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周一的早上總是格外讓人困倦，喻然也不例外。

六點多就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緊接着用冷水沖臉，被迫清醒，喻然覺得自己的怨氣比鬼還大。

他垮着張批臉，頭上還有幾縷怎麽也梳不直的頭發，頑強地頂天立地，兇巴巴的表情很是唬人，就連司機這一路上也沒敢開口招惹他。

南城的冬天并不像北方一樣，路上光禿禿的。兩側道路的青松染着濃翠的綠意，頑強地在寒風之中挺立，給這抹一望無際的天增添了些許色彩。

喻然擡頭，偶爾還能看到天邊掠過的候鳥，斜斜穿過厚重的雲，随即太陽從雲層乍現，金黃的光四散開來，整片天空都亮堂了起來。

新的一天就這麽開啓，喻然的起床氣也消散了不少。

到了校門口之後，喻然利落跳下車，單肩背着包，慢悠悠地往裏走。

但還是困，他的眼皮耷拉了下來，神情也有些困恹恹的，伴随着一陣寒風掠過，他迷蒙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

冬日的氣溫總是格外低，他剛張開嘴，就看到哈出的白色霧氣在空中升騰。

喻然眼角泛出點淚花來，擡手揉了下眼，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冷啊。”而後小聲嘀咕了一句，微微縮了下脖子，試圖抵擋這股寒氣。

時間還早，他腳程慢，慢悠悠地走在校園的路上，周遭看不見什麽人，只有幾個來去匆匆的走校生。

但沒走幾步，喻然眼前出現了一團影子，他被這團影子擋住了去路。

看着眼前出現的這堵人牆，喻然有些發懵，他眼尾被揉的通紅，頭上還有幾縷梳不下去的呆毛，以至于擡起頭的時候，像只亂糟糟的貓。

又呆又可愛。

眼前的人昨天還在奶茶店客氣地和他說下次見，今早就又見到了。

喻然還沒來得及感慨緣分的奇妙，就發現對方今天打扮得很是亮眼。

宋京和今天戴了副金絲框的眼睛，鏡框偏方形，他的雙皮褶皺長且深，在眼尾處呈現出上揚的弧度。此刻眼睑低垂着，淡棕色的瞳仁沉靜地注視着他，叫人不自覺沉溺進去。

身上的白色襯衣嚴實地卡在最上方一顆，喉結線條冷淡且克制，宋京和看着他，眼尾彎起來，活像個禁欲系的斯文敗類。

喻然往後退了一步，眸光從宋京和的臉逐漸下移。

與他大不相同的是，宋京和今天只穿了件單薄的深藍色毛衣開衫，套在附中那套很挫的校服上，顯得他肩寬腿長，硬生生把這件校服拉高了幾個檔次。

但……

宋京和不冷嗎？

喻然低頭看了看身上把自己包成粽子的羽絨服，又擡眼看了看宋京和的開衫毛衣，真心實意地開了口：“宋京和，你身體真好。”

大抵是他的語氣太過誠懇，宋京和被他逗笑了，表情格外生動。他沒忍住，舌尖頂了下頰側的軟肉，随後傾身摸了下他的頭。

喻然不喜歡被人摸頭發，下意識想躲，卻沒有躲過。

宋京和修長的手結結實實壓在了他的頭上，喻然的發質極好，頭發蓬松，宋京和徐徐摸了兩下，柔軟的發絲在掌心蹭動，手感絕佳。

喻然皺了下眉，剛要開口教訓宋京和，讓他注意分寸，對方卻識相地收回了手，又遞了個很精致的食盒給他。

小少爺的脾氣一下子偃旗息鼓，警惕地看着他。

他半張臉都埋在羽絨服底下，露出來鼻子挺拔微翹，眼型是偏圓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眸光澄澈，貓一樣可愛。

宋京和又笑起來，眉眼彎着，鼻梁上那顆小痣越發動人。

“家裏阿姨剛蒸出來的蝦餃，還有叉燒包，我想帶給你嘗嘗。”

喻然沒伸手去接，仍舊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并不認為自己和宋京和熟到了對方會給他宋吃食的地步。

宋京和見他這副模樣，只好開口補充道：“當做你早起給我送襯衫的謝禮。”

早上六點半，天空霧蒙蒙的，有些地方的雞都沒起床，更別說人。喻然思索了一下自己起床時的痛苦，深覺宋京和這份謝禮尤為必要，這才伸出手接下。

他皺了皺鼻尖，悶聲悶氣地向宋京和道謝：“謝謝你，宋京和。”

但這食盒碩大一個，喻然總不能拎着它去教室吃，不由得把眸光放到了宋京和身後的食堂上。

附中的食堂是由一所五星級酒店承包的，餐品豐富，味道也不錯。一日三餐都會提供，十點鐘下了晚自習之後甚至還有夜宵出售，生怕學生餓着。再者，住校的學生占了大多數，吃飯大多都在食堂裏解決，就連喻然有時候也會心血來潮約着陳黎到裏邊吃飯。

宋京和提前打聽過，知道喻然這個走校生也喜歡跑到食堂裏去吃早餐，所以這時候邀請他吃飯一定不會被拒絕。

想到這裏，他朝喻然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來，慢條斯理地開口：“要去食堂裏一起吃嗎？”

透明的餐盒裏盛放着表皮剔透、內陷鮮紅的蝦餃，喻然對吃沒有抵抗力，更何況本來也有這個打算，幾乎沒有思考，快樂地點了頭：“好啊，我可以請你吃別的。”

兩人達成約定，宋京和十分上道地替喻然拎着餐盒，就這麽并排走在這條小路上。

冬天的風格外冷冽，鈍刀子一般割在臉上，還不停地拍打着窗沿，發出呼嘯的聲響。

喻然的起床氣被這風磨走了大半，又有早餐吊着口仙氣，人精神了不少，連帶着眉眼也多了幾分生氣。

…………

餐廳裏人多，正是吃飯的高峰期，宋京和眼尖，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空位，帶他坐下。

宋京和帶的餐盒共有三層，他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桌子，才将餐盒打開。

香氣撲面湧來，喻然驚訝地瞪大眼睛，這才發現，裏邊遠不止蝦餃和叉燒包兩種東西，還有小份的鮮蝦腸粉，紅米腸和奶黃包，餐盒的最下邊甚至還有兩份皮蛋瘦肉粥。

喻然看向宋京和的眼裏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敬佩。

陳黎說的對，宋京和果然是個精致的裝人。他長這麽大，也能稱得上一句金尊玉貴養大的，卻也沒有宋京和這麽誇張，在食堂吃個早點，擺出這麽大的陣仗來。

喻然在心中腹诽，如果不是因為餐盒太小，還不方便帶着，宋京和估計會在早點的時候擺上一桌滿漢全席。

宋京和斂着眉眼，一舉一動格外細致，将三層的餐盒一一擺好，又調整了一番擺放位置，這才開始動筷。

喻然面前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宋京和又遞過來一個剛擦幹淨的金屬質的勺子，喻然接過來，就聽對方又強調了一句：“勺子是洗幹淨點，消過毒，沒有衛生問題。”

喻然笑起來，突然覺得宋京和這人挺有意思。

他又不是沒看見宋京和擦了半天。

皮蛋瘦肉粥被熬得軟爛，沒有皮蛋的腥氣，大米的香氣被最大程度地揮發出來，蔥花又增添了些許鮮香。

蝦餃的外皮晶瑩，蝦仁各個飽滿Q彈，咬下去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他在舌尖迸發出的鮮甜汁水；叉燒包的外皮蒸的蓬松，裏面包裹滿了醬紅色的肉，唇齒留香；紅米腸外皮酥脆，裏面的內陷爽口……

讓人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

宋京和家的阿姨手藝好，點心不僅好吃，還做的格外好看，以至于喻然這一餐吃得格外多，比平時硬生生多吃了一半。

他放下筷子的一瞬間，不由自主摸摸了自己的胃，深覺肚子都有些漲。

宋京和倒是沒吃多少，一個核桃大的蝦餃硬是被他吃了七八口才吃完，讓喻然格外不理解。

宋京和坐在他的對面，眸中浮出清淺的笑意。

和他想象的一樣，同喻然在一起吃飯，不僅讓人覺得放松，連帶着心情也好了起來。

受了他的影響，宋京和雖然吃得慢，但也難得多吃了幾口。

餐盒裏的點心被解決了大半，喻然瞥了兩眼，正在猶豫要不要吃完，以免浪費，宋京和卻突然出聲：““喻然，你的嘴上還有點米粒。””

喻然一怔，瓷白的臉上浮起紅暈，手忙腳亂地取出張餐巾紙擦了下嘴巴，又尴尬地問宋京和：“我擦幹淨了嗎？”

他的眼神格外真摯，淺棕色的瞳仁被光析成琥珀，唇瓣因為用力摩擦而充血，浮出豔色的紅。

他臉上分明沒了東西，宋京和卻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微微搖了下頭，略帶歉意地看向他：“沒擦幹淨，還有一小塊兒小油漬。”

喻然皺起眉，臉更紅了些，剛想用紙巾在臉上大範圍囫囵擦一下，對面的宋京和重新抽了張紙，伸出手，慢條斯理地在他臉上輕輕擦拭着。

喻然的臉瞬間暈開一片緋色，纖長的眼睫不住地顫抖，連帶着脖頸和耳垂都染了一抹薄紅。

“不……不用你幫我擦……我自己來就好。”

他說着拒絕的話，卻因尴尬沒有再動，趁着這個間隙，宋京和收回了手，指尖在離去時，不經意間擦過了喻然的唇瓣。

唔，好軟。

喻然的唇形是很好看的花瓣唇，唇肉飽滿，色如豆沙。宋京和的指尖隐匿到了桌子下沿，不自覺摩挲了下指腹，頗為留戀剛才的觸感，金絲框的鏡框遮擋住他眼底閃爍的暗芒，宋京和徐徐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來。

“沒關系，已經擦幹淨了。”他輕聲軟語地哄着喻然。

喻然耳根子燒得通紅，慌亂起身，身下的座椅發出刺耳的聲響，喻然尬到起飛：“謝謝，下次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宋京和微微颔首，眸中翻滾着的情緒被壓下來，他擡眼直視着喻然，唇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弧度：“好。”

-

整理好餐盒之後，兩個人并肩向外走，一路無言。

喻然偷偷打量了宋京和好幾次，又在他的眸光撇過來時慌慌張張挪開。

但他的眸光太過顯眼，讓人想不注意也難。

身邊經過了不少同樣離開的學生，兩個人走在其中，不論身高還是樣貌，都格外顯眼。

經過一家奶茶店時，宋京和垂下眸，微妙地眨了下眼，随即停在了人流不遠處，

他偏頭看向喻然，眸中的情緒被掩藏的極好，宋京和出聲詢問他的意見，嗓音壓得很低，有種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沙啞：“喻然，你介意等我排隊買杯奶茶嗎？”

“一直很好奇這家店的味道，但沒機會試試。”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落寞，宋京和見喻然看他，苦笑了下：“我家裏人管得嚴，從來不讓我喝這些。”

喻然了然，抿了下唇，眸光之中多了幾分憐憫。

他們這個圈子裏，有些家長的确比較奇葩，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喝，說是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實際上就是瞧不起這些他們眼中廉價的産品。

喻然擡手搭上他的肩，語氣之中帶着安慰：“沒關系，離早自習開始的時間還早，我陪你等。”

奶茶店的客流量不錯，即使是一大清早，仍舊有很多人排隊。

喻然和宋京和等到自己的奶茶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

宋京和站在窗口，剛接過奶茶，身下的鞋帶突然散開了，他雙手都被占着，只好将手裏學生卡和奶茶一并轉交給喻然，自己才得了空蹲下身去系鞋帶。

他單腿屈膝，蹲在地上，露出的一截腳踝清瘦，像是想起什麽，宋京和搭在鞋帶上的手兀的一頓，向喻然提出一個請求：“可以幫我把學生卡放到奶茶的袋子裏嗎，我怕一會兒忘記拿了。”

喻然點頭，當即按照他說的做，将他的學生卡塞到了奶茶的包裝袋裏。

他剛做完這個動作，下一秒，宋京和直起身，兩條腿修長的過分，肩寬腰窄，像棵堅韌的青松。

喻然剛要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他，宋京和卻轉身到了喻然的身後，指了下他的書包，善解人意地出聲：“喻然，你書包的拉鏈開了。要不我幫你拉起來吧。”

他話語間滿是誠懇，絲毫不見破綻，喻然不疑有他，轉過身，将自己的書包遞到宋京和面前，順從地配合着他的動作。

兩杯奶茶被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一前一後。

拉鏈的聲音發出窸窣的動靜，“開了”的書包完成了它的使命，宋京和拍了下喻然的肩，眼底浮現出稀疏的笑意：“拉好了。”

趁着沒人注意，宋京和伸手拿走了靠裏側的那杯奶茶，然後把外邊那杯往裏推了下。

制造出一種它本來就擺在原先那杯位置的模樣。

而喻然本人絲毫沒有察覺，甚至還在開心地和宋京和介紹他推薦的産品：“他家的東西都還蠻好喝的，我之前最喜歡喝楊枝甘露，但是今天太冷了，不适合喝冰的，你夏天了可以試試。”

食堂外，寂靜的校園徹底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人在其中行色匆匆，還能聽到不少交談的聲響。

宋京和握着手裏冒着熱氣的奶茶，眉眼彎起來，身上的疏離感消散了不少，他笑盈盈地應着郁綏的話。

“是嗎，我很期待，你推薦的東西一定很好喝。”

小少爺的品味被肯定，喻然笑起來，卧蠶鼓起，當即決定交下宋京和這個朋友。

畢竟宋京和很上道。

再長的路也會有走完的一天，更何況從食堂到教學樓的路程并不長，喻然和宋京和分道揚镳，互道了再見，就轉身往自己的教學樓走了過去。

高一一班幾乎已經坐滿了人，像往常一樣，沒幾個人坐在座位上，都在四處亂竄。

喻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書包挂到座椅上，慢悠悠地踩着椅子下方的橫杠晃了會兒，才心滿意足地用吸管戳開了奶茶。

剛用雙手捧上去，喻然怔楞了下，這才發現包裝袋裏有張硬邦邦的卡片。

他摸出來，定睛一看，眼睛瞪得溜圓——

這是宋京和的學生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