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事

往事

好不容易“熬”過了昨晚，四人重聚在寬敞的客廳一起吃早餐。

價格不菲的餐具在安靜的清晨相互交疊碰撞，玻璃杯中的冰牛奶讓外壁流露層層水珠。窗簾完美遮擋住了烈日的驕陽，蟬鳴聲不斷，光源從縫隙中流進，桌面上出現了束又遠而進的亮光。

寧靜又溫馨。

然而，桌上的氛圍感就不是那麽的溫馨了。

在陸安開口正打算讓林婷再留在這住一晚時，葉言就眼疾手快的出聲打斷她的想法：“林婷，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吧？”

林婷一臉奇怪的看了眼葉言，用眼神示意他“你在說什麽屁話？”

而後者像是沒看見般，非常無賴的再次開口提醒她：“你再仔細想想？”

從一大早就興致缺缺的江某人聽後，也突然身體坐直，一臉認真的對林婷幹眨巴着眼說：“對啊，你要不再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林婷：“……”

她覺得今天這個“事兒”，是必須得有了。

她早就看出來了葉言想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只是一時起了戲弄一下他的心思，看到他這副快要被惹急眼的模樣，不由笑出了聲。

葉言：？

葉言快速斂了斂自己快要抓狂的心理活動，但表面還是穩如老狗，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要說太早步入社會有什麽好處，那也就只剩下擅長面色不改的裝大尾巴狼了。

林婷看着他皺眉又微垂眸的小動作，心裏憋着笑。一本正經的假意思索了片刻後，面露遺憾的對陸安說：“看來是不行了，我還有教案沒弄完呢，明天就周一了。”

早在周五就弄好了的教案：？

你要不先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事實證明，太晚步入社會的也能面色不改的裝大尾巴……狐貍。

坐在另一邊的葉言下意識的心裏松了口氣，随後十分紳士的繼續補刀：“那我等會送你回家吧。”

被三個人拉小群集體孤立的陸安：……？

你們在聊什麽？

四個人的友誼，總是那麽的擁擠。

林婷點了點頭，她确實還有事。

最近網上有一本很火的正在連載中的漫畫，《聽風》盡管作者一個月只更新一章，知名度還挺高的。

她想起上個月的畫稿拖到現在還沒交……頓時頭疼。

上個月她去複查手腕了，理療的過程并不輕松。短短幾分鐘就足以讓她額前的八字劉海被汗水浸濕，冷汗直流。好不容易結束了“非人”的待遇，一回到家就只想躺床上裝死，竟也忘了還要發布新稿這件事。

不知為何，理療的過程中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補牙的情形。盡管有些細節已經被時間沖洗的差不多了，但春雨過後總會留下那麽點痕跡。她就順着那麽點時間的古老痕跡，回想起了幼兒園的事。

林婷小時候對甜食情有獨鐘，每天都要吃大把的甜品或糖類。要是秦雯岚見她吃的實在太多，把她的糖都沒收了，她就會去把自己珍藏“許久”，其實最多也就兩天的糖拿出來偷吃。

後來牙齒越來越不好，幼兒園學前班時，同桌從家裏帶了幾個核桃來學校。

林婷貪吃要來了一個，在問他要核桃夾的時候，同桌無辜的眨巴着大眼，滿臉單純的看着她。

林婷：“……”

小孩有什麽心事或疑慮都是直接說出口，意思都表明在臉上，她的表情頓時就有些龜裂的說：“你不會是……沒帶吧？”

同桌朝她天真的點了點頭，眼底裏滿是未經滄桑的清純。

“……”

看着她這雙單純清澈的眼睛，林婷突然不忍心罵她，只能好脾氣的趴在桌上唉聲嘆氣：“那我們要怎麽吃？”

然後她就親眼看見自己的好同桌，一臉淡定地把核桃放在自己的小嘴裏，“咔嚓”一聲，核桃就奇跡般的開了。

林婷：？？？？

我靠？你開挂了吧？

核桃：“……”

我……就很特麽突然。

我不要面子的嗎？？！我可不是隔壁的手剝紙皮核桃！！

林婷瞪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的同桌。那一刻，她的小同桌變得陌生極了，像是第一天認真這個人似的。

小小的嘴巴，大大的力量。

小時候的崇拜總是來的那麽奇妙，有時哪怕是她比其他人多出一支鉛筆，也會被不少人崇拜豔羨，更何況是用牙開核桃的幼兒生。

被莫名崇拜的小同桌：？

小同桌看着林婷手裏緊握的核桃，一臉天真的問她：“你不吃麽？”

林婷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完好無損的核桃，又看了看同桌手裏已經被咬碎的核桃。竟然有一種核桃原來這麽好開的錯覺感，于是心一橫，眼一閉，把核桃放在嘴裏。

只聽“咯嘣”一聲，正奇怪這個聲音怎麽和同桌的不一樣，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的兩顆門牙壯烈犧牲了，手裏的核桃還完好無損。

秦雯岚去學校接林婷去補牙的路上，都感覺自己像是踩在雲上，整個人都飄飄然。

想到這，秦女士又沒忍住看了眼後視鏡裏唯一一次老老實實坐在後座不搗蛋，痛的失聲痛哭的女兒。

秦女士：“……”

閨女太蠢怎麽辦？

“噗嗤——”

她真的很努力的在憋笑，但看了眼女兒，沒忍住的笑了一聲。

然後林婷像是被拉開了某處的閘門，原本只是小聲抽噎的嗓門哭的更賣力了。這時候但凡有交警查個酒駕，聽到林婷整耳欲聾的哭聲，都得懷疑她是不是人販子了。

也許還能有幸去局裏喝上一杯熱乎的茶水……

林婷只記得自己當時看到牙醫姐姐時，一時間也忘記了疼痛，正一臉傻笑的看着面前的這個漂亮姐姐。

小小一團的小哭包此刻正紅着眼，張手沖牙醫姐姐的方向，對着空氣抓了抓。張着沒了兩顆門牙的嘴笑着，血跡順着嘴角緩緩流下，那模樣既讓人心疼又讓人好笑。

秦雯岚沒忍住把這張照片拍下，還發了個朋友圈……

但小哭包很快就受到了社會的毒打，只見剛剛還覺得漂亮的小姐姐，此刻像童話故事裏的繼母一樣邪惡，拿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她嘴裏搗鼓着。

林婷痛的一直用右手緊握着口袋裏的核桃，在牙醫終于幫她補好牙的同一時間。

“咔嚓——！”

熟悉的聲音這次終于對頭了，但出現的時機似乎不太妙。林婷的兜裏突然傳出一陣響聲，這一動靜把牙醫姐姐吓得一哆嗦。

還以為自己當然人家媽媽的面把面前這個小女孩弄出了個好歹，正一臉慌張的檢查着她的身體和牙齒，心裏不斷的默哀着自己的職業生涯八成就交代在這了。

結果林婷默默地掏出滿是核桃碎的手掌，就這麽靜靜地看着這個“惡毒繼母”。

“惡毒繼母”：……

我讨厭熊孩子！

後來再和朋友聊起補牙的事，當聽到大家補牙時都會打麻藥，這樣就不會疼時。

林婷：？？？？

你再說一遍？打什麽？？？

當時那個牙醫姐姐沒給她打麻藥，難怪她會疼到把手裏的核桃捏爆……

***

一到家林婷就連忙沖進自己的卧室打開電腦拉開椅子坐下。

原本聽到開門聲安靜趴在門口等主人撸毛的飯團：？

林婷把畫稿上傳發布後就松了一口氣，用鼠标點開了評論區想看看大家的反應：

【？？！】

【媽媽，我看見了髒東西！！！】

【老婆，你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個txmh的軟件麽？】

【那一年小滿，我正悠閑地躺在家門口的竹椅上，孫子突然激動的抱着手機朝我走來。他說，爺爺，你喜歡的那個漫畫太太終于更新了！我笑着擺擺手說，不信謠，不傳謠。】

【失蹤人口回來了？2333333】

【謝邀，這已經是你第二次鴿我們了。】

【姐，要是實在記不清賬號密碼的話，咱也是可以用手機驗證碼的……（小聲逼逼，并無惡意，僅代表個人觀點，與父母無關，雙親健在，狗頭）】

【樓上的，看得出來你真的很害怕被網暴。】

【衆所周知，在漫畫圈裏一直有個這樣的一個神秘人存在。她九年就發布了兩本漫畫，其中一本還正在連載中……也從來不搞什麽簽售會。（小人下跪jpg.）】

【不，她至少還畫過一些……插畫，老婆，求求你多營業吧，是真的沒地方誇了！】

林婷看着評論區清一色的抱怨，再也不像是前幾年滿屏的謾罵聲了。好像所有的事都開始漸漸往好處發展，這種心情愉悅的生活已經很久沒體會到了，就好像距離上一次這種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個世紀那麽久了。

她沒忍住笑出了聲，只不過後面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的編輯給她來了條信息：

【幽州最近有一個簽售活動，你來不來？】

林婷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

【算了吧。】

這次編輯倒是難得硬氣的說：

【？】

【你可能是誤會了，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人就在幽州。】

【而且，你還拖稿，不得安慰安慰漫粉？渣女。】

被莫名扣上渣女這個大帽子的林婷：“……”

可能是預料到了對方還想拒絕，他扔下一句“姚允也會去”後就消聲滅跡了。

無論林婷怎麽在聊天框裏喊他，他都不理會。

林婷：“……”

【行吧。】

得到同意後，只見前一秒還消失的編輯那邊下一秒就在vb裏發了宣傳圖，像是生怕她會突然反悔似的，于是先斬斷她的後路，發完後才回複林婷的消息。

【親，您這邊轉發一下就行。】

林婷：“……”

林婷快感到哭了，連稱呼語氣都變了。你明明可以直接發，卻還要客套的給我發個消息征求意見。

她一臉生無可戀的打開八百年不點開一次的VB，發了她創號九年來，發的第二條VB：

【被迫營業……（縮在角落瑟瑟發抖jpg.）/轉發微博。】

評論區很快就有粉絲聞聲趕來：

【？？？我看到了什麽？！】

【當時看到官方發的消息時，我還在那自信滿滿的說不可能，還在嘲笑官方的賬號怎麽那麽好盜，和評論區底下的黑粉撕13。結果你老人家倒好，下一秒就親自下場給我一巴掌？】

【樓上的，我看到你當時發的評論了，一臉自信的模樣，我真的要笑死哈哈哈哈哈。弱弱的問一句：臉疼麽？】

【救命，我喜歡的兩個太太都要去幽州的簽售會了！嗚嗚嗚嗚嗚2333333】

【期末複習暫停，我要去參加老婆的簽售會（舔屏jpg.）】

【聰明的人已經訂好機票了。】

【樓上的，你別太卷！（小聲哔哔，我也買了）】

【唉，幽州人表示已經贏麻了（無奈攤手jpg.）】

【近距離接觸老婆，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樓上的，你褲衩子都飛我臉上了。】

【起猛了，看見漫畫坑裏的神秘太太要辦簽售了。】

【起猛了，看見Ting竟然辦簽售了……】

【＋10086】

……

林婷原本真苦惱着簽售會的事，在看到評論區底下讀者粉絲們激動的留言，讨論着定哪家旅館時。

瞬間又覺得，那見一面吧。

在黎明中，等一場相遇。

這時，vb評論區底下，終于出現了這些年一直都在她評論區出現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Y：期待。】

Tingvb超話的主持人，也是最早喜歡她作品人之一。每次只要她一更新作品，無論什麽時候，Ta都會來評論區鼓勵她。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ID，她可能早在幾年前就堅持不下去了。

因為畫色，更新時間等一系列問題，很多人在看到她奇怪的畫風時，都會不理解的在評論區吐槽兩句。在一片謾罵聲中，這個叫“Y”的人，每次都會評論了一句：

【加油。】

世上最惡毒的話像潮水般向她襲來，每當她快被這些永無止境的謾罵聲席卷時，這個身影總會及時出現，并鼓舞她。

互聯網是最好的一層紗網，讓人毫無負擔的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用他們所謂的道理強壓在另一個普通人身上。文字本是一種極其浪漫的東西，但他們的文字卻像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的毀了受害者的一生。

有時候人們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就足以掌握另一個人的生死。

果不其然，評論區有很多人都認識這個叫Y的博主：

【我就知道Y永遠不會缺席關于太太的任何事情！！！】

【我當時還好奇Y為什麽還沒出現在評論區。】

【果然，Y雖遲但到！】

【姐妹們，我發現這個叫Y的，只要是關于太太發的東西，他都在前三樓，就連最早期太太發的畫的一張插圖，他都在底下評論了。】

【嗚嗚嗚嗚，這才是真正的真愛粉啊。默默地喜歡了她九年……】

【新粉默默地問一句：插圖是發在哪？微博上也沒用啊……】

【在vb上發的，當時太太被罵的很慘，然後删掉了。】

【那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我發現，就連八年前太太發的第一條vb，他在底下和無數的黑子們互撕，場面相當激烈。更牛逼的是最後還吵贏了，自己被送上了一樓。】

【求傳送門！】

【233333我去看了，雖然評論區已經被姐妹們淨化了，但往下翻翻還能早到的。這個叫Y的ID賬號，在黑子裏殺出了一條血路，太感動了！】

【雖然說那條置頂的vb看到後，挺讓人難過的，但看到博主在裏面和黑子互撕好幾天，真的超感動。】

【當時太太還沒這麽多粉絲，也就寥寥幾個，有也是黑粉，Y是最早期的粉絲了。孤身一人在那和黑粉作戰，他真的，我哭死。】

林婷看了一部分評論後，也不由想起了之前的事，眼眶也早已濕潤，她擡手打字，回複了句：

【謝謝。】

這是她創號這麽久以來，第一個回複的粉絲。

底下的粉絲已經激動瘋了。

【23333我看見了什麽？！快告訴我我看見了什麽？？！】

【我瞎了……】

【誰懂啊家人們，這個女人為了哄我因為上個月被她鴿了的這件事，竟然在一天內給了我這麽多驚喜。】

【我已經哭了姐妹們。】

【姐妹，一起哭，啊啊啊啊。】

林婷八年前發的第一條置頂到現在都vb是：

【回應一下大家一直在讨論的畫風問題：畫色搭配奇怪是因為我個人的一些身體原因。早在一年前，我就出過一場車禍，有些玻璃碎沫摻進眼睛裏沒能得到及時的治療。後來遠離家鄉，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另一座城市接受治療。期間也昏迷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過着昏昏沉沉，封在夢中的生活裏。在我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永遠醒不過來時，在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我終于醒了。我很慶幸自己能再恢複正常，看清眼前的一切，比起那些永遠失去了生命的病人，我認為自己的辛運的。但很快，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我發現自己竟然分辨不出紅，藍色，這對我來說無異于是個沉重的打擊。我從小就有個繪畫的愛好，夢想考進著名的岚院，受到更多的專業指點。結果因為眼睛的問題，不得不放棄這個夢想。它像一陣風，壓垮了我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我曾想過要不這輩子就這麽算了吧，但就在我決定自殺的前一天夜裏，我看見自己的母親坐在病床邊，握着我的手哭着。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因為一挫折就想着要結束母親給予我的生命，把她一個人抛棄在這世上。後來我急迫的開始重新撿起畫筆，畫出好的畫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也就是你們所看到的這些畫了。

再說一下更新時長的問題：當時的那場車禍其實很嚴重。我的右手也出了問題，醫生說不能長時間的動用右手，也不能提過重的物品。盡管現在我每一個都會去接受治療，但效果卻不盡人意，醫生鼓勵我說慢慢來，總能好起來。但我知道，這只是安慰我的話罷了。我心裏很想握起手中的筆，但巨大的疼痛感讓我感到迷茫，無助。

我發這條vb不是為了賣慘求粉，而是想告訴一些在互聯網上所謂的“正義使者”，我正在努力的接受治療，努力成長，這道傷疤并不會成為你們羞辱我的理由。

遇難生病不是我的錯，別把你們所謂的專業标簽随意安插在我身上，不接受任何質疑聲。】

在這條長篇大論的VB底下，有一個ID叫Y的人，替她守護了評論區的污言穢語。

【Y：人世間存在太多的不幸，有點蜿蜒刻骨，有的消失淡忘。那些不幸不是可由他人随意評價做主。你杠等于我對，不服私聊找爹理論，別只會在評論區裏吠。】

【太酷了！！！】

【媽的，這句話帥我一臉！】

【只會在網上吠，有種現實碰一碰，太酷了！】

【雖然現在看起來有點……中二，但九年前看到時，真的感覺很酷。】

當然，這只是現在的評論區畫風，之前的可沒這麽和諧。

【所以呢？你到底想表達什麽？賣慘姐6666，也沒看出來你畫的有多好。】

【Y：#vb正文，自己看她有多優秀。】

【賣慘姐，別賣慘了，眼睛不好畫什麽畫？】

【Y：你□□和嘴長錯地了？求求你快用腳給我畫一張清明上河圖看看實力。】

【畫的差還更新慢，粉絲可別硬吹了。】

【Y：不像你，不用吹都能上天。】

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就以這樣的方式，默默地在她身後，替她掃清障礙。也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個人變得不再是陌生人。與其說是陌生人，倒不如說是一位讓人熟悉的故友，無論是說話方式還是語氣，盡管這種想法只存在于某個瞬間，像是她為了安慰自己所做出的荒謬猜想。

總之，謝謝你，我素未蒙面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