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三人午飯

十、三人午飯

簡臻終于回過神來,怯生生地看向範旻遠,嘴唇翕動,憋出一句:“麻煩你了,範旻遠。”

範旻遠沒有表情地應道:“不麻煩。”

範旻遠的平靜與平淡讓簡臻忍不住多想,簡臻低下頭,拿過一旁的手套,邊将手套戴上邊嘀咕道:“我沒有太多朋友,也沒有試過這樣做,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丢臉。”

範旻遠皺着眉笑了,不解道:“我為什麽要覺得你丢臉?”

“就是,太膽小了,什麽都猶豫半天,連多認識一個人也要害怕。你應該會認為這樣去交朋友是很尋常的吧?可是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範旻遠臉上的笑變得寬和,“這不是丢臉的事,你對感情比較謹慎嘛,我知道的。”

“謝謝你。”簡臻感激地說。

範旻遠頓了兩秒,遲疑道:“我可以問,你為什麽會喜歡安隽客嗎?你還沒有和他相處過,就喜歡他了?還是你在別的什麽途徑了解過他的為人了?”

此話一出,簡臻登時略帶警惕地瞅着範旻遠,本來就不小的眼睛顯得無比圓溜。

範旻遠挑眉,察覺到簡臻想歪了,解釋道:“別誤會,我不是覺得他不好,他是一個,很有才華也很善良的人,脾氣很好,沒有太多藝術家脾氣,待人接物有時會有點遲鈍,但絕沒有壞心,你看到的他和我看到的他不會有很大的差別。我只是好奇地問一下而已。簡臻你真是,在某些讓人出乎意料的方面有着不一般的敏銳度。”

簡臻低頭笑笑,拉緊手套的系繩,看着自己右手捏左手,緩緩地說:“他的作品很美。”

“因為他的才華是嗎?”範旻遠問。

簡臻想了片刻,答道:“可以這麽說吧。”

“可是有才華的人很多,為什麽是他?”

“或許是,我在他的作品裏感受到的美最多吧。我是一個習慣去追逐美的人,我的工作把我培養成這樣的人了。在太過美好的東西面前,我必定會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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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臻抿抿嘴,雙手交疊放上桌沿,快速打量了範旻遠兩下。她很感激範旻遠願意為她着想,因為她向往,就要給她介紹安隽客,讓她可以有機會和安隽客面對面地交流。

感激是一種奇妙的情緒,可以瞬間将雙方的距離拉近,可以瞬間讓感激的對象變得讨人喜歡。

她願意說了:“我是漆器師,從大二下學期開始跟着老師學漆藝,一直到現在。漆器,是極美的器物。我說不好,不知道怎麽向你介紹漆器,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了解一下。”

範旻遠對漆器的認知就是某一次拍攝,拍的是一個漆碗,據說是名家作品,但他忘了是哪一位名家了。

他不了解漆器,但了解創作者之心,“原來如此。創作的人,都會因美而癡迷。”

他感受到某種錯失。

不可明言,他把話含在嘴裏:“然而美的事物有很多很多……”

簡臻沒聽清,“嗯?”

範旻遠只說:“沒什麽。”又看簡臻已經吃好了又戴好手套了,便說:“走吧,我開了車過來,我送你回去。”

簡臻跟着範旻遠站起身,但拒絕道:“不麻煩你了,我坐公交車就好。”

範旻遠朝簡臻懷裏的花揚揚下巴,“抱着花幹嘛坐公交車,太不方便了,我送你回去有什麽麻煩的,你又不是要去多偏僻的地方。”

簡臻暗道這也沒什麽不方便的,她去超市買東西也是坐公交車來回,手裏提着三大袋重物也不覺得不方便。

且她想到了一個有力的反駁:“抱着花坐公交車很有詩意呀,張愛玲的《茉莉香片》的開篇就是女主角抱着一束紅色的花坐在公交車裏。”

範旻遠笑笑,“是嗎?我沒看過那個故事,主要是講什麽的?來,往這邊走。”

簡臻很有耐心地回答:“《茉莉香片》是張愛玲用她的弟弟和她的家庭為藍本創作的故事,主要是講一個被家庭壓迫得有點神經質的可憐少年,渴望一個好的父親和好的家庭……”

然後簡臻還是坐進了範旻遠車裏,被範旻遠送回了工作室附近的公交站。

簡臻到了目的地還在對自己沒有坐公交車回來的事很不服氣,“我就說我坐公交車很方便吧,你看,我一下車,一走進那個小巷子,就能順着走到我工作的地方了。”

範旻遠随口應着:“嗯,的确很方便。”

他拿出手機劃幾下,将屏幕伸到簡臻面前,“來,加一下我的微信,我還沒有你的聯系方式呢。”

簡臻順從地答應:“哦,好。”

範旻遠嘴角彎彎,饒有興致地看着簡臻,想她不再全心防備與抗拒時,就像一只安靜嚼着幹草的兔子,乖巧又可愛。

添加好友後,範旻遠随手給簡臻發了一個兔子發射愛心的表情包,簡臻看見了,也劃幾下手機,給範旻遠轉了20塊。

範旻遠:“?”

“剛才的飯錢。”簡臻說。

範旻遠瞥了簡臻一眼,沒說話,收了那20塊。

“我先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簡臻打開車門,回頭對範旻遠說。

“不客氣,”範旻遠溫和地笑着,“明天見。”

簡臻有點害羞,下車的動作不停,站在車外才小聲說:“明天見。”

第二天簡臻沒太早過去綠化公園,想着安隽客九點到,她八點五十五到就行。

安隽客是個很守時的人,簡臻在廣場等五分鐘左右他就到了,并扛着梯子就徑直走到未完成的花球前。

安隽客不用當剪彩嘉賓了,于是就換上了他的工作服,讓自己工作起來舒服些。

範旻遠也來得比昨天早,九點過五分就到了,先确定了簡臻的位置,去和簡臻打了招呼再開始拍照。

今天到現場看花藝表演的觀衆比昨天還多,大多是早上來公園散步的大爺大媽,廣場最右邊有來這裏試練太極拳的老年人隊伍,音樂播得很大聲。

但安隽客絲毫不受過于熱鬧的環境影響,一直冷着臉專注于工作。

到中午十二點,安隽客的工作結束。

安隽客正準備跟助理走,在不遠處等着的範旻遠連忙喚他:“隽客。”

“嗯?”安隽客回頭看到是範旻遠,不太意外,他知道範旻遠會來拍照,“怎麽了?”

“一起吃午飯吧?”範旻遠說。

安隽客幾乎沒有考慮就應道:“嗯,好。”又跟助理說:“你們先回去。”

“我車停在出口處的路邊。”範旻遠說,帶安隽客從樹蔭下的紅磚路往外走。

安隽客問:“昨天怎麽不見你?”

範旻遠随口答:“我拍完照就先走了,有點事。”

安隽客便沒有疑問了,沉默地跟着範旻遠走。

快到範旻遠的車邊上時,範旻遠同安隽客說:“你坐後面吧。”

“為什麽?”安隽客這麽問着,但已改變了走向,走到了後門旁,并拉開了車門。

安隽客一下子就看到後座有一位他沒見過的女生。

安隽客動作頓時停住,擡頭望向汽車另一邊的範旻遠。

範旻遠解釋道:“這是我的大學同學,簡臻,她剛好過來湊熱鬧,我拍觀衆照片的時候又剛好看見她,就請她一起去吃飯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安隽客語氣無甚起伏地說。

安隽客不介意和簡臻一起吃飯,但有點介意和第一次見的女生一起坐在後座。他想關上車門,到副駕駛座去。

範旻遠察覺到安隽客的意圖,連忙阻止道:“你就坐後面,我的相機放在前座了。”

安隽客困惑地瞪着範旻遠,範旻遠聳聳肩,坐進了駕駛座。安隽客無法,将關到一半的車門拉開,輕輕坐到簡臻旁邊。

範旻遠沒像往常那樣熱情地張羅着讓不認識的兩人認識認識,只一味地看路撥方向盤,俨然一個稱職的司機。

安隽客不滿地橫了今天特別奇怪的範旻遠一眼,扭頭看着簡臻說:“你好,我是安隽客,隽永的隽,游客的客。”

簡臻微微一抖,帶着點驚慌地擡眼看向安隽客,吞吞吐吐地做了自我介紹。

心裏更是亂糟糟,安隽客離她好近,她看得好清楚,過于清楚了,好像戴了一副糾正過度的眼鏡,簡臻覺得自己有點暈。

“你喜歡芍藥?”安隽客問。

簡臻聞言,低頭看了看懷裏的淡粉色芍藥。今天安卉的員工也來擺攤賣花了,簡臻也去光顧了。

簡臻略帶慌張地說:“是,我喜歡芍藥。”

“為什麽?因為顏色豐富嗎?還是因為花形比較飽滿?”

安隽客說的都不是她喜歡芍藥的原因,簡臻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是因為我在很多年前看過一篇小說,裏面有個芍藥花神,很漂亮,所以我就喜歡芍藥了。”

“是嗎?是怎樣的漂亮?”

“清純又妩媚。”

“嗯,那位作者還挺會抓住花朵的整體特性,芍藥的确是清純又妩媚的花。”

似乎得到了安隽客的認可,簡臻抿嘴笑笑,小聲說:“是的,所以我很喜歡。”

範旻遠挑的餐廳就在公園附近,開車的話兩分鐘就到了。

安隽客屁股還沒坐熱,範旻遠就停了車,說:“到了,下車吧。”

是一家吃新式中餐的餐廳,範旻遠特意訂了個小包廂,讓簡臻可以和安隽客聊天聊得自在些。

三人在包廂裏各自坐下後,簡臻和安隽客的聊天續上了。

安隽客問簡臻是從事什麽工作的。

簡臻回答說她是漆器師。

安隽客沉吟了一下,“噢?漆器?嗯,我知道的,有過幾位客人來安卉讓我給漆瓶配花,我見過的那幾件漆器,都是重彩的器物,本身就是一件獨立的藝術品,再給它們配花,是一個挑戰。當時給一個深藍色的漆瓶配的花裏就有白色的芍藥。”

聽安隽客說接觸過漆器,簡臻就興致勃勃地說:“每一個看到漆器的人都會覺得它們是重彩的,但是我覺得,漆器的顏色還是有收放的,如果能用心欣賞它們,感受它們,就能夠知道它們也是像花朵一樣有靈魂的生靈,有其不同的生命歷程,會有花骨朵的含蓄狀态,也會有盛開的熱情狀态。而且因為它們有這樣的收與放,就可知它們的本性是和重彩的表現不同,它們其實是一種安靜的藝術,就和花藝一樣……”簡臻猛地住了嘴,收斂笑意,“抱歉,我、我不是很了解花藝的,亂說的。”

安隽客微微搖頭,說:“你說得很好,讓我也對漆器了解得更多了,挺有意思的,請繼續說。”

他臉上幾乎沒有可以判斷他心情的、稱得上是表情的變化,從在車裏到包廂裏都是一個樣,長相又屬冷淡一挂,簡臻雖然知道他沒有不高興,但總是害怕他下一秒就要不高興。

簡臻得到安隽客的聊天邀請,于是就繼續:“花卉的圖樣,我們也經常用在漆器上,只是,我們學的都是繪畫,從畫裏面去認識花,我覺得不太足夠。”

“沒錯,每一朵花都是不同的,都有它獨特的姿态和色彩,有它最美的角度和位置,光靠想象,很難做得出那種程度的千姿百态。所以若是想臨摹出這種生于自然的植物的靈動,還是要多接觸實物。看圖樣,看畫作,都是略顯不足的。”

“我在安卉的官網上訂購過安老師的花藝作品,那對我在漆器上的圖樣設計很有幫助。”

“你覺得接觸花藝會對你在漆器上的繪圖有幫助?”

“嗯,對。”

安隽客想了想,問:“你想通過我的關系多接觸花藝?”

簡臻快速對安隽客的語氣做分析,覺得安隽客話裏沒有藏着不耐煩的情緒,于是點頭承認:“安老師的作品實在是太美了,我非常仰慕。如果能夠多接觸安老師的作品,肯定是我的榮幸。”

安隽客臉上添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你想看我的作品随時可以。”而後同簡臻說了安卉的地址。

簡臻點頭說記下了。

其實她已經對安卉的地址倒背如流。

簡臻暗暗深呼吸一下,鼓起勇氣說:“我前些天接了一個特別訂制的訂單,是一幅圓形的小漆畫,客戶選的圖樣正好是花卉,最終的稿子還沒有敲定,安老師可以幫我看看手稿給點意見嗎?”

“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下午就來我工作室找我吧。”

……

安隽客和簡臻聊着聊着,突然察覺到不太對勁。

他轉頭看了看範旻遠。

範旻遠正在眼觀鼻鼻觀心地專注吃飯。

安隽客:“……”

平時他和範旻遠一起吃飯聚會的場合,皆是範旻遠活躍地主持聊天,他是完全不用說太多話的。今天範旻遠這個發起飯局的關鍵人物居然這麽沉默,安隽客無法理解。

簡臻明明是範旻遠的同學,又不是他的同學,為什麽一直要由他來招呼?

“範旻遠,你很餓嗎?”安隽客問。

範旻遠頭也不擡地回答:“是,快餓死了,我早餐沒吃。”

安隽客:“……”

吃完午飯,三人走到餐廳邊上,範旻遠宣布:“只有我開車了,只能由我來負責把你們兩位送回家。”

簡臻剛想開口拒絕,範旻遠就搶先對她說:“不許拒絕,兩個大男人請你過來吃飯的,不可能吃完飯就讓你自己打車回家,那樣會顯得我們兩個很沒有禮貌,也很沒有風度。讓我送你回去吧,好不好?”

“嗯,謝謝,麻煩你了。”簡臻低聲說。

範旻遠無奈地笑笑,“你和隽客在這裏等一下,我去開車過來。”

範旻遠将簡臻送回昨天去過的公交車站,全程不發一語。

而後範旻遠送安隽客回安卉,仍是不說話。

安隽客狐疑地從後座探身到前面看了範旻遠好幾次,覺得範旻遠的臉色不太好,忍不住關心道:“你今天怎麽了範旻遠?半天都不說一句話,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範旻遠一臉忍耐地撇撇嘴,沒好氣地說:“你先別跟我說話,我現在一聽到你的聲音就生氣。”

安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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