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59章

◎前世那把火◎吳常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把曲筝的馬車從人群中駛離。

曲筝懷裏抱着樣式各異的繡品,頭探出車窗回望,見那些衣着單薄的婦女孩子仍然站在寒風中,愁眉苦臉的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

她知道,這些人不僅僅是不舍她的離開,還在擔憂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畢竟他們撤離以後,朝廷會不會幫她們解決困境,還是未知。

她只是一個女子,雖然僥幸手裏多些餘錢,想徹底改變他們的處境,還是能力有限。

想想那些目光殷切的母親,她不由得垂下了頭,大人吃點苦倒無所謂,就是那些孩子,讓人心疼。

“你擔心他們?”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曲筝擡眼見謝衍站在車窗前,目光朝後望着遲遲不願離去的人群。

曲筝點點頭,“也不知道他們還要在這裏住多久?”

謝衍調回視線,目光輕輕落在她蹙着的眉上,溫聲,“放心,回宮後我就處理這件事。”

她本就心軟,這些人的命也算是她救的,自然會對他們之後的生計擔憂。

他是輔國公,于情于理都會解決她的擔心。

曲筝聞言,眉頭舒展,眼裏波光微動,“我先替他們謝謝公爺。”

謝衍看着她驟然亮起來的眸子,心亂一瞬。

*

雪下的很厚,官道還沒來得及清雪,馬車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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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統領帶着軍兵在前面掃雪開道,曲筝和謝衍的馬車壓着速度,跟在後頭緩緩前進。

行至半途,轉了個彎,段統領突然發現對面好像有人在和他們做相同的事——清掃官道供馬車行走。

他還未來得及上前詢問,只見那群人中跑過來一個清俊高挑的身影,邊跑還邊喊着什麽,及至近了才聽清是“阿筝”。

曲筝坐在馬車裏,隐隐聽見外面有人在叫她,拉開車簾,見表哥沈澤正從對面跑過來。

她出門施粥,兩日未歸,府裏的人合該急壞了吧。

曲筝趕緊下車,迎上去同沈澤報平安。

謝衍坐在馬車內,正靠窗看這兩日的呈折,餘光突然看見曲筝的身影一閃而過,他轉眼看出去,就見白茫茫的雪地裏,曲筝和沈澤像一對久別重逢的人,着急向彼此奔赴。

兩人到一起後,沈澤立刻脫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曲筝的身上,親手幫她系好胸前的衣帶,只是系好後,手卻不願松開,低頭同她說着什麽。

啪嗒一聲,謝衍手中的呈折掉到地上。

段統領剛跑到謝衍馬車前,正準備彙報情況,就看到這一幕,他轉頭,看到遠處那二人,頓時明白謝大人為何失态。

他之前以為謝大人定是恨極了這位前夫人,這幾日相處下來,才知謝大人對她的珍視。

他雖不知他們為什麽和離,卻希望他們重歸于好,這種感覺就很莫名,他也說不清楚緣由。

如果非要說出一個原因,大概就是曲姑娘在的時候,謝大人沒有那麽冷,比較好說話。

因而當他看到謝大人氣息凝重,眉眼烏沉,顯然是不高興,他忙上前走了兩步,義憤填膺道,“微臣這就以妨礙行軍為由,請對面那些人讓出官道。”

這次大部分官兵都跟着他們返京,因為沈澤他們的到來,軍士們都停下原地待命。

謝衍收回視線,睇了段統領一眼,冷聲命令,“你只管讓你的人加緊掃雪。”

說完,一把拉上車簾。

另一邊,沈澤聽曲筝說完這兩日的經歷,又心疼又自責,“我就不該同意你出來施粥,曲家雖有新年施粥的傳統,可咱們對上京畢竟不熟悉,稍不留神就能釀成大禍,幸好你這次沒事,否則我都沒臉見曲老爺了。”

曲筝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前面,問,“表哥怎麽帶着曲府的家仆在這裏掃雪?”

沈澤雖然還在生氣,可也耐心解釋,“昨日我們找你一天都沒有頭緒,回城後偶然得知當晚城防派了幾隊人馬去鄉下莊子接謝大人,我想你肯定和他在一起,故而今日一早出城尋你,見官道上都是雪,這才叫了家裏的仆人來打掃,以便早日把你接回。”

沈澤顯然是擔心壞了,一臉倦色,眼睛下還有淡淡的烏影。

曲筝怕他看到謝衍更氣,沒回之前的馬車,直接朝前走,“我的馬車是不是跟着來了?”

沈澤目光幽幽看了一眼謝衍的馬車,轉身跟了上去,回道,“你的馬車跟來了,就知道你坐不慣別的馬車。”

見曲筝回來,繡杏織桃慌忙迎過去把她接進車廂。

車裏燃着炭盆,桌上擺着小食茶點,曲筝徑直坐進軟凳,還是自己的馬車舒服自在。

而謝衍剛拉上車簾想着眼不見為淨,沒過一會,就聽段統領在外一聲驚呼,“曲姑娘怎麽...怎麽跟那個人走了?”

謝衍一把拉開車簾,只見方才她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而不遠處,曲家的車隊已經開始掉頭。

剛拉開的車簾又被猛的關上,簾後傳來男人忿忿不平的聲音,“叫文童過來。”

文童正在仆人馬車上,聽說公爺叫他,忙不疊的跑到車廂前,剛想問公爺有何吩咐,只聽裏面短快一句,“進來。”

文童膝下一軟,爬上車轅的功夫腦子已經飛速轉了幾圈,心裏忐忑難寧,他這兩天好像沒犯什麽事啊?

文童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簾,徑直跪在車廂的地板上,怯聲,“公爺找我何事?”

謝衍指了指側面的條凳,“你先坐。”

文童趕緊爬起來,縮頭鹌鹑似的,等待審判。

半晌才聽到一向幹脆利落的公爺,竟吞吞吐吐問,“你說一個女子上輩子誤以為丈夫不要她了,傷心絕望之餘選擇了自戕,下輩子會不愛這個丈夫麽?”

文童眼睛倏而瞪圓,見鬼了似的看着謝衍,猶疑道,“這樣的問題,公爺為何問我?”

謝衍目光微晃,輕啧,“不是平時就你愛看精怪小說?”

文童恍然大悟,原來公爺問的是書中的故事,那這個他最在行了,斬釘截鐵道,“會不理,但不會不愛,別說下一世,就是三生三世都還愛。”

書裏都是這麽寫的。

車廂裏壓抑的氣氛頓時消散,謝衍聲音也難得帶了一絲松快,“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文童下了車,還在心裏犯嘀咕,公爺平時雖然不說,但從眼神能看出來,對他的精怪小說嗤之以鼻,今日為何對裏面的故事感興趣了。

真奇怪啊。

*

一行人當日回到京城已是太陽落山,謝衍在府裏休整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帶着段統領進宮早朝。

順安帝最近服用仙丹次數頻繁,精神不錯,甚至還有興趣關心那兩萬災民。

謝衍簡單的說完事情的經過,而後遞上請求朝廷撥款,在城外給他們修建房舍的奏折。

段統領見謝衍遞了,慌忙也把自己的兩封遞了上去,一封是誇曲筝施粥善心可嘉,一封是贊曲筝的施粥的行為直接拯救了兩萬老百姓的命,誠心可鑒。

順安帝命身邊的內監手下奏折,許諾散了朝就看。

順安帝說到做到。

當日午後曲府直接沸騰了。

陛下不僅給曲家海鮮樓賜了“童叟無欺,克己奉公”的金字牌匾,還破例封曲筝為五品宜人。

自古女子獲封都是憑丈夫或者子孫,曲筝是第一個靠自己獲封名分的。

而且成了五品宜人,地位超過絕大多數貴女,再也沒人能因為她是商家女,诟病她身份低下了。

曲筝倒是沒想到自己慣性使然的一個舉動,能得到陛下這麽多嘉獎,她讓吳常去打聽一下,是不是公主在這裏面使了勁。

吳常離開時,曲家人正歡天喜地把金字牌匾挂在海鮮樓大堂,讓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正好看到。

有了這個副牌匾,周圍那些嫉妒曲家生意,時不時搞些小動作的商家腸子都悔青了,紛紛拎着賀禮來示好。

三叔公樂壞了,買了兩盤大紅的炮竹,當場放了。

海鮮樓本就忙不過來,因為有了皇帝親賜的金字牌匾,更忙不過來了。

吳常打聽了半天,晚間給曲筝回話,“公主對這件事一概不知,起作用的應該是段統領遞上去的那兩份奏折,段統領說這兩個奏折是他在公爺的授意下寫的。”

曲筝沒有說話,坐在那裏怔了半晌,原來是謝衍幫她。

曲筝這邊早早就得到了好消息,謝衍遞上去的折子直到晚上還毫無動靜。

公主府。

謝衍一邊接過石大夫剛熬好的藥湯,一邊擰眉道,“看來陛下是不想掏銀子了。”

胡叔分析,“最近陛下煉丹很勤,戶部已經被他搜刮的苦不堪言,修建房舍可是要一大筆銀子,陛下哪能舍得掏。”

謝衍知道找順安帝要錢難,可他在奏折中已經把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這兩萬人一旦安置不好,且不說城內因缺少廉價的勞力物價攀漲,就說這些人若被逼急了,成了流民賊寇,搶家劫舍,京城極其周邊的城郭村莊都無寧日。

要知道,人吃不飽肚子的時候,什麽反骨都能逼出來。

思及此,謝衍藥湯都來不及喝,更衣去了皇宮。

順安帝正在丹房打坐,聽說謝衍來了,擺手讓方公公傳話,“就說我在參道,誰都不見。”

方公公一路小跑傳了話,很快又回到丹房,苦着臉道,“謝大人說,陛下若不去,他就在勤政殿坐到明日早朝。”

順安帝知道謝衍這是在逼他,氣的砸了幾個香爐,而後指着方公公厲聲道,“你去說,讓他自己去戶部庫房扒拉,但凡他能湊夠銀子,朕就準了他的奏折。”

謝衍得到命令後,當下就揪着戶部的幾位尚書連夜核算,老尚書們對着算盤珠子扒拉半夜,除去不能動的專項開支,國庫竟真的沒多少餘錢,就算掏空,也不足謝衍所需一半。

謝衍看着那點可憐的數字,心裏微寒,順安帝為了煉丹已經瘋狂至此了麽,偌大一個國庫都快被他搬空了。

剩的這點銀子,連開首工都勉強。

謝衍和戶部幾個尚書又商量了幾個方案,子時回到公主府,見吳常在大門口等他。

一起進到府中,吳常直接道,“我打聽過了,陸秋雲那日回京後直接去了醉仙樓三樓,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我今夜去三樓房間挨個查過,都沒見她的身影,只有蕭國舅在醉仙樓的包間,進不去,沒有查。”

謝衍目光一凝,醉仙樓三樓是女子賣身的地方,陸秋雲怎麽會去那裏?若真的在蕭國舅的房間,他們之間又會是什麽樣的關系?

不管什麽樣的關系,都不會正常。

沒想到,十年的時間,竟把陸秋雲變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女子。

謝衍微搖了搖頭,吩咐吳常,“你繼續派人盯着,若見蕭國舅去了三樓,立刻通知我。”

*

翌日,謝衍天不亮就進宮處理政務,他不在這幾日,案牍又堆成了山。

筆耕不辍的一直忙到正午,忽聽守衛進來傳,段統領求見。

他點頭準了。

段統領還未完全跨過門檻就歡天喜地道,“謝大人,修建民舍的折子,陛下批了!”

說着就沖他搖了搖手中帶着陛下朱批的奏折。

謝衍疑惑,“陛下為何突然準了?”

昨晚還讓他去空空如也的國庫找錢。

講到這個,段統領更興奮,“是曲姑娘捐了一大筆銀子給朝廷,國庫有錢了。”

謝衍心裏覺得奇怪,她年前不是剛上繳朝廷一筆錢麽,這才幾天,怎麽又繳?

段統領見謝大人怔住,心裏焦急想點醒他,“大人啊,我看曲姑娘應該是在幫你。”

否則那能那麽巧,公爺這邊需銀子,曲姑娘就捐了。

他忍不住感慨,“曲姑娘真是有情有義的女子,雖然和公爺和離了,卻還能急您之所急。”

段統領覺得自己挑的挺明了,謝大人應該能聽懂。

擡頭卻見謝大人面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一副不領情的樣子。

段統領傻眼,難道自己又奉承錯了。

剛想往回找叭兩句,謝衍卻已走出了屋子。

片刻之後,謝衍來到曲府,門口的仆人本想要他出示拜帖,卻被謝衍一身的威壓封住了喉,張了張口還是沒敢出聲,眼睜睜看着他長驅直入。

謝衍憑直覺走進茶室,果然見曲筝坐在裏面撥算盤,身邊一堆票據。

曲筝見謝衍堂而皇之的進了茶室,起身,問,“公爺來曲府何事?”

謝衍眉頭擰成一疙瘩,看起來氣很大,卻又克制自己。

他站在茶桌的另外一邊,壓着心底的意難平,輕問,“曲筝筝,你一定要和我禮尚往來麽?”

曲筝垂眼,知道自己捐銀子的心思被謝衍窺探到。

她這次捐銀雖然打着“回饋皇恩”的名頭,實則是因為陛下封賞她這件事上,謝衍助益頗多,而她一貫都不願欠他,正如他說的,她想禮尚往來。

當然她也很願意幫助那些災民。

面對謝衍的質問,她只能坦誠道,“謝公爺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

謝衍無奈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道,艱難道,“曲筝筝,你前世會為了兩句誤會我的話,敢自戕生命,這一世連我的一點幫助都不敢接受了麽?”

“不是。”曲筝美目圓睜,仿佛不敢相信謝衍在這件事上的誤會,“前世那把火,不是我自己放的。”

謝衍震了一驚,雙手利爪般握住她的肩膀,确認,“在望北書齋的小廚房,你不是自殺?”

曲筝肯定,“不是,我都不知道火是怎麽燒起來的。”

謝衍漆黑的瞳孔急遽的收縮,又猛然放開,望北書齋的小廚房鍋竈很小,平時只用來煮茶,若非人為,不可能自己燃成大火。

文情當時一直院子裏,旁邊還有繡杏跟着,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當時那裏除了文情,就只剩一牆之隔的陸秋雲。

以她這一世表現出來的偏執來看,很有可能是她放了火。

一股冷意從腳底直蹿到頭頂,謝衍面色森冷,凜如霜雪。

他目光緩緩看向曲筝,雙手壓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聲音止不住顫抖,“你在這裏,哪都別去,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枝明9瓶;梨梨、是AI呀!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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