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新一年的第一天，莫琲睡到了日上三竿，要不是手機鈴聲持續響起，她會一直沉浸在一個內容是小時候在海邊沙灘上拿一把塑料鏟挖沙堆沙堡的夢裏，不舍得輕易醒來。

拿起手機，剛沙啞地說了聲“喂？”，很快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現在有時間出來嗎？我給你買了花。”

竟然是明素行，莫琲一個激靈，腦袋麻溜地從枕頭上擡起，奇怪地問：“你真買了花給我？”

“送你的新年禮物。你不是說想要花嗎？”明素行聽出莫琲還在床上睡覺，語氣不免放得輕柔一些，“方便的話出來一趟，拿走你的花。”

待莫琲挂下電話，一個人默默倚着床頭醒神，順便思考一些自己和他的事情。但很快她放棄了思考，心想不就是收個新年禮物嗎，想太多做什麽。

莫琲飛快地下了床去洗漱，然後簡單地吃了面包喝了牛奶，換好衣服拎上手提包，直接出門赴約了。

俞映竹還在卧室睡覺，沒注意到女兒出門的動靜。

明素行選的地方是離莫琲家不遠的一家連鎖咖啡館，莫琲步行十五分鐘就到了。本以為需要等他一會兒，誰知一進門就看見他坐在明顯的位置，她見狀立刻調整好心态，徑直朝他走過去。

“新年好。”莫琲大方地問好，然後坐下。

“新年好。”明素行笑了，順手就把擱在沙發角落的禮物拿到桌上，“這是送你的花。”

一個透明的手提袋，裏面有兩株很美的粉色蝴蝶蘭，生機勃勃地立在一個銀色花盆裏，看着嬌美動人，讓人心生歡喜。

“好漂亮。”莫琲看着太喜歡了，“你從哪裏買來的？”

“早上從賓館出來，一個人去附近轉了一圈，碰巧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花店，進去看了看，沒多久就選了它。”明素行說話的時候一直凝視莫琲，“重點是你喜歡嗎？”

“很喜歡。”莫琲笑容明暖，“謝謝你的新年禮物。”

明素行依舊是目光含笑地看她，說：“吃點什麽吧，也差不多是中飯時間了。”

“我今天睡了懶覺，出門之前剛吃過面包和牛奶，現在不太餓。”

“既然這樣，不如先喝一杯咖啡，過會兒再點吃的。”明素行建議。

莫琲想了想也行，便主動喊來服務生，為自己和明素行點了兩杯熱咖啡。

等待咖啡上桌的時候，莫琲和明素行閑聊一會兒。她問他昨晚在賓館睡得如何，明素行說房間很幹淨，他一整晚睡得很不錯，早晨六點多就醒了，去一樓的中餐廳吃了自助早餐，再回房休息了一會兒，很快覺得無聊就出門了

莫琲笑他起得太早了，過年也不偷懶。

待兩杯熱咖啡端上來，周身立刻被芳香濃郁的咖啡香氣萦繞，莫琲撕開咖啡碟上的一包白糖，全部倒入杯子，用小勺子攪拌均勻後嘗了嘗，還是覺得偏苦。

她的微表情被坐在對面的明素行盡收眼底，他猜到她嗜甜，便把自己這杯的白糖包遞過去：“我不喜歡喝甜的，這糖給你吧。”

于是莫琲把明素行的那包糖也倒入咖啡杯裏，拿小勺子緩緩攪拌均勻，再一次擡起頭，竟意外地發現他依舊在看她。

“你怎麽一直看我？”莫琲終于問出來了。

明素行但笑不語，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很自然地換了一個話題：“你之後幾天怎麽安排？是要去走親訪友？”

莫琲說：“明天早上會陪我媽媽去她男朋友家拜年，後天和我爸單獨出去吃個飯，之後再安排一天陪外婆去公園走走，對了，還要和一個老同學見面吃飯……別的應該沒有了，剩下時間就宅家看看書好了，也沒多久就要開學了。”

明素行認真聽完，表情帶上一些思考，最終放棄邀請她看電影的想法。

“你呢，回學校看書嗎？”莫琲問明素行。

“對，應該是這樣。”明素行說。

“嗯，用功是值得的，一份努力一份收獲，現在的付出以後都會有回報。”

明素行笑了一下，默認她說得對。

莫琲也對他微笑，很快低頭悠閑地品嘗濃郁的咖啡，偶爾看向不遠處那架熟悉的海倫鋼琴。

她當然早就來過這家咖啡館，清楚到了晚餐時間，這裏會邀請專業人士過來彈琴，彈奏的曲目大多關于愛情，配上每張桌子上放的玫瑰香薰蠟燭，營造出一種專屬戀人之間的浪漫感。

說起來上輩子她和沈霄衍就來過幾回。

在媽媽的那番話之後，她已經默默決定好了，這輩子不會早早地戀愛。

“明素行。”一會兒後，莫琲轉回頭看他，忽然問，“你以前有過感情經歷嗎？”

明素行有些意外她問得如此突然，但既然她問了他不會撒謊，便回答：“有過。”

即便是上輩子的事，也是他的經歷。

“不瞞你說，我也有過……還都是不那麽愉快的感情經歷。”莫琲看着他，徐徐說着，“怎麽說呢？每當我喜歡上一個人，就會對他産生一種濾鏡，忽略他的缺點，把他想象成自己腦子裏的那個人。但事實上，對方一直是他原本的模樣，是我一直沒看透他，又也許我看透了，但誤以為自己能改變他，再加上時間長了，沉沒成本越來越高，更不舍得抽離。總之，我沉湎于不對的感情，到最後人家早就對我沒愛了，我還在一個人扮演自己劇本裏的那個角色。”

“現在我明白了，一方面是我曾經找錯了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不會談戀愛。無論有多麽浪漫甜蜜的開始，到後來患得患失的是我，被對方一句話影響一整天心情的是我，最終逐漸失去自我的還是我，他倒還是什麽都沒被影響。”

“一切不過是我的想象罷了。”莫琲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女生是憑想象就能産生戀愛感覺的，但男生不是。”

明素行一言不發地聽莫琲說着，也逐漸猜到了她給予他的答案。

“所以我暫時，或者說很長時間裏都不打算談戀愛了。就算出現了能讓我動心的對象，我也會及時提醒自己，這種感覺是暫時的，是某種氛圍下身體釋放出的一種信號，大多關乎荷爾蒙和腎上腺激素，并不是我真對這個人産生了喜歡和依賴。”

“明素行，我們一直做朋友吧。友情其實挺好的，比愛情長久平穩多了。”莫琲看着他說下去，“我說這些可能多少有些自作多情吧，你可別被我吓到，我的意思是，能和自己欣賞的異性維持朋友關系是一件輕松舒适的事。”

莫琲說完，默默轉頭看向擺在桌角的蝴蝶蘭，覺得它很美，美得有些驕矜，但她目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養好它。

許久後，她聽到明素行的回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你并沒有自作多情。”

莫琲一怔，很快把目光重新投向明素行。無論理智提醒她要做什麽，如今每一回看見他的臉時，心裏都會充盈起一種類似甜蜜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快讓她覺得無可奈何了。

明素行的目光覆蓋住莫琲，情緒沉穩地表示：“你願意和我做朋友，我已經很開心了。”

這麽好的女孩，他目前也沒資格妄想她。仔細思考，他如今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憑什麽邀請她來他荒蕪孤清的世界？

事實上他早已過了三十歲的年紀，經歷過很多人與事，明白生活的現實性，清楚愛情雖然不直接與金錢挂鈎，卻和金錢緊密相關。喜歡一個女人，最徒勞的莫過于嘴上說“我一定會對你好”，你真正能給予她什麽才重要。

以前的這個年紀他從未顧慮過這些，當時接受婁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被她堅持不懈的追求感動了。事實上，他并未主動先對一個異性有過感覺，因此這一回他考慮的方面很多，也特別慎重。

莫琲太珍貴了，他不願因一己之私對她說出一些讓她感覺為難的話。

他現在帶給不了她什麽，那在一旁默默欣賞、喜歡她就足夠了，就讓她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她的青春天地裏，盡情做她喜歡的事，追逐她的目标，而他不該随便擾亂她的心緒。他必須克制住自己，這也是他目前為數不多的能為她做到的事。

“我贊成你的說法。”明素行思考完畢，溫柔地看着莫琲，已然藏好自己的私念，說，“我們繼續做朋友吧。”

在咖啡館門口告別時，莫琲拎着手上的蝴蝶蘭，向明素行保證：“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明素行想了想說：“你有事就聯系我。”

“好。”莫琲答應。

—

之後的幾天，莫琲忙忙碌碌的。先是陪媽媽去老楊家拜年，看見又長高了兩公分的楊婉婉，倆人親密地在房間裏說了很多話；再是和爸爸莫海涵去外面吃了一頓火鍋，收了他給的一個大紅包；也沒忘陪外婆去公園尋梅，當外婆笑盈盈地站在一株早梅下，她認認真真地為外婆拍下一張照片。

此外，莫琲還和老朋友龐澄曉見了一面，兩人在市中心的酒店大堂吃了新年下午茶。

龐澄曉經過兩年的複讀終于考上鄰市的護理技術學院，大一上學期結束，剛放寒假的那會兒她就回來了。

如今的龐澄曉學會了化妝和跟着喜歡的女明星學穿搭，這都是她高中時完全不擅長，現在卻自然而然地學會，并且變得娴熟的技能了。客觀來說，學會打扮的龐澄曉自信很多，比讀高中時那個整天長劉海遮蓋住眼睛，走路微微駝背，性格小心翼翼的她靓麗出衆太多了。

“這是我大年初一去寺廟求的平安符，專門為你求的，你收好了，很靈驗的。”龐澄曉貼心地将紅色的平安符送給莫琲。

“好漂亮啊，我會放在包裏的。”莫琲非常喜歡，看了又看後很珍惜地放進自己包包內層的一個口袋，轉而問起老朋友在護理學院的生活怎麽樣。

龐澄曉把自己一學期發生的趣事都告訴莫琲，莫琲聽了覺得有趣，相應地也說了自己的事。

老朋友就是這樣，即便很長時間沒見面，一見面聊開了，屬于友情的回憶和熟悉的感覺會立刻回來。

“琲琲，我一直想問你，這麽長時間我都沒主動聯絡你，你會不會生我氣？”龐澄曉語氣柔軟，目光帶着歉疚，“說真的，我兩次複讀期間都沒有和以前的同學聯系過一次，因為總覺得你們已經和我拉開了距離，我落後太多了，心裏有點自卑，幹脆就避而不見，想着等我讀大學後再聯系你們。但其實我一直很想念你們，尤其最想你。高中時候你對我最好了，我現在都記得那個嘴欠的男同學每回笑我時，你都幫我罵回去的情景。”

聽龐澄曉這樣講，莫琲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滋味。

事實上她和龐澄曉不僅是兩年多，而是八年沒有聯系了。自從她選擇了沈霄衍，龐澄曉主動遠離她後，她明白自己永遠失去了這位性情單純的好友。如今能夠奇跡般地再次相聚在一起喝下午茶，親密無間地聊天，可謂是恍如隔世。

剛才她站在酒店門口，忽然聽到龐澄曉久違地喊了“琲琲”，一路激動地朝自己小跑過來時，她的眼眶瞬間就發熱了，差點哭出來。

這是上輩子做夢都想回去的時光。

“我怎麽可能生你的氣呢？我很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我就一直等着你主動聯系我。”莫琲真心實意地說。

“你不生氣我就放心了。”龐澄曉的表情終于徹底輕松下來，笑得很快樂，“剛才來的路上我還在想要是你對我冷着臉我該怎麽哄你呢。”

“你想怎麽哄我？說說看。”

“給你買一堆好吃的，送你喜歡的禮物，還有幫你捶腿捏腳啊，反正就和丫鬟那樣，随身伺候你吃喝拉撒。”

莫琲聞言拿手指輕輕彈了彈龐澄曉光滑的額頭：“竟然還想學小丫鬟伺候人啊，你的出息呢。”

“反正只要能哄你開心，我什麽都願意做。”

莫琲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正色說：“澄澄，你畢業後就回來找工作吧，咱們一直生活在一個城市好不好？這樣就能随時聯系了。”

“太巧了，我一直就是這麽想的，畢業就回來工作。怎麽說我的親人朋友都在這裏啊，我也舍不得去別的城市工作。”

“那就說好了，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莫琲想起以前的事，婉轉地補充一句，“将來無論誰來挑撥我們，我們都別信，也別因為其他人的出現而變得疏遠。”

“誰能挑撥我們啊？就算有，我當然是信你不信別人啊，我又不是傻子。”雖然不知道莫琲為什麽會有這樣莫名的顧慮，但既然她提了，龐澄曉趕緊表明自己的衷心，“你放一萬個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出現而疏遠你的，何況有誰能比你重要？”

“你知道就好。”莫琲心滿意足之餘，又彈了彈龐澄曉的臉頰。

—

開學前一天的晚上，莫琲在看書時冷不丁收到了明素行發來的短信。

明素行：我明天開學。你呢？

莫琲很快回複：我也是明天。

一會兒後，明素行：祝新的一學期順利。

莫琲：你也是。我們都會順順利利的。

莫琲小等了一會兒，明素行沒有再發過來，她便放下手機。

就這樣保持普通朋友應有的距離比較好。

明素行身上有着她欣賞的品質，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容易喜歡他，但她到底不年輕了，明白這些扣人心弦的悸動，或許不過是鏡花水月。

這輩子莫琲打定主意，再不會僅憑自己的想象去和一個人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