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湖
第35章湖
小區裏有個人工湖，兩個人沿着湖邊慢慢走了半圈，一直沒說話。
深冬季節湖面已經結了冰，鏡子一樣的冰面反射着路燈忽明忽暗的光亮，像一段恍惚的記憶在逐幀播放。
鐘昇想起那個夏日的夜晚他們走在湖邊蜿蜒的小路上，他對他說“我想每天早上睜開眼都能看到你，每天晚上閉上眼之前都能吻你”，于是他們同居了，成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再一次和他并肩走在這條小路上，他心裏已經沒了那時候的悸動，卻多了許多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深深的懊惱。
鐘昇扭頭看着他的臉，那低垂的睫毛沾染了口鼻呼出來的哈氣，微微發亮。
“思恒……”
鐘昇輕輕叫了他一聲，他停下腳步看他，他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坐會兒吧。”
易思恒指了指旁邊的長椅，然後走過去坐下摸出了煙。打火機一聲脆響，他深吸一口煙，又吐出，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湖面，焦點不知道落在了哪裏。
“公司要怎麽處理？”鐘昇坐到他旁邊，看着他的側臉問。
“即刻停職，等待內部調查結果。”
“多長時間有結果？”
“不知道。”易思恒抽了口煙，眼神又落到遠處。
“你有什麽打算？”
“沒有，就當放個大假了，休息休息。”
“或者你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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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思，太煩躁了。”
鐘昇看他眉頭緊鎖的樣子想逗他笑笑，于是怼了怼他的胳膊，等他轉過頭看向自己時一臉嚴肅地說：“我找幾個人揍他一頓吧，給你出出氣。”
易思恒笑了，邊笑邊搖了搖頭。“你才幹不出那種事兒。”
“找紹景，他行。”
“算了吧，沒必要。”
看易思恒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鐘昇轉移話題說起了車的事。“你這老司機也躲不過馬路殺手啊，撞得厲害麽？”
易思恒掏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他。“車硬度不錯。”
鐘昇看了看照片，又把手機還給他。“撞得這麽厲害，要修怎麽也得一個禮拜吧？”
“4S店說得十多天。”
“這車五六年了，要不幹脆換一輛吧。”
易思恒愣了一下，“嗯……開習慣了，換車太麻煩了，又得辦手續又得散味，還得習慣一陣，太麻煩了。”
那輛鐘昇送的車早已經配不上他的年齡和地位了，易思恒心知肚明，卻一直沒換，即便在兩個人分手之後也沒動這個心思。他猜鐘昇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作為主動提出分手的前任他好歹不應該說破，好歹應該給那個被甩的人留點體面，可今天他忽然提起來，易思恒感覺像是被那件襯衫罩住了頭一樣難堪，趕緊站起身去垃圾桶扔煙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明天我請了一天假，後天是周末，這兩天我都在這邊，陪你看看車吧。那車早該換了，你開的車是易賓的門面。”
易思恒沒有回話，他就站在垃圾桶旁邊愣愣地看着湖面。
那面鏡子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好像有一小半都隐藏在了沿岸樹木的陰影裏，漆黑一片，剩下一大半反射着路燈的光，明亮照人。
好像我啊，易思恒想。給別人看的那些再光鮮亮麗也只是反射外界的光，本身并不會發光，而隐藏在冰層之下的黑暗才是最真實的自己——自私，虛榮，怯懦，索求無度，一個惡劣的自己。
“思恒，”鐘昇走到他背後，“明天我來接你行麽？”見面前的人不回話，他趕緊又補了一句，“你能允許別人追求你，對我總不能一丁點兒機會都不給吧？或者你就拿我當個普通朋友，別躲我，行麽？”
易思恒轉回身，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滿是真誠。他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提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勸我換車？你明知道……明知道……”易思恒停頓了兩次，可還是說不出口。他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口中的話語一字一頓。“你明知道的，為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想給你找點事兒幹，順便多跟你待一會兒。你總躲着我，我太想找點兒什麽理由見你一面了。”
“所以……你希望我把你送我的車換掉？”
“嗯……”鐘昇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是想再送你一輛，但是怕你不接受，所以想先去逛逛确定你喜歡哪款再偷偷買。”
“你買了我也不會接受的，別想那些沒用的了。”易思恒說完垂下眼嘆了口氣，忽然覺得不對勁，又擡起頭問他，“你不是沒錢麽？”
“給你首付不夠，買輛車還是夠的。”
“那你找我借十萬？”
“啊？嗯……”鐘昇有點尴尬，“其實不是拿不出錢，就是……想見你，随便找了個理由。”
易思恒皺皺眉，“鐘昇，別再消耗我對你所剩無幾的感情了，也許下一次你再搞什麽小動作，那些感情就真的一丁點兒都不剩了。”
鐘昇楞楞地看着對面的人。那雙眼睛裏的神情很冷漠，同時似乎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他看不明白。
就那麽對視了十幾秒，易思恒先移開了視線。“謝謝你大老遠跑回來，我先回家了。”
鐘昇趕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思恒，這幾天讓我陪陪你吧，我可以每天通勤，給我個機會，別躲我行嗎？”
易思恒再次凝視他的眼睛，他看得那麽專注，像是要深深地看進他腦子裏去。
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呢？經歷了那麽多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早已經潰不成軍了他不知道麽？他再真誠，再努力，又能維持多久呢？
易思恒搖了搖頭，輕輕推開了他的手。“你沒弄明白，鐘昇，我不止希望遇到困難時你能陪着我，我要的是每一天，真真切切、觸手可及的每一天。我要你心裏只有我一個人，我要你一切的決定、一切的行為都以我的感受為先，我要你給我完完整整的安全感。”他一口氣說完，停下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口，“你我的感情裏存在一種平衡，一旦這種平衡被外力打破我就會非常慌亂，就會索求更多。我改不了，鐘昇，我要得太多了。”
鐘昇慌忙抓住他的手。“你不需要改，我全都給你，命都給你！”
“不，你沒明白，你再好好想想吧。”易思恒掙脫那雙手，垂下眼睛看向地面，“今天我太累了，想回家睡覺，再見吧。”
易思恒說完擦過他的肩膀離開了。
鐘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轉回身坐到長椅上反複咀嚼他剛剛的話，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