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舍得讓你喝西北風嗎?嗯?
第34章 我舍得讓你喝西北風嗎?嗯?
路燈微黃, 被夜色稀釋,兩人的視線落在對方臉上,都有些不清不楚。
時光心想, 到底是換了地方,各自開始收斂。
葉慎獨變得越發清冷越發捉摸不透。
而她則變得不那麽奔放,不那麽随心所欲。
究竟是圈子局限了思維,還是思維限制了行為。時光沒有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有時候, 男女之間這點模棱兩可的關系挺讓人匪夷所思。明知那是個漂亮的陷阱,卻還會因為某個時刻的動容,而選擇靠近邊緣,非要倪一眼深淵。
譬如此時此刻,長街很長,冬夜凄寒。
葉慎獨就穿着這麽一身矜貴又誘人的服飾, 頂着那樣一雙墨黑專注的眼, 隔着朦胧夜色,款款地望着她,目光直白又深邃。
這一刻, 仿佛康定那一夜瘋狂的開始和之後川藏線上的放縱拉扯已經模糊不在。這座充滿傳奇的都城, 又是成了他們之間的新起點。
人還是他們, 只不過,有些東西好像正在默默發生改變。
說不上具體是什麽發生了改變, 時光只知道, 就算今晚不答應吃這頓飯,之後在工作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會跟這個男人有所接觸。
而他,也會通過各種方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是繼續使用他慣用的循序善誘策略, 還是另想他法, 總之, 她只要在這裏一天,就避不掉與他糾纏。
到底是惹了個什麽人啊……
時光在葉慎獨等待的目光裏,不帶任何情緒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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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見她躊躇過後決定上車,自然地往旁邊座位挪了挪,為她騰出位置。
車裏暖氣十足,時光在後排坐下後,先對上的是前排司機扭過頭且喜笑顏開的臉。
“時小姐好。”司機跟她打招呼,語氣十分親切。
“杜叔。”葉慎獨在旁邊淡聲提醒。
司機看上去五十來歲,慈眉善目很好相處的模樣。
時光沒吭聲,只是禮貌颔首,算是回應。
“去哪裏吃?”她側頭問身旁的男人。
葉慎獨翹着二郎腿,後背微微往後靠,雙手十指交叉随意放在膝蓋上,正在看她,很認真的樣子。
“米其林怎麽樣?”他說。
時光點頭,表示沒意見,反正她對吃的也沒什麽訴求。
“杜叔,去米其林。”
聽見他家少爺吩咐,杜叔沒有第一時間發動車子,而是想了想,講道:“那我打電話給宋嫂。”
停頓幾秒,他嘆氣:“聽說少爺要帶時小姐去南苑用餐,宋嫂今早六點就開始張羅飯了,從早忙到晚做了好幾十個菜咧,那我讓她……別忙活了?”
“……”時光倪着葉慎獨。
男人若無其事說:“嗯,讓宋嬸別忙了,已經做好的,倒掉吧。”
管家将視線對準時光,欲哭無淚還挺可伶,仿佛在說做下人可真難真可伶。
主仆二人這出雙簧唱得,當真不要太明顯。
時光沒說話,直到後面有車摁號催促,她才對上葉慎獨的眼,皮笑肉不笑道:“別折騰了,去你那兒吧。”
葉慎獨不躲不閃,由她打量,溫文爾雅一句:“謝時小姐賞光。”
這邊挑挑眉,接下了他不要臉的客套:“謝葉先生款待。”
男人也挑眉,仿佛又回到康定初見那晚,一言一行,揶揄中卻蘊含着別樣味道。
車子一路沿夜色深處開,時光扭頭看着不停倒退的風景。
她沒多問,是葉慎獨洞悉到她的想法,開口解釋道:“從西藏回來,我跟他們提過你,宋嬸說想請你去家裏吃頓便飯。”
是怎麽介紹她的呢?時光不由地想。
他口中的他們,應該不是他爹媽,而是開車的杜叔和做飯的宋嫂。
“所以宋嬸今早就開始張羅,未蔔先知?”時光盯着他問。
葉慎獨彎嘴笑了笑:“我讓她做的。”
這邊面不改色:“你就這麽篤定我會去?”
聽罷,男人将翹着的腿放下去,也不管車裏有無別人,身體略微朝這邊傾斜,低聲說:“碰碰運氣。”
片刻,他反問:“我運氣好嗎?時小姐。”
眼下這幅斯文又敗類的模樣,眼角眉梢全是風流與算計。
他一句話就将記憶拉到兩個月前的紅葉林下。
那天,她穿着比樹葉更紅的衣裙,被他抵在車門上,充滿危險地問:“我的運氣好嗎?時小姐。”
明明只是一場夢,卻又為什麽要這麽清晰……
時光扭過頭,沒有接他的話。
他們口中的南苑地處半山腰上,從山腳往上走,坡度不大,有幾個很寬的懶彎,道路兩邊的風景樹上都挂着閃爍的霓虹燈,從山腳一路亮到目的地。
起先時光以為上面會是個別墅區,至少不會低于一戶人家。
等到了才知道,就只有一戶四合院。
跟那天金碧輝煌的莊園風不同,房屋略顯陳舊但底蘊深厚,頗似舊時府邸。
杜叔借故說去通知宋嬸上菜先溜了,剩葉慎獨跟時光站在大紅燈籠下。
葉慎獨跨進門檻,回眸看着朱紅大門外的女人,聲音很安靜,他說:“進來吧,這裏除了宋嬸和杜叔,沒有別人。”
時光沒多說。她不是矯情的人,既然來了,就不會扭扭捏捏。
說不上哪裏不對,她只是覺得,似乎闖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四合院是以前的老風格,紅磚綠瓦,四面連接,中間庭院。
院裏的盆栽不多,但目光所及都是名貴物種。
冬季無花,只有青磚牆角處立着顆紅梅,已經在打花骨朵兒了。
跟着葉慎獨走上臺階,沒過多久就是正廳。
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在埋頭擺碗筷,見二人出現,她的目光直接鎖定在時光身上,溫和地笑道:“時小姐來了,快請進。馬上就開飯了。”
那天生日宴她也在莊園,只是人太多,時光沒太關注她。
這會兒許是被她面上如外婆般真誠的笑容打動,除了颔首她還多說了一句話:“叫我時光就行。”
“好好好,就叫你時光。”宋嬸走過來接過兩人脫下來的大衣。
然後轉頭輕輕推了推葉慎獨:“阿慎,快帶人家姑娘去洗手呀,愣着做什麽?”
葉慎獨揚揚嘴角,帶路往裏面走。
二人在水槽邊用洗手液洗手,嘩嘩的溫水沖下來時,他們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時光垂眸沒有刻意避讓,也沒說話,葉慎獨意味深長倪她一眼,強忍住了抓住她的沖動,伸手把幹毛巾遞到她眼前。
這邊接過,若無其事擦幹手,又還給他。對方接過,擦了擦,順手挂回去。
期間誰都沒打破平靜,好像說什麽都顯得很多餘。
只是時光轉身時,對上的是宋嬸來不及收回且帶着慈祥笑意的眼神。
?
這畫面……葉母生日宴那天,風格可不是這樣的。
鬼知道為什麽葉家少爺跟自己管家保姆的關系會勝過跟自己親爹親媽的。
杜叔說有幾十個菜,确實不假。
北方菜有什錦素肉鍋、素顏烤魚、幹炸丸子、麻将涼粉兒、椒麻雞、魚湯、開花兒饅頭、黑糖豆花……南方菜有麻婆豆腐、回鍋肉、水煮肉片、剁椒魚頭……
整一桌下來,融合了南北風格,色澤鮮豔,香味兒十足。
時光站在桌前,有些發蒙。
“聽阿慎說,時光是南方人,所以我不僅做了些北方菜,還學了幾個南方菜,你嘗嘗合不合胃口。”宋嬸說罷,也跟着坐下來。
此時杜叔端來最後一個菜,坐在了宋嬸旁邊。
時光則跟葉慎獨并排而坐,男人主動分發碗筷,說道:“宋嬸做飯水平一絕,我保證你吃了第一次,往後再吃別人做的,就會成為将就。”
這話……時光皺皺眉,沒接。
寬大的房,一桌的家常菜,談笑風生的幾個人。這讓她再一次對今晚的氛圍有所恍惚。
因為葉慎獨現在的狀态,跟那天在他媽媽的生日宴上判若兩人。
那天他全程涼漠而規矩,冷靜又嚴肅,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掌舵人該有的樣子。
而今晚,他會說笑,會主動分發碗筷,會跟阿姨管家在一張桌上聊家常。好像這裏才是他的家,他們才是他最親近的人似的。
他沒有誇大其詞,宋嬸做的菜的确比時光以前不論在飯店,還是在其他地方吃過的菜都好吃。
因此她默不作聲,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飯。
飯後,宋嫂收拾碗筷,杜叔負責跟她打下手。
葉慎獨則帶她去了茶室。
裏面古香古色的中國風裝修風格,桌椅板凳書架等清一色是黃花梨木材。
葉慎獨惬意地坐在茶幾旁泡茶,問她:“紅茶還是綠茶?”
“紅的。”時光在參觀博古架上的收藏品,有書畫,有古董,簡直眼花缭亂。
她不由道:“這些都是真的?”
男人起身去到她身旁,高出至少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在她面前自成一道陰影,無形中行成壓迫。
“時老師給鑒別一下,有沒有贗品。”
語氣在頭頂響起,仿佛清風佛過大地,輕輕柔柔的。
開什麽玩笑,他的東西,怎麽可能贗品。
時光頓了須臾才仰頭,對上他十分明顯的下颚線,故意說:“你讓我鑒別?那是不是我說哪個是贗品你就把它送給我?”
她在開玩笑,他竟說:“那可能全都是贗品。”
言外之意,可以全送她。
多麽誘人的話啊……
對視片刻,終是時光先錯開視線,轉而去喝茶。
“你查過我。”她雲淡風輕問着,目色卻冷了幾分。
葉慎獨在她對面坐下:“從何說起?”
她說:“你那天說這邊的設計師不行,要求從杭州調。可我從沒跟你說過我在杭州工作,也沒說過工作室叫什麽名字。你沒查我,是怎麽知道的?”
男人自斟自飲,不慌不忙道:“還記得我車禍嗎?”
這邊點頭,聽他說了句:“葉言清安排的。”
時光有些難以置信。
“葉遠之在查葉言清以前的關系鏈時,偶然間查到有你,所以我知道你在杭州工作,也知道你工作室的名字。”略頓,葉慎獨将目光投向她,“我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時光。”
“……”想起什麽,她定定地望着他,篤定道;“所以在康定,你不是第一次遇見我,對嗎?”
葉慎獨的視線在她有恃無恐的瞳孔裏停留片刻,又輕飄飄掠開。
他想起老爺子認回親兒子那一晚,在老宅大擺宴席。
席上,老爺子喝得伶仃大醉,分別拽着他跟葉言清的手,在衆目睽睽下握在一起。
說他們是兄弟,以後要互幫互助和和氣氣。
多麽感人肺腑的畫面啊……
那天,葉言清也喝醉了,可葉慎獨卻始終清醒着。
為了展現兄弟和睦,老爺子讓他送那位“弟弟”回房。
在葉言清的房間裏,葉慎獨第一次看見了那張寫真。
照片裏,女孩兒只穿了件花紋獨特的吊帶長裙,膚色白得像上了層釉,身材極好,卻大膽得沒穿胸衣。
一切若影若現,一頭長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透過縷縷發絲,她正直勾勾地注視着某處,
照片中的背景,是一片枯草叢生的荒原,而比荒原更清冷的是她那張臉,那雙眼睛,漂亮,桀骜,倔強,也孤獨。
葉慎獨将人重重摔在床上,瞥了眼那張照片,并沒當到回事。
只是沒想到再遇見時,他能第一眼就認出她。
那是在泸定橋,女人将車停靠在路旁,下車拍照。
期間,有個男人跟她搭讪。
葉慎獨在車廂裏點了支煙,在徐徐煙霧裏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們。
女人沒拒絕男人的搭讪,但也沒有多熱衷。
當男人準備離她更近時,被她漫不經心推開,并淡淡說了句:“抱歉,你不是我的菜。”
搖曳生姿這個形容,不是她進客棧大堂葉慎獨才看到的。
而是在泸定橋的時候。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旅途讓人心頭微癢。
回過神,葉慎獨見女還盯着自己,便面色從容道:“不是。”
果然。
“為什麽這麽認為?”他紳士地為她添上茶水,問。
“直覺。”時光坦白道:“你逼停我的車與擦身而過時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見我的樣子。”
這是後來她無意複盤時,才琢磨出來的。
“所以說,我與時小姐,是有緣分的。”男人得出結論。
時光愣了愣,對上他此時半真不假的神情,低聲一句:“是嗎?”
他卻沒再答,轉而說:“我記得你說,下次見面,會說你的故事。”
“我們今晚喝的是茶,”她把玩着桌上的茶寵,慢悠悠擡眸道,“不是酒。”
風停了,外面寂寥無聲,暖色的燈光照着她的眉眼,像仲夏之夜月光下的涼水,清冷卻誘人深入。
葉慎獨想起色達的那一夜,在黑暗裏抵死輕吻,抵死要她。
時光快被他盯化了,以為男人會說出最具目的性也是他們目前關系最該說的話。
但是他沒有,他看了她許久,不知在心裏百轉千回想了多少次,最終只是淡淡一句:“走吧,送你回去。”
“好。”從他晦暗不明的眼底抽離開,時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葉慎獨跟着站起來,同她前後腳出了茶室。
宋媽見二人出來,跑去廚房打包了份春卷,直接遞給時光,笑說:“我看你愛吃,就裝了一份,拿回去放冰箱,要吃的時候用微波爐熱熱就可以吃了。下次來嬸兒給你準備點別的,這次太倉促。”
時光盯着那盒東西,神态恍惚。
沒有人這麽對過她,至少近十年,沒有。
葉慎獨看她一眼,默不作聲替她接過,帶頭往門邊走去。
回去的路上杜叔沒送,車是葉慎獨開的,時光則坐在副駕上。
車廂裏沒放音樂,十分安靜。
轉那幾個懶彎的時候,男人突然問:“工作怎麽樣,可還順心?”
“工作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順心。”時光實話實說,“能讓我順心的從來都不是工作。”
男人掐着話尾道:“那就不去上了。”
聲音不大,卻很耐人尋味。
時光扭頭在暗黑的夜裏看着他淩厲的側臉,裝沒聽懂:“葉先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不上班我怎麽生活?喝西北大風?”
葉慎獨連轉幾個彎,最後将車開上平路。
也是過了許久,他倪她一眼:“你既然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你覺得,我會舍得讓你喝西北風嗎?嗯?”
作者有話說:
注:除了北京是實名,其他一切架空,所有人的住處,跟任何具體的地名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