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告白
告白
“你爸呢？還在忙着公司裏頭的事麽？”病床上的王倩突然開口問。
“忙着在公司處理一些事，好像是和別人一起開發的一條商貿街。”葉言說完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彎腰蹲在地上清理着那一片狼藉。
見兒子微蹲在那，用紙細心的擦拭着地板上的血跡。
王倩有一瞬間的恍惚，原來這種行屍走路般的時候已經過了整整九年了，原來當初只有高三的毛頭小子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這麽大了。
王倩前幾年的心理狀況非常差，差到一年到頭能有意識的時間越來越短，每天吃的藥就像常人的飯那般多。
都說藥物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可王倩卻堅持的吃了整整九年，每天藥物不斷。
好在結果不錯，她現在能清醒的次數，從往年的寥寥無幾到現在的每個月都會清醒那麽四五次。
所有的事物都在以好的方面發展，痛苦并不是永恒的。
“放那吧，等會會有人進來收拾。”王倩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兒子，盡管心裏有千言萬語句話，但最終也只留下了一句，“要是實在累……就走吧。”
話音剛落，葉言起身的動作一頓，此刻他正好是背着母親的，王倩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卻能從那單薄的身影中，看出一絲悲傷。
他低垂着眸子，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刀把，水果刀上還有從王倩手上滴露的鮮紅血跡。随着他的動作，刀尖的血水滴落在白皙幹淨的地板上，染紅了一片。
恍惚間又想起了在之前無數個晝夜裏，葉母喪失理智時自殘的場景。
那也是九年前的某個雨夜，窗外夜景的燈光忽閃忽滅，大雨不斷沖刷着城市高樓的玻璃上。天空中的閃電像是要撕裂天際般直直劈下，在天邊留下一道道裂縫，震耳欲聾。
那一晚，痛苦與慘叫聲層次不斷，淚水洗刷着這一切。
一般情況下葉父是不會随便和他打電話的，但葉敬那天卻反常的給他不停打了二十多個電話，都無人接聽。
直到他下飛機後，剛打開手機就看見葉敬給他發了段語音，對面的人像是一瞬間老了幾十歲一般，嗓音幹澀，有些無力的說：“你媽住院，來幽州一趟吧。”
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語音裏醫生焦急的走出病房時的詢問聲：“病人家屬在哪？”
葉敬慌忙站起身來對醫生說：“在這，我是她丈夫。”
因為距離有些遠，手機裏聽的并不太真切，只模糊的聽到醫生說了句：“家屬來簽一下病危通知書吧。”
語音到這裏後就戛然而止。
有時候，足夠的時間會人在心裏腦補出一切最壞的結果，讓人們被自己腦補出的慌忙感到些前所未有的恐懼。
等葉言再次給對方打電話想問詢具體的事情經過後，葉敬的電話卻始終打不通，好像在那一刻突然人間蒸發了般。
因為天氣原因，當時坐不了飛機。葉言就打電話給家裏的司機，讓他把自己連夜送回幽州。
以往短短七小時的路程此刻卻讓人感到無比漫長。
這條幽暗的道路好似沒有盡頭般，前方只是永無止境的恐懼與迷茫。
連葉言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身體繃得很直，手指相互交疊，手心已全是冷汗。
那天也正是葉家那位老爺子對葉敬施壓的時候。公司原本就出了一個很大的漏洞，原本預計在下個季度開發的最新計劃機密被公司的人洩露。
上市多年以來口碑一直很好的水乳，一時間也被人挂在網上說自己用了後臉上莫名泛起紅疹過敏。
公司瞬間股票大跌，在葉敬終于不得不放棄他那倔強了一輩子挺直的腰板，彎腰到處求人借錢時。
葉老爺子直接在圈內放狠話說：“誰要是幫了葉敬，就是和我老頭子過不去，和整個葉家過不去！”
當時的葉家聲名遠揚，早已開通了國外市場。又有葉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發話，一時間整個商貿圈的人都不願意出手幫他。
就連之前一直和自己聊的很來的老友，看到葉敬親自上面來找自己時，吓得連忙把房門關上，苦口婆心的勸這這位老友：“老葉啊，我說你這人怎麽就一根死腦筋轉不過彎來呢？平時看着挺機靈的，一到這個節骨眼上就倔脾氣。你對葉老爺子服個軟，他不就願意幫你了麽？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他還能眼睜睜的看着你被那些讨債的人給活活打死不成？真不是我不願意幫你，主要是葉家都發話了，我要是今天幫了你，以後也別想在幽州混了。”
最後葉敬是一個人空手回來的，回來一打開門時就看到別墅內一片狼藉。
家裏原本擺放着的名貴古董，畫像等早就被葉敬變賣掉用來補公司的無底洞了，高額的金錢往裏面砸，但它卻像黑洞般只進不出，效果往往不盡人意。
再走進去看，他看見自己這輩子最愛，最不想讓她受委屈的妻子，就這麽哆哆嗦嗦的在沙發邊窩成一團。
她渾身是血，從頭到腳身上被那群人打的沒一塊好肉，頭發也淩亂不。
她就這麽一直用還在不斷往外滴血的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身體抖的不成樣。目光呆滞盯着屋內的某一處，時不時低聲呢喃着些什麽。
整個圈內最讓人豔羨的葉大太太，此刻卻看起來狼狽不堪。
是那些讨債的人，趁葉敬不在家時，強行破門而入，把屋內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
他們找不到葉敬，就只能拿正在家裏研究科研實驗數據的王倩下手，為的就是以此來警告葉敬。
王倩後來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被葉敬着急忙慌的送去了醫院，診斷出多出骨折錯位。
那天晚上，葉敬似乎是一次性把半輩子的罰單都交完了，路上闖了無數的紅路燈。
天價的手術費用和公司經濟的漏洞壓的葉敬喘不過氣，最後在妻子被下達“病危通知書”的時候。
他第一次去老宅向那位老狐貍服了軟，求他救救自己的妻子。
那位在幽州驕傲了一輩子的人，為了自己的妻子，主動彎腰服軟了。
盡管問題的錯誤不在他。
公司的危機，其實有很大一部分責任在于葉逸的父親，那個和葉敬同父異母的弟弟。
但他的親生父親，卻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親兒子，無所謂的笑了一聲，洋裝遺憾的說：“葉敬，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堂課。商人沒有時間猶豫不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得償所願。”
* * *
6月21日。
“婷婷，生日快樂~”最先給自己發生日祝福的是于昕。
緊接其後的是晏姍：“婷婷生日快樂，你什麽竟然背着我偷偷畫漫畫了？我追了好幾年的漫畫作者太太竟是我大學室友？太激動了。”
晏姍當時在微博上刷到有位去參加其他太太簽售的時候，不小心拍到入鏡的林婷時。短暫的愣了幾秒後，反應過來後立馬激動的在沙發上上蹿下跳。
那場景怎麽說呢……很像某電視臺播的《人與自然》裏的峨眉山猴。
人類大型返祖現場。
“呃……畫着玩的。”林婷自動屏蔽掉對面像捅了峨眉山猴窩般聒噪的叫聲，先是謙虛的接下誇獎，最後可能是吼叫聲太刺耳了，她實在沒忍住的補了句，“你在峨眉山？”
“……”
這句話的效果非常明顯，只見話音剛落，峨眉山猴就立馬安靜下來了。
“呵呵，你那要是畫着玩的，那我這個連圓形都玩不規範的手殘黨就更是別活了。”晏姍語氣幽怨道。
兩人又在電話裏聊了一會後才挂斷了電話，再次點開微信時，已經有不少人給她發了祝福。
只有聊天框最頂上的那只小豬頭像，一片空白。
林婷的心情莫名覺得不爽，發洩似的拽過自己身後的沙發抱枕，用力爆錘了幾下。
趴在地上的飯團好似察覺到了鏟屎官的心情，慢悠悠的站起來跳上沙發，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一直供着林婷，試圖引起主人的注意。
林婷擡手把一直在自己身邊“搗蛋鬼”飯團抱起來，放在自己大腿上，握住她的兩只前爪強迫它站起來和自己對視。
……
她晃了晃抓住飯團的雙手，哀怨道：“飯團，你說他為什麽還不給我發消息？”
飯團：“……”
我只是只貓，你何必為難我呢？！
盡管如此，飯團還是非常給鏟屎官面子的叫了一聲：“喵？”
林婷又盯着飯團看了好一會，久到就在小白貓以為自己要被主人帶去割掉自己的終身幸福時。
她的主人終于把它放下來了，可能是被自己腦補出的畫面吓得不輕。飯團立馬同手同腳的跑回自己的貓窩，期間還因為太過于激動，在沙發下摔了個狗吃屎。
目睹了全過程的林婷：“……”
飯團有時候真的蠢到令人……發指。
就在林婷癱在沙發上等着某人發來的消息時，終于看到關于葉言的東西了。
不過不是微信，是在微博的熱點推送中看到的。
【#娛樂圈新晉小花與YQ集團CEO的同框名場面#】
【#劉昕葉言#】
【#昕言夫婦是真的！！#】
連爆三個熱搜。
林婷看到後不由一愣，一瞬間所有的複雜的猜測與顧慮都一股腦的湧上心頭，林婷只感覺自己眼眶有點酸澀，心裏只想求證一件事——是不是真的。
她顫着手點開第一個熱搜，只見視頻內的劉昕突然在葉言身後叫住他，葉言聞聲轉頭。
畫面裏，劉昕正微紅着臉頰，一臉嬌羞的把他側向葉言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葉言就這麽安靜的聽着。
郎才女貌。
突然，一滴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滴落在她手背上，随後便像春雨般争先恐後的落下，緊跟其後的是克制不住的心痛。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特殊的，但她其實一直是那個最普通的，是她自以為葉言對他這麽好，一定是和她一樣，有了不一樣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幻想終會破碎，是她一直強求着這份感情，從始至終心動過的也只有她。
只要別人對她好一些，她就會傻傻的喜歡上那個人……
……
過了許久，林婷随手丢在沙發上一直暗着的手機屏幕終于傳出一陣消息提示音，短暫的亮了片刻。
林婷明明不想看，但又忍不住想看是不是那個人發來的消息，不死心的紅着眼打開手機看了眼，是失蹤人口葉言來發的。
【生日快樂，現在有空麽？】
林婷看着這條信息，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她擡手把眼角的淚痕擦了，繃着臉回：
【沒空。】
句尾還加了個句號，足矣表現出她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她在賭，賭葉言會不會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我已經到你家樓下了，給個機會？】
林婷：“……”
林婷一路小跑到陽臺上往下看去，但因為樓層太高，只能看見樓下确實有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在那站着。
林婷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人家只需要勾勾手指，自己就會不計前嫌的去找他。
林婷緊繃着臉下樓，在手握住門把手時，又突然放下。一路跑到廁所，看着鏡子裏滿眼通紅的人，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因為那個劉昕比她漂亮？不知道為什麽，林婷竟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最後她洗了把臉，迅速畫了個淡妝後才出了門。
葉言擡頭看見小姑娘一臉想找他幹架的表情，不由挑眉。
林婷一臉不爽的說：“你要幹嘛？”
葉言：“帶你去個地方，拜托林老師就賞我這個臉吧。”
林婷還是狠不下心來拒絕，乖乖的跟着他上車了。
車子一路開到市中心的一套別墅前，院前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右邊還有一顆桂花樹。
林婷一瞬間竟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葉言沒有忽略掉身邊小姑娘的小動作，他說：“這是我剛來回國那段時間住的房子，當時選房子時，就看到院前的這個桂花樹，突然就想起來之前的一些有趣的事。就和房地産銷售說，就這了。後面……可能是覺得院前只有光禿禿的一棵桂花樹覺得太單調了，就陸陸續續的買了些其他的花草，不知不覺……竟然把它弄成了和之前林家花園的場景。”
其實他最想說的是——在這個第二個林家，你還可以做那個無憂無慮的林婷。
這個沒有刻板嚴肅的林建峰，只有我。
林婷聽葉言這麽一提醒，這才想起來之前他騙自己站的那棵樹，正巧是桂花樹。
那天從樹上飄落下的桂花味很香，在這場花雨下，站着一個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小女孩。
“林家？”林婷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有些好奇的問了句。
葉言卻突然頓住了，眼神飄忽，直接繞開了這個話題閉口不談：“以前住過的地方，不是很重要。進去看看麽？”
在林婷伸手推門而入的同一時間，只聽“砰——”的一聲，天上突然飄下許多彩帶。
原本幽暗的室內突然明亮起了，随着燈光的亮起。
林婷看見寬敞的大廳滿是裝飾的彩帶和氣球，最中間的一張長桌上擺放着大家準備的禮物和一個巨大的六層蛋糕。
後面是一張巨大的橫幅：
高三一班有林哥，學渣逆襲大學霸。
幽州師範有林婷，整頓學生撕破傘。
林婷：“……”
一股令人窒息的中二氣息撲面而來，絲毫不顧及人的死活。
本來還挺感動的，在看到這條橫幅時……
只想裝死。
客廳內已經站滿了許多人，全是林婷在幽州的朋友們。有林婷在幽州複讀高三時的朋友，也有她的大學室友，甚至連葉嗔他們都來了。
大家都異口同聲的對門口還在驚訝中的林婷說：“生日快樂！”
……
林婷看着大廳內站着的大家，激動的用手捂住嘴，眼淚不自覺的奪眶而出。
“老師老師，快來許願。”站在最前面的邱岳激動的說。
林婷笑着點頭，被大家簇擁着在中間閉眼許願。
“婷婷，許的什麽願？”旁邊的陸安神神秘秘的問。
“堂堂大影後怎麽能忽悠人呢，願望說出來就不準了。”周尋也是個自然熟的，人小鬼大的對陸安一頓‘教育‘。
“嘿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毛頭！”陸安卻絲毫沒有明星架子，反倒非常接地氣的擡手不重不輕地拍了下他的腦門。
等許完願分好蛋糕後，葉言突然走到林婷身邊，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三樓有個驚喜給你，去看看麽？”
“……”
滾燙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的擊打着林婷的心弦，她怔愣的點了點頭，跟着葉言走了。
一路無言，林婷就這麽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和記憶中的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看什麽呢這麽入迷。”誰料葉言突然扭頭看着她，輕笑一聲。
林婷：“……”
林婷緊繃着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後者似乎是很輕的嘆一口氣，哄騙道：“冰塊，你都一整天沒給過我好臉色了，我能知道原因麽？”
“……”
又是這個奇怪的稱呼。
似乎只有在某人生氣時，他才會說這個稱呼……
林婷還是沒說話。
葉言無奈的笑了一聲，繼續走在前面帶路，終于在三樓走廊的盡頭停下了。
“打開看看。”他說。
林婷不以為然的握着門把手推開房門，印入眼簾的是林婷這些年以來出版的所有周邊實體，也有她早期的親簽。
整個房間裏貼滿了她畫的人物，書櫃上是數不清的《他說》和《聽風》，從第一本到完結本，都是首印。
從九年前到現在，喜歡她的人，一直是他，沒有變。
林婷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這一幕場景，連帶着聲音都帶着些許她未察覺到的顫抖：“你……你就是，Y？”
葉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這麽看着平靜的她。
答案不言而喻。
林婷得到肯定的答案後，眼眶微微泛紅，一直暗藏在心底裏的那層保護網徹底崩裂。
她知道葉言知道自己的作品，但沒想到那麽早開始就知道了。
從她在谷底開始，就知道了……
“你為什麽一直對我這麽好？”林婷紅着眼眶問，聽見自己語調帶着哭腔的說。
你對我太好，我會誤會的……
誤會……你會不會，也是喜歡我的。
于是，她就聽見葉言低垂着眸子，看了她還一會，才緩緩開口：“因為喜歡，不是朋友之間的，是愛人之間的喜歡。”
“喜歡到想一直留在她身邊，默默地在暗角處陪着她，看着她功成名就，生活順遂。喜歡到怕自己的出現會讓你想起之前不愉快的事，只敢在遠處遠遠的看着你。”
“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從初三開始，十二年前就喜歡的人，哪有那麽容易忘記，九年後依舊喜歡。”
他說，聽風，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