

“你不用凡事都替我着想。走吧，我們一起去外面透透氣。”

“你不繼續看電影了？”莫琲覺得他應該挺喜歡看的，為她放棄不看太可惜了。

“看電影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現在走吧。”明素行幹脆利落地做好了決定，便直接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