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涼涼相忘

桃花雨,不見君!

一場桃花雨,驚詫了君卿。

又是桃花雨,轉身不見君!

都說桃花灼其華,繁華中,可曾見過你……

臨橋探·桃花飄入吾心角

那是一年春風吹開舊雪,冰雪消融。

桃花開在三月裏,吾思慕之人是你。

華莀放下狼毫,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妙想之作。

一小童端着一壺茶放置在木桌之上,看着那一天天都在寫字作畫的少爺,面露無奈之色,走過去看了半響,因着沒上過私塾,小童自然不識少爺所寫之物,心裏只道:“少爺這個癡人啊!大晚上的不睡覺,看幾個字也看的失了魂魄。”

半天才道:“少爺,茶泡好了。”

華莀輕笑,從書桌前起身,踱步走到木桌前坐下。

小童倒了杯茶遞到華莀面前,道:“亥時了,少爺喝完這安神茶,就早些歇息吧!”

“好好好。”華莀哪裏不知他是想睡覺了,連忙應下,端起熱滾滾的茶輕嘬了一小口,和顏悅色道:“你先下去吧!”

“是。”得了應允,小童迫不及待的關門離去。

看着那高興離開的小童,華莀瞥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嘴角挂起一絲微笑。

“賦哥哥。”華莀老遠就提着衣袂快步走上臺階,追上因自己的呼聲而轉身的陶賦。

“阿莀。”男子看着跑向自己的華莀,溫和的說道。

站在陶賦身旁,華莀理了理衣袂,賠笑道:“讓賦哥哥久等了。”

“無礙,無礙,這冬天剛過,可寒氣還未真正無有,阿莀的臉被凍的泛紅了,我來給你捂捂。”說着真動手要給華莀捂。

華莀驚得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哪裏能讓賦哥哥來給自己捂臉,自己這臉是給羞成這樣的,一想到一會兒要邀約賦哥哥去城外的桃花小鎮賞花,就喜悅的不行。

以往都可以摸的臉今日卻不給碰,負手背對着華莀,陶賦看着那悠悠碧綠的池水,佯裝怒道:“今日約我來此做甚?”

“過一陣子,是桃花小鎮的桃花節,賦哥哥會去嗎?”華莀問的小心翼翼。

陶賦道:“不去。”

華莀花容失色,道:“為何不去,往年不是每次都去的嗎?”

走到陶賦的右方,華莀又道:“還是覺着每年同我去那處浪費了時日。”

無奈搖頭,陶賦撫上華莀的肩,愛憐道:“哪裏的話!阿莀莫要胡說。”

晶瑩剔透的眼珠還是從華莀的桃花眼裏流出,戚戚的望着陶賦,臉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嗚咽道:“那為何……”

不待華莀說完,陶賦就道:“我去還不成,莀兒別哭了。”心疼的輕輕拭去淚珠,一把将華莀擁入懷裏。

三月很快就到了,和煦的陽光照耀着大地,鬧市裏人頭攢動,個個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好生樂業安居。

華莀着了一襲白衣,衣角處點綴着幾朵繡上去的桃花,稀疏分布,以假亂真,好看十足。

膚白如雪,美目中泛着點點春水,貝齒輕咬,眼角的那顆朱砂灼灼芳華。

手裏打着一把油紙傘,微傾,只見那傘上是一幅桃花雨圖,妙筆之處在于每朵桃花都般若真的那般,若非隔近看,都要誤以為是用真的桃花鑲嵌上去的吧!

華莀慢步走至橋邊,不時探看那對面的人是否出現。

不多時,陶賦就從府中出來,擡眼便望見心尖尖上的妙人兒,自然也看見了那人手中的傘。

噗嗒一聲打開折扇,扇面上是幾朵飄零的桃花,嬌小可愛,好不惹人想多看兩眼,瞧瞧是如何畫上去的。

華莀看見那人,趕緊快步上橋去,行人看見他都頓住三秒,暗嘆這人是個男兒郎,卻生的像個女嬌娥,惋惜聲潮起潮落,無不惋惜着傾城之顏被個男子得了去。

一心撲在陶哥哥身上的華莀,哪裏會感覺到他人目光中的深意。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駐,陶賦那俊美的身姿出現在華莀的眼底,他……他就在十幾步之外,兩人都呆呆的看着對方,千言萬語,都藏在了那搖晃着的折扇裏,執着的紙傘裏。

橋上行人不停的在他們的身旁穿過,有從橋頭走到橋尾的,也有從橋尾走到橋頭的,不時有幾個癡癡望着華莀的行人。

橋下不時有幾只船舫游過,有談詩作賦的、有執子對弈的、也有琴色潇潇的,更有煮酒品茗之人。

一陣春風拂過,兩岸栽種的桃花紛紛飄落,迎着輕風在空中舞動,橋上的兩人見了這副情景,終于恢複過來,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同走向對方。

很快,就到了。

兩人相視一笑,都一齊扭頭看向那因風起而漫天飛舞的灼灼桃花。

華莀道:“賦哥哥,你看,這花好美啊!”

陶賦道:“美則美矣,卻無桃花小鎮的好。”

“是麽!我也覺着桃花小鎮的要美些。”華莀笑得天真。

終別離·西域之物,豈能有假!

風停了,桃花也悉數緩緩落地,行人的衣袂偶會驚起一片落地的花瓣。

倆人并肩走到橋頭,看着陶賦的臉龐,華莀想:“要和賦哥哥走一生,笑一世。”

握着華莀的手,陶賦想: “此生得一人,足矣!”

陶府外停着一輛馬車,陶賦把華莀抱了上去,亦如去年,乃至是前年,大前年……

桃花小鎮并不遠,出城後再走三裏路便就到了。

鎮裏居民樸實好客,倆人才下馬車,就被好客的老大伯給吆喝着去吃他家的小攤去吃桃花糕。

其實這桃花小鎮裏迷人的不僅僅只有觀賞争相開放的桃花,還有這用桃花做的膳食。

早在老伯說話時,華莀就已經坐在了攤位旁的小客桌前,招手示意陶賦快來坐。

陶賦笑笑走向他,坐定後,收住折扇往華莀的頭上輕敲了下:“你這只小饞貓!”

鼓着腮幫子,華莀對陶賦的行為頗為不滿,嗔了他一眼。

待吞咽下嘴裏的桃花糕後,道:“我才不是小饞貓,我是賦哥哥的阿莀。”

說完又繼續埋頭樂幹,實在是這桃花糕太美味了。

那老伯在一旁打趣道:“公子家的小娘子真能吃,每年來這裏都要吃上好些個,然後再捎上幾個回去。”

“呃”華莀被老伯的話噎住,神情痛苦極了。

陶賦見狀忙把一旁的清水送到華莀的嘴邊,待華莀自行端着白瓷碗喝水時,才對那大伯道:“是啊!明年還會再來的!”說完安慰的摸摸華莀的頭。

老伯不由問出心中疑慮:“小娘子一副男子裝扮,可是家中……”

确實受不了華莀那要謀殺親夫的表情,陶賦連忙打斷老伯的話語,道:“我與阿莀兩情相悅,奈何,奈何!唉,一言難盡吶…”

老伯也知公子不肯多說,也沒再問了。

離開老伯的小攤,華莀撫撫胸前打包的桃花糕,沒由來的說了句:“路上可做幹糧!”

陶賦:“……”

那處被陶賦承包了的桃花林裏,跟随的仆人早已在林裏的亭子裏的小桌上至好瓊觞兩盞,還有些許精致的點心。

華莀撲騰着跑到亭子裏,雀躍的聞聞桌上的酒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賦哥哥,這是古樹桃花釀?”

陶賦微笑點頭。

華莀道:“聽人說,兩情相悅之人在桃花節上一同飲下這桃花釀,就會白頭到老,可…你我皆是男子,賦哥哥在此擺酒意欲何為啊?阿莀愚昧,真是不知?”

陶賦上前環抱住華莀,道:“我的阿莀啊!我…心悅你。”

“哈~”華莀不明所以的望着陶賦,好久才反應過來,嬌羞的低頭,道:“我亦是心儀賦哥哥。”

陶賦道:“此話當真!”

華莀道:“當真!”

倆人在小桌前以喝合卺酒的模樣相交着手臂,喝下了酒,悄悄許下終生之事。

陶賦道:“我陶賦,以天地為證,願娶華莀為夫,相伴此生,至死不渝。”

華莀道:“我華莀,以天地為證,願嫁陶賦為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個月後,陶賦向家中說破此事,竟然無事。華莀亦然。

再一月。

十裏紅妝,為娶一人。

鳳冠霞帔,為嫁一人。

“男兒當自強,身為男子娶一男子,屬實為不孝啊!”

“敗壞風俗,真是羞恥至極。”

這些不堪的話語全數落入了花轎中華莀的耳中,但他華莀毫不在意,只要是那個人就好!

拜了天地入洞房後,華莀緊張的不行,還有濃郁的甜蜜,終于得償所願嫁給賦哥哥了,摸了摸衣袖裏的物什,原本想那時的桃花節送給賦哥哥的,卻被高興地忘了送,回去後,好不惱怒自己的愚笨。

掀開紅蓋頭時,華莀那比嫁衣還紅的面容,深深的刻入了陶賦的心裏。

陶賦低頭輕吻了一口妙人兒,華莀立馬害羞的縮着身子,攪着衣角,模樣嬌羞又不失妩媚。

陶賦牽着華莀走到紅木桌前,笑道:“夫人,再喝一次合卺酒。”

華莀點頭不語。

陶賦卻執着他的手不說話,挑眉看着華莀,勢必要讓他說點什麽才會放過。

頭埋的更低,華莀小聲道:“夫…夫君~”

陶賦搖頭。

鼓足了勇氣,華莀擡起頭,望着陶賦深情的眼眸,堅定道:“夫君!”

陶賦這才滿意點頭。

把酒倒入白玉小杯裏,濃稠的酒味便飄香四溢。

紅燭旁,兩人再一次喝下合卺酒。

聽得屋內“啪”的一聲,尖銳的杯子碎地聲響起。

黑暗的角落裏走出來了兩個人,大紅的燈籠下,照耀出兩人的模樣,正是陶賦的父親與華莀的爹。

倆人直接破門而入,各自奔到自家兒子面前,皆是神情漠然。

華莀的爹抱起跌落在陶賦懷裏的華莀,道:“此物真能叫人忘記最愛的人!”

陶賦的父親嚴詞回複他的質疑,道:“西域之物,豈能有假!”

兩兩相望·傘扇人散去

又一年三月裏,桃花小鎮的桃花節如期進行,吸引了無數的才子佳人來此一聚,各顯神通。

“哎哎哎!公子,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你家的小娘子呢?”賣桃花糕的老伯驚異道。

陶賦眉頭一蹙,不解望着大伯,冷冷道:“我還未曾娶妻,只有一個還未謀面的未婚妻!”

老伯端着桃花糕的手一頓,這人明明就是去年的那個公子,自己怎麽會認錯呢?難不成是公子不想認識我,罷了罷了,我一個低賤的老頭子,較甚麽勁啊!

頃刻間回過神來,老伯把裝着幾塊桃花糕的白碟子放在陶賦身前的木桌上,道:“老伯年紀大了,眼力不好,認錯人了,客官別在意。”

陶賦道:“無妨。”

拿起一塊桃花糕瞧了兩眼,陶賦道:“聽人說,來這桃花小鎮,一來必是賞那灼灼桃花,二來定是品這桃花糕。”

“是啊!”老伯擺弄着攤位上的事物,難得與客人聊起了閑話,“我擺完今年的攤啊,就不擺了,在十裏外的梨花小鎮,我的小女讓我去她家久住,可憐我的老伴啊!早早的就離世了,享不了這兒孫滿堂的清福。此生這樣過,也算是完美的了。”

清脆的聲音響起,只見木桌上擺着三枚銅錢,碟中的桃花糕未動分毫,那人的背影隐入人群之中。

還有半數的桃花糕沒有賣完,老伯繼續吆喝着:“賣桃花糕咧!賣桃花糕咧!過來看一看,瞧一瞧啊!不甜不酥不要錢啊!”

一個執着油紙傘的白衣男子走了過來,問道:“如何賣?”

老伯急忙用白布擦擦手,道:“三個銅板一碟,一碟有五塊。”

“好,給我上一碟。” 男子收了傘,放置桌旁,陽光下,白色衣裳顯得分外刺眼,老伯這才看清此人的模樣,此人不就是先前那位公子的小娘子嗎?

把手中的白碟子放在桌上,老伯眉開眼笑道:“公子之前可曾嘗過這桃花小鎮的桃花糕。”

“不曾。”華莀拿起桃花糕咬了一口,掩着嘴含糊道:“我第一次來這桃花鎮,聽人說這裏的桃花糕很不錯,故此前來看看。”

把手中的桃花糕寶貝似的捧着,華莀又道:“今日一嘗,果然不同凡想,比我之前在家中吃的糕點好吃多了。”

若說之前的那個人可能是認錯人的話,那麽眼前的這個人鐵定是那個小娘子了,眼角的那顆朱砂痣錯不了,可老伯還是不明白為何這原本相愛的人會相互不識了。

難道是他自己做了一場黃粱夢,也罷……也罷。

華莀道:“老伯,您可還有這桃花糕,我想帶點回家去。”

回過神來,老伯看着那碟子中的桃花糕全被吃完了,道:“有啊!客官想要多少啊?”

華莀道:“那老伯您還有多少桃花糕?”

瞥了眼攤位,老伯道:“籃子裏有七十三塊,公子是全要嗎?”

華莀道:“全都要。”

滿意的抱着一籃子桃花糕,華莀謝過老伯,說明年還來買。

老伯不願駁了他的雅興,連連稱是。

……

君從開始向卿靠近,卿在末尾朝君走來,行過一朝一暮歲月悠悠。

只需咫尺一步,君卿便可相遇。

君着華裳,卿理發髻。

只為等得這一日,三十七橋頭處。

卿出門來便見君出府。

卿執傘傾,巧笑倩兮。

君搖折扇,溫潤如玉。

君在橋頭,卿在橋尾。

怪那風拂過,拂散了情愫。

卿走過橋頭,回首探看,桃花雨,識人識己不識君,複前行。

君行至橋尾,驀然回首,桃花雨,橋上皆是多路人,複前行。

……

至此過後三載,吉日良辰,陶府大公子娶親,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陣勢浩大,炮竹震耳欲聾。

騎着汗血寶馬走在花轎的前方,紅衣勝楓的陶賦漠視着來湊熱鬧的百姓。

三年來,華莀自從去桃花小鎮一游歸家後就得了病,初時是風寒,後來越發嚴重,嘔血,咳嗽…

華莀丢棄了白衣,着了紅衣,因為這樣,就不怕嘔血時染了白裳害母親擔心。

紅衣襯華莀的臉色蒼白如紙,好久不出來走動,今日心頭總不安寧,他獨自一人走出府門。

眼前走來迎親的隊伍,華莀不經意的瞥了新郎官一眼,不認識,可心髒卻驟然停了一下跳動。

呼吸一下困難,華莀難受的扶住門前的石獅,呃…來不及拿出手絹,他直接用袖子擦拭。

這次的血,不再是以往鮮紅的顏色,而是暗紅色的!

再擡頭看時,他看見,隊伍已經遠去了。

再看不見新郎的影子!

眼前一黑,華莀看着他離開了自己的肉體,飄在了空中!

一切都不受控制了,像是受着某種牽引,華莀穿過牆壁,飄到了火紅的房間裏,他模糊的看着,大紅蓋頭下,是一位如花美眷的女子,坐在床畔等待采摘。

還不待他再看清楚,身後傳來一聲空靈的聲音:“魂兒,你還在留戀什麽呢?”

華莀問:“你是誰?”

“我是這塵世間的鬼差,專收你這種已亡之魂!”說着,他揚起手中的靈囊,華莀被吸了進去。

華莀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已經死了…

人死前,可以看見自己前世的種種和為何而死,好清清楚楚的死個明白!

他知道了,前世他為何突然害了病,卻一直沒有根治的方法,相思病,哪兒來的解藥啊!

“好了,現下你已明了自己的死因,來,喝了這孟婆湯,前塵舊夢皆是幻影。”孟婆把湯遞到華莀面前。

岸邊的花開的妖豔,它們好像在說:“喝了湯,忘了事,了去塵緣,重獲新生。”

“哐啷”一聲,華莀打翻了湯,一步步的後退,紅着眼睛道:“我不甘心!”

輕飄飄的重新打了碗湯,孟婆正色道:“來了這忘川,便是由不得你了!”

孟婆步步逼近,華莀心下一亂,身子微微一斜,掉了下去!

掉下去之前,他在慌亂中拽下了一株岸邊的彼岸花!

拍拍衣袖,孟婆幽幽的說了句:“這忘川河水就是用來做孟婆湯的!”

到底是老伯的黃粱一夢,還是他們都忘記了!不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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