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臺上的少年端端正正地擺着那個ending pose，單薄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晶瑩的汗珠順着額角懸挂在下颌，眼睛亮晶晶的，靈動又狡黠。

分明知道喻然是在看着他身後的攝影機，但不知道為什麽，宋京和總覺得，喻然的眼睛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狀似不經意地拿起手機，調出攝像機，對準臺上。

很輕微的“咔嚓”聲響起，手機裏的少年眉眼彎起，眼睫卷而纖長，白襯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勾勒出一截清瘦的腰線，漂亮得驚人。

他盯着手裏的照片看了幾秒，直到旁邊的座位傳來的窸窣的動靜，宋京和的發小叼着根棒棒糖，懶懶散散坐在了他的身側，見對方想湊過來，宋京和閑閑收起了手機。

音樂停止，幕布落下，燈光徐徐打在對方的單薄的脊背上。

凸出的蝴蝶骨在襯衫上勾勒出痕跡，肩頸線條清瘦而脫落，宋京和抿了下抿，眼眸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诶，馬上就到我和你說的那個班了，一水兒的漂亮妹子，都是膚白貌美大長腿那種類型。我就不信沒一個你看上的。”發小嘴裏含着棒棒糖，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宋京和沒搭話，手機在手裏囫囵轉了兩圈，漫不經心地擡起眼，低聲詢問道：“剛剛臺上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你知道叫什麽名字嗎？”

發小沉默了一瞬，嘴裏的棒棒糖被他咔嚓咬成了兩半，他“嚯”了聲，驚訝地湊過來：“你剛剛是在和我打聽那個人的名字嗎？”

他語氣有些幸災樂禍，賤兮兮地調侃他：“你宋京和居然有主動問別人名字的時候？”

他靠得太近，宋京和不用想都知道這家夥臉上是什麽表情，不耐煩地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發小被拍了也不惱，瞥了眼喻然離開的方向，看了好半晌，才慢悠悠發出一聲陰陽怪氣的嘆息：“只可惜不是個美女，是個男生，不然我以為你這棵鐵樹要開花了呢……”

宋京和皮笑肉不笑：“男的女的有什麽區別，他帽子丢我這兒了，我只是想還回去。”

新一輪的表演開始，主持人在臺上報完幕，緊接着就出現了一群穿着芭蕾舞服的女生。

白色的羽毛裙在燈下散出柔和的光芒，女生姣好的面容和優美的舞姿并沒有引起宋京和半點興趣，他甚至連眼神都沒變一下。

發小觀察了會兒他的眼神，不滿地“啧”了下，又用欲言又止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京和。

別人不知道宋京和是個什麽德行，但他和宋京和從小一塊兒長大，對這人的脾性再清楚不過。

宋京和這個人說好聽點是禁欲系男神，說難聽點就是悶騷的性冷淡。

認識宋京和十七年，他就沒見過宋京和對誰流露出過一點感興趣的眼神。

哦，除了他家裏那只大黃狗，宋京和對那狗還上點心。

他敢打賭，宋京和對那個男生一定不是想還個帽子那麽簡單。

沒從發小那兒得到滿意的答案，宋京和懶散地把玩着手裏的鴨舌帽，腦海裏閃過喻然的模樣，将帽子塞進了自己的書包裏。

好乖的一只貓。

他咬了下臉側的軟肉，漫不經心地笑了下。

想養。

-

國際班的節目排在一班之後第四個，距離演出還剩下三十分鐘，座位上的人陸陸續續離席，前往後臺換裝。藝術班的舞蹈結束之後，宋京和身邊空出了大半，他掃視了下左右，決定踹了不着調的發小，獨自一人前往後臺。

那厮在身後喊他，宋京和沒理，邁着長腿，走得格外快。

“诶我的大少爺，我是真不知道那人叫什麽名兒，你走那麽快幹嘛。”

沒追到人，男生看着那抹消失在走廊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下下巴。

後臺依舊十分熱鬧，各個年級和班級的人在其中走動，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嘻嘻哈哈地談論着剛才臺上的表演。宋京和的視線在其中掃了一圈，沒發現國際班的人，好在找到了隐在角落裏八卦的班主任，才走了過去。

國際班的班主任身邊站着個女生，就是一班的班主任林念，因着站在櫃子跟前，宋京和并沒有看清林念身後站了一圈的學生。

其中就包括了剛下臺的喻然，對方看起來格外開心，倚在牆角，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

南城的冬日偏濕冷，寒意總會沿着骨頭縫鑽進來，冷得人一哆嗦。

好在附中財大氣粗，不僅教室裏開了暖氣，小禮堂也沒落下。

剛跳完舞，身上熱烘烘的，後臺放着好幾個電暖氣，喻然喘了兩下氣，擡手解開了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露出的一截鎖骨彎折出淺淺的窩，皮膚白得晃眼。

他絲毫不知道有人在不遠處安靜地注視着自己，正在像小孔雀一樣到處開屏：“你們看見我有多帥了嗎，剛剛我一出場，整個禮堂都在尖叫。”

方鑒很給面子的點頭，還不忘應和：“我們附中之光出場，燈光，鮮花，尖叫，這不都是基本操作嗎？”

陳黎勾上方鑒的肩，存心逗喻然：“還說呢，喻然，你連那個墨鏡道具都忘記戴了，我剛剛在臺上可看到了，你慌得一批，還差點把自己絆倒了。”

糗事被揭穿，喻然不滿，直起身來，雙手抱着臂，很是嚣張：“我那是故意沒帶的，那個墨鏡擋到我帥氣的臉龐了，我這張臉被擋住，今天的票得少一半兒。”

陳黎繼續笑嘻嘻：“那你慌什麽？”

喻然翻了個白眼，恨不得給他幾拳。

“诶你們說，我們今天晚上能得第一嗎？”

“怎麽不能，到目前為止，我們班的節目效果可是最好的。”

“可國際班不是還沒出場嗎？”

喻然擡手抹了把汗：“怎麽還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我說能得第一，就肯定是第一。”

一群人嬉鬧了半晌，才想起來去換衣服。

方鑒和陳黎等人立即鑽進了試衣間，将那件格外辣眼的襯衫換了下來，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只留下喻然一個在門外搖擺，他脫下來這件衣服，該怎麽還回去啊。

這襯衫已經被自己穿過了，還回去宋京和也不會再穿。他現在還回去，對方估計會嫌棄上邊的味道，可不還回去，又不是很禮貌……

喻然犯了難，視線環繞了一圈，看了半天，也沒看到文藝委員的身影。

再說了，就算要還襯衫，那也得帶着文藝委員一起啊，喻然自己對國際班壓根不熟，冒冒失失跑過去，要是半天找不到那個叫宋京和的人，那也太尴尬了。

喻然思忖着，半晌沒得到合适的結果，還是決定先把衣服脫下來，等見到文藝委員再和對方一起商量。

他轉身往試衣間的方向走，扯了兩下襯衫的下擺，因為垂着頭，并沒來得及看清前邊有什麽東西。

一道黑影突地落下，喻然沒來得及反應，兀的撞到一堵嚴嚴實實的肉牆上，險些被撞到。他往後趔趄了一下，好在有人伸手扶了他一下，幫他維持住了平衡。

喻然站穩了之後眨了下眼，揉了揉發酸的鼻尖，過了幾秒，才慢吞吞地擡起頭來。

“謝謝啊，同學。”他悶聲悶氣地感謝對方。

“喻……然？”

宋京和不太确定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先前只聽到了喻然的同學叫他的名字，卻并不清楚是哪幾個字，只好囫囵按着音調喊他。

喻然有些呆，他仰起臉，眯了下眼，看清宋京和的臉後遲疑了一下。

他沒見過這個人，更不認識對方。

附中的校服一共有三種款式，每個年級的款式都不同，就是為了防止學生亂竄，或者打着高年級的名頭幹什麽事情。

喻然瞥了眼對方的校服褲，綠白條紋，顯然和他一樣，是高二級部的學生。

高二裏還有他不認識的大帥逼？

自己不說是個人臉識別儀器，但也能撐得起一句社交小達人，高二年級裏那幾個出名的人還是認識的。

喻然從腦子裏再度篩選了一遍，遺憾地發現裏面的确沒有過宋京和的蹤跡，對這人更加好奇了起來。

“同學，我們認識嗎？”

他笑起來，下垂的眼尾被眼線勾得上挑，眼神澄澈，卻顯得撩人。

視線相撞，宋京和很奇妙地頓了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上的襯衫，一瞬間想起了什麽。

剛才好像有個女生急匆匆來他們班借衣服，宋京和随手借了出去，卻沒想到，這件衣服正被喻然穿着。

宋京和低聲道：“認識，你借的好像是我的襯衫。”

喻然：“……”

喻然：“？？？”

喻然尴尬到無以複加，試探性地出聲詢問：“呃，你是宋京和嗎？”

幕布之後的笑聲再度響起，掌聲此起彼伏，喧鬧非凡。喻然和宋京和被隔絕在服裝櫃之後的這一片小天地裏，燈光朦胧，将宋京和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穿着件和喻然款式相同的白色襯衫，肩頸處線條十分利落，衣擺垂下來，搭在附中那條又肥又寬的黑色校服褲上，不顯臃腫，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清瘦又落拓。

他的眼睫低斂着，在面頰上映下淺淺的陰影，偏偏眸子很亮，盛着細碎的星芒，将喻然此刻的模樣刻畫在眼中。

外邊傳來片刻的寂靜，燈光阖上，他們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吉他清澈明亮的聲音混着少年少女輕盈的歌聲徐徐響起，撥片在琴弦上來回掃動，卻不知誤撥了誰的心弦。

混着歌聲，喻然聽到了宋京和含着笑意的回答：“喻然，我是宋京和，所以，可以加個微信嗎？”

“拜托你輕聲重着我的名字。”

“我學大人的語氣應着你。”

“……”

“打發人間的白雲和蒼狗。”

“設計睡着的未來。”

宋京和的嗓音微啞，溫熱的吐息掃過他的面頰。

分明是帶着戲谑的撩撥，這人看着更不怎麽正經，但喻然的心髒還是不争氣地跳漏了兩拍。

燈光再度亮起的時候，喻然才發現宋京和彎了下腰，傾身靠近了他。

喻然眼睫顫了下，眸光直直看向宋京和，也發現了對方鼻梁右側有一顆小痣。

褐色的，在這片朦胧的燈光下若隐若現。

無聲的旖旎蔓延開來，有什麽東西在心間悄然滋長。喻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随手拿起身邊的一根筆，叫宋京和把他的微信號寫下來。

他手頭沒有幹淨的紙，原本是打算讓宋京和寫到一旁的草稿本上的，沒成想宋京和沒接他手裏的筆，反而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喻然怔住，不解地看向他：“你給我你的手幹什麽？”

宋京和的指骨細瘦，指節修長，關節處有很淡的粉色。他蜷縮了下手，因為收力，手背微微浮現出青筋。

他昂了昂下颌，指着那根筆道：“把你的微信號留給我吧，可以寫在我的手上。”

喻然往他手上看了眼，抿了下唇，努力讓他改變主意：“可以用草稿紙的，我會把字寫小一點兒。”

宋京和卻又将手往喻然面前遞了遞：“我還要去換表演服裝，那個褲子沒有裝東西的地方，我怕我弄丢了你的聯系方式。”

“所以，喻同學，現在能寫了嗎？”

他的眼睛彎起來，上挑的眼尾削弱了幾分淩厲，蘊出些許柔和的笑意，鼻梁上的那顆小痣在喻然眼皮子底下清晰可見，唇肉飽滿，是很淡的紅。

喻然心頭一顫，宋京和緊接着又催促道：“馬上輪到我上臺表演了。”喻然只好點頭。

宋京和身上不知道噴了什麽東西，有股很淡的薄荷味，喻然低着頭，用筆在他的掌心寫着字，鼻尖的味道越來越濃郁，像是要纏繞到自己身上。

黑色水性筆因着掌紋的阻攔，墨水徐徐擴散開。

喻然一只手握着宋京和的手，只覺得掌心下的皮膚逐漸變得熱哄哄，好像連帶着自己的皮膚跟着滾燙起來。

衣服在摩擦中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屏住呼吸，終于寫到了最後一個字母，落筆之後無聲松了口氣。

“襯衫我會在洗幹淨之後還給你的。”喻然低聲說。

宋京和收了手，看着上邊的字跡頗為滿意，倒也沒說出拒絕的話。

時間在兩人的一言一語之中逐漸消磨，眨眼之間，就要輪到宋京和的國際班上臺。

宋京和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也沒了機會，只好向喻然揮了下手。

喻然看着這人匆匆離開，還不忘叮囑他一句“放學了記得通過好友申請”，不免有些失笑。

這人怎麽奇奇怪怪的。

放學過後，微信裏果不其然冒出來一個小紅點，喻然看着上邊的好友申請，一字一頓念出他的名字。

“宋——京——和。”

他一邊通過對方的好友申請，一邊小聲嘀咕：“原來是這三個字。”

該說不說，宋京和的确長得好看，怪不得能瓜分走他一半的“草場”。

彼時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只是在後來恍然發現，無論他走到哪裏，總是能在身邊瞥見宋京和的身影。

宋京和，好像漸漸融入了他的生命裏。

-

另一頭，宋京和坐在書桌前，筆走龍蛇地在紙張寫下兩個字。

【喻然】

他垂眸看着掌心，上面的字跡還沒有褪色，思緒不經意回到今天下午喻然在他手心寫字的時候。

筆尖在掌心滑動，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再度襲來，好像電流經過心髒，周身的血骨都有些沸騰。

他垂眸笑了下，指腹碾過紙上的字，沾到了點點墨漬。

宋京和想，他可能找到了人生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