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吃完了蛋糕,莫琲主動攬下了洗碗的任務。

等洗好碗,走回客廳一看,外婆正聚精會神地看電視節目,明素行坐在一旁的沙發椅上陪老人家一起看。室內淺淺流動着一股橘子和蘋果的成熟香味。再往客廳盡頭的那扇門看過去,莫琲瞧見媽媽站在院子裏打電話,估計是打給老楊的。

她笑了笑,不免俗地想到“歲月靜好”四個字,就安靜地站在客廳角落,享受眼前的溫馨美好。

片刻後,明素行的視線朝莫琲看過來,莫琲懶懶一笑,很快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明素行當即起身,很快走到莫琲面前。

莫琲小聲問:“對了,你今晚別趕回學校了,我幫你在附近的賓館訂一個房間吧,這樣你就能和我們一起守歲到零點了。”

本以為明素行會婉拒,卻不料他只是思考了片刻,便說:“可以。”

“一下子變得這麽好說話了?”莫琲笑了,贊許地點了點頭,“這樣才乖。”

明素行目露無奈,心裏想到四個字:沒大沒小。

他之所以會答應她也是因為想陪她守歲。

說起來前世他有好幾個除夕都是在渠意家度過的。渠意的父母當然對他很好,但渠意本人從來沒有提過一次讓他留下來一起守歲,那他自然也不能主動要求,于是每一回吃完飯沒多久便禮貌地告辭,不顧渠意父母的再三挽留,堅持一個人坐公交車趕回學校。

後來他和婁茹在一起了,婁茹的家人明确表示不贊成女兒和一個孤兒交往。每一年的除夕,婁茹都被早早地喊回家過年,他一個人在出租房裏簡單地煮一鍋水餃,炒兩個菜,等到零點就當是守歲了。直到婁茹父母終于認可了他,他依舊沒有被他們邀請去吃團圓飯。他自己更不願讓婁茹感到為難,于是每一次過年,他都主動提出讓她陪父母一起過。

說起來,這還是明素行自離開福利院後第一回和相熟的人一起守歲。

明素行一直注視着莫琲,看得莫琲有些怪怪的,開口問:“怎麽?”

“謝謝你。”明素行溫柔地笑了,“不是客氣話,是真的謝謝你。”

“又見外了?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你真不用這麽那客氣。”

“朋友之間也需要表達謝意。”明素行依舊看着她,很快想到了一件事,便說,“我送你一個新年禮物吧,你想要什麽?”

“不用送了,你今天買了蛋糕還燒了菜,已經是很好的新年禮物了。”

“過了零點才是新的一年。”明素行不介意提醒她,又耐心問一遍,“你想要什麽?”

他一直記得這一年的第一天淩晨,她出現在便利店,順手送給他一包水果糖,後來被他陸續吃完了。也許真的是沾了她的喜氣,這一年他過得還不錯。

“但我好像什麽也不缺啊。”莫琲沒心沒肺地表示,“你真要堅持的話,不如送一束花給我?反正我每年過年都會去買花。”

她說出口後沒多久便覺得有些不妥,後知後覺意識到送花這個行為過于浪漫了。

“好,我會買花給你。”明素行很快答應了。

明素行的目光過于沉靜溫柔,讓莫琲想到了一片柔軟廣闊的潔白沙灘,有了一種能包容着自己的安全感。

久久地,明素行都沒有撤開目光,莫琲卻越來越尴尬了,她裝作沒事人一樣轉過臉,看一下電視機上的節目,稍後問他:“要不要去小區裏走一圈?剛才吃得太飽,想去消消食。”

“走吧,我陪你去。”明素行說,“不過外面溫度很低,你穿多一點,別忘戴圍巾。”

“知道啦。”莫琲無奈又開心的語氣。

外婆得知他們要出門,也不忘叮囑幾句:“外面冷啊,你們多穿一點,走慢一點。”

莫琲去了一趟卧室,出來後身上已經穿上一件厚厚的長款羽絨服,脖子也戴好了一塊羊絨圍巾,笑盈盈地對明素行示意趕緊出發。

老小區還挺熱鬧的,不少孩子嬉笑着跑來跑去,莫琲和明素行一邊走一邊小心地避開幾個橫沖直撞的孩子。

“你冷不冷?”莫琲問身邊人。

“不冷。”明素行的手心熱乎乎的,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今天氣溫明明很低,走在戶外卻一點也不冷。

“到底是年輕人,身子骨好,能挨凍。”莫琲說。

明素行笑了一下,默認了年輕就是好的事實。其實他以前身體就很不錯,也正是因為有比較好的底子,他才能勝任頻頻出差奔波的工作強度,直到過了三十加,才有了點胸悶的問題。

“不行,我太熱了。”莫琲忽然停下,幹脆摘下了圍巾,笑着抱怨一句,“都怪你,還有外婆,都把我當孩子一樣,非要我出門穿多一點,害我臨時多穿了一件厚毛衣,現在身上汗都出來了。

明素行看她臉頰微紅,像是真的熱出汗了,伸手拿過她手裏的圍巾:“我幫你拿。”

他們繼續沿着小區慢悠悠地走。

這個老小區是城市最早一批文明試點小區之一,環境很不錯,綠化度高,小區裏的設施也齊全,一路走過去,陸續能看見小吃店理發店水果店五金店小超市等等。因為店家大多是本地人,自己經營的生意,到過年也會開門迎客,店門口擺着一張又一張的方桌,桌上放着新鮮的水果和點心,有些還放着電子蠟燭虔誠地供着佛像,祈願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莫琲一路和明素行說了不少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她告訴他自己讀的小學就在附近不遠,那時候每天中午都會趕回外婆外公家吃飯。外婆因退休返聘,仍在另一所小學教書,外公就負責在家做好中飯,等外孫女回來一起吃。

“我從小就和外公外婆很親近。我外公喜歡養花養魚、畫水墨梅花,退休後一天也不閑着,每天都有樂子,懶覺都不舍得睡,早早起來出門去溜達一圈,順便給外婆買回豆漿和油條,等到外婆去學校了,他就一個人背着包出門了。他喜歡大自然,常常去爬山和攝影。他總和我們說,人要是像老祖宗那般跟着二十四節氣生活就會很健康。像是以前有蟲歷和鳥歷,二月聞子規、三月聞黃鹂、四月鳴布谷、五月鳴鴉舅……意思是聽鳥聲就能分辨現在是什麽季節、該做什麽農活了。”

“但他還是生病了。”莫琲語氣遺憾,“還好他沒受很多的苦,算是走得安詳。”

明素行安靜聽莫琲說小時候的事,聽她說她的家人。從她詳細的描繪裏,他幾乎可以完整地拼湊出一個梳着羊角辮、穿印花連衣裙的小姑娘,夏天揣着一張十塊錢驕傲地出門,不久便捧着一堆色彩缤紛的雪糕,一路歡欣地小跑回去帶給外公外婆。

無憂無慮的畫面。

許是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緣故,他很喜歡聽身邊的朋友講小時候和長輩的親情故事,因為那是他不曾經歷過的。

莫琲說得太投入,後知後覺才想起明素行沒有經歷過親人的呵護與照顧,怕自己說了這麽多難免引起他的傷感,心裏責怪自己過于粗心大意了。

“怎麽不繼續說了?”明素行的耳邊久久沒有響起說故事的聲音,不免催促一句,“卡帶了?”

“你喜歡聽嗎?說到底也不過是一些很平常的事。”莫琲看看他。

“聽別人講也許興趣不大,但你說得太好聽,和講故事一樣。”明素行說,“我挺想聽下去的。”

“是嗎?那下次再說給你聽好了。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些渴了。”莫琲望向不遠處的一家小店,說,“我有點想喝酸奶了。”

“不如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買。”明素行對她說。

莫琲點頭,便留在原地休息一會兒。沒多久,明素行就拎着一個袋子回到她面前,當着她的面取出袋子裏的酸奶和吸管,把吸管插上才遞到她手裏。

莫琲剛要喝,眼睛瞧見遠處的天空有一朵煙花綻放,趕緊指給明素行看。明素行回頭,果然看見一朵絢麗的紫色煙火綻放于夜空。

“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莫琲立刻提醒他,“趕緊許願,會靈的。”

明素行看着夜空,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莫琲含笑的聲音:“我都能猜到你的願望了。”

“你說是什麽?”他回頭看她,好奇她猜的是什麽。

“你是不是希望将來成為一名好醫生?”

莫琲理所當然地認為明素行的願望只會和他的事業有關,對他燦爛地一笑。

明素行看着莫琲,沒忍住心裏的悸動,擡起手在她頭上輕輕地揉了揉:“既然是願望,就不能直接告訴你了。不過你說的這個不能算是願望,而是一個目标。”

莫琲呆了呆,如果她沒有産生幻覺的話,他的手正在摸她,輕柔地就像是在撫摸一只貓或一只寵物狗。

不久,明素行便收回手,依舊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

有整整半分鐘的時間,他想的是為什麽上輩子沒有遇見她,是自己運氣不足嗎?

越和她相處,他越能輕易感覺到放松和溫暖,那些平常的事、年輕的時光,再經歷一遍竟然帶着難以名狀的樂趣,都是他以往不曾體驗過的。

他偶爾忍不住想離她近一點,想做點什麽讓她開心,或者想着能夠保護一下她。

他當然也清楚自己目前不适合妄想任何關于感□□,然而理智歸理智,心裏所想的常常不是僅憑理智就可以控制的。

長時間地對視,莫琲感覺自己的心跳持續加快,越跳越慌了,即便她表面不動聲色,手心的汗已經沁出來了。

她不是沒有發現明素行如今看自己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一樣,更誇張的是,他會一直看着,都不會主動移開目光。

過了片刻,莫琲只能服輸,低下眼眸說:“我們回去吧。”

“好。”明素行終于收回了視線。

他們回去後,繼續陪外婆看電視聊天,大家一起喝茶吃零食。十點過後俞映竹又煮了一鍋熱的核桃桂圓炖蛋當夜宵,屋子裏飄溢着一股香濃的甜味。

過了零點,把外婆在卧室裏安頓好,俞映竹開車載女兒回去,順道領明素行去已經預訂好的一家賓館。

就在晚上看電視的時候,俞映竹在手機上聯系到一位開賓館的朋友,剛巧他們今天也營業,有空的房間,俞映竹就打算親自開車送明素行過去。

二十分鐘後,車子在賓館門口停下,明素行下了車,站在車邊再次對俞映竹道謝,又彎腰去找莫琲的眼睛,看着她說了一聲再見。

回去的路上,莫琲一言不發,俞映竹幾次看她出神的模樣,都忍不住想笑。

回到家,莫琲遲遲沒有睡意,輾轉反側後又起來了,準備去客廳再看看電視轉移注意力。

俞映竹正坐在沙發上積極回複短信,茶幾上擱着一杯冒着熱氣的玫瑰花茶。當聽到女兒走出來的腳步聲,她頭也不擡便說:“晚上吃太多所以睡不着了?”

莫琲“嗯”了一聲,慢慢走去沙發前坐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

很快,俞映竹放下手機,瞅一眼正不斷切換電視頻道的女兒,直說:“既然睡不着,不如談談。”

莫琲暫停按遙控器,轉頭問:“談什麽?”

“琲琲,你直接告訴媽媽,你喜歡這個明素行對不對?”俞映竹不擅長迂回委婉,直奔主題才符合她的性格。

“媽,你又來了。”莫琲苦笑,“我和你說過好多次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除夕邀請他來吃飯?飯後一起去散步?還問我能不能幫忙訂賓館?你随便找個人問問,有沒有這樣的普通朋友。”

莫琲啞口無言。

“行了,你先別急着否認。經過今天的相處,我覺得這個明素行人品和性格都不錯,情緒穩定,長相也非常優越,讀的專業也很靠譜,以上這些都是他的優點。但有一條你必須想清楚了,他是一個孤兒,注定了他以後都得靠自己拼搏,沒有父母幫襯的。就談一個實際問題好了,他要讀七年的書,等他自己攢好房子首付的錢,那得是哪一天啊?你确定要從現在開始等?如今普通年輕人買房買車哪個不是靠父母資助的?任憑他本人再優秀,你和他在一起也得等。但等到他有條件了,你确定人不會變嗎?到時候你年齡一歲歲地增加,他的條件倒是越來越好,要是他最後放棄你喜歡別的年輕姑娘了,那你該怎麽辦?你付出的時間怎麽回本?”

莫琲簡直瞠目結舌,萬萬沒料到短短的一個晚上,媽媽已經把她和明素行在一起的得失利弊、未來風險都分析好了。

“琲琲,別怪媽媽這時候潑你冷水。媽媽也是從小姑娘過來的,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就是這麽幾年,找錯對象很麻煩。你可以嫌我啰嗦,認為我想太多,但我真心不想讓你吃虧。如果今天他雙親健在,就算家境清貧一點都沒關系,但他……算了,我不想說人家的不好,這并不是他的錯。我言盡于此了,你自己考慮清楚。”

莫琲十分驚訝,心想這都什麽和什麽啊,她和明素行壓根什麽都沒有,怎麽一下子談論起戀愛結婚和将來了呢?

她想再認真解釋一遍給媽媽聽,打消媽媽的顧慮,順便笑她操心太多會老得快,然而她沉吟了一會兒後卻沒有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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