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兵者詭道

兵者詭道

中州以西

洹城

自昨夜聽了那兩名男子的閑話,辛晝留了個心眼,翌日便禦劍動身,一路向西北行去。

他原本想得簡單,若是真正的天災,那就留給凡間的皇帝老兒勞心勞力,要若是靈脈之禍,那他就順便出手将其解決了就是。

可誰料真正的情況卻比想象當中更為嚴重,盛夏毒辣的火陽吊在穹頂炙烤,大地幹裂出一條一條巨大駭人的裂縫。中州以西千裏無禾,餓殍載途,流民哀鴻遍野,處處可見腥臭腐爛的屍體。

每過十步就能看見或是禿鹫或者豸狗圍做一堆分食死人血肉,更有甚者人還沒死,只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腐蠅屍蟲鑽進自己的皮肉,在無盡的絕望與痛苦中等死。

以往三界各處雖也頻發災禍,可都沒有哪一次如這般觸目驚心。

辛晝從劍上落地,看着眼前這副人間煉獄般的景象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王都裏的皇帝是個擺設嗎?這麽嚴重了都不管管,赈災赈他媽到狗肚子裏去了?”

他站在一片裂成焦土的枯地裏不可置信地罵,身後響起一絲氣若游絲的呼喊。

“道君......道君......”

是個骨瘦如柴的婦人,伸出枯枝一般幹癟的雙手拉住了他道袍一角,雙目已經麻木且渙散了:“要孩子嗎?我的孩子、給你吃,我只要、一口、一口水。”

她懷中還抱着一個髒兮兮的襁褓,不斷散發着腐臭的氣息,辛晝都不用看,就知道裏面的孩子已經死去多時。

眼前的婦人披頭散發,神色恍惚,顯然早已瘋了。

辛晝一身雪白道袍仙氣飄飄,立在這兒恍如仙人下凡,旁邊的流民很快接連發現了他,個個猶如見了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瘋狂撲過來,口中嘶聲嚎啕着神仙救命,神仙終于來救我們了。

這些人一擁而上,很快把辛晝圍了個水洩不通。

被災情折磨得如同行屍走肉的災民都已形狀瘋魔,失去了理智,辛晝被那一雙雙皲裂枯黃的手拉扯得差點站立不穩。

先前那個游魂般幹癟瘦小的婦人被推搡倒地,眼見就要被亂步踩踏,辛晝高聲喝止:“住手!”

話音方落,一股無形的推力就将所有流民全部擊飛了出去,辛晝身側霎時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災民們躺在地上哀嚎,辛晝微微一愣,看向自己的手。

他并沒有動手。

熟悉的氣息自身側出現,溫峫冷淡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念他們可憐,他們卻會将你拆吃入腹。”

轉頭是魔尊不近人情的側臉,辛晝倍感意外,這一路完全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溫峫顯然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蹤跡。

他眉頭一擰,眉眼帶上了幾分不悅:“你跟蹤我?”

溫峫卻答非所問:“我沒有騙你。”

原來是為這事兒來的。

辛晝斂了怒色,帶着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提步向前走去:“叫你去解決靈脈是為了大婚那日我更好出手,反正都已經達到目的了,你騙沒騙我沒什麽區別。”

他這話說得冷,語氣平淡,隐隐帶着些要劃清界限的意思。

溫峫卻裝聽不懂,跟在他身後說:“我之前的确已經将暴動的靈脈壓制下去了,如果蠻荒裏的靈泉沒有受到外力刺激,是不會再次異動成災的。”

辛晝的步子就停住了,他将信将疑地回頭看向溫峫:“你的意思是還有人在蠻荒搞鬼?”

溫峫默認了。

辛晝摸着下颌垂目思考,溫峫就一直站在旁邊一聲不響地看着他,哪怕是和這樣火辣酷熱的烈日相比,這視線也滾燙得叫人根本無法忽視。

辛晝被他這樣盯着根本沒辦法想別的事,心頭很快就浮上了幾分莫名的焦躁,他原地走了兩步,疾聲道:

“溫峫,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跟着我也沒用,咱們根本不可能......”說到此處好像忽然想通了什麽,狠狠瞪了溫峫一眼,“你別想給我來死纏爛打這一出,這種招式我風月場上見得多了——”

微涼的指腹擦過唇角,溫峫極其自然地擦掉他方才臉頰被流民蹭上的髒灰,他神色平靜,和辛晝的急躁簡直是截然相反,沉黑的眸子就那樣靜靜望着他,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辛晝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滞澀,差點就被吸入了這樣柔軟的漩渦裏。但好在他心智堅定,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勃然大怒:“姓溫的,你他媽能不能有一回能認真聽聽老子到底在說什麽!”

辛晝罵完,溫峫也沒什麽反應,這感覺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瞬間就湧上一股叫人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辛晝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困獸一般自暴自棄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你到底想怎麽樣,溫峫,你告訴我行嗎?”

他看上去無堅不摧,好像一塊沒有人可以打破的頑石,但其實辛晝知道自己不過是色厲內荏。

他知道自己一看到溫峫就會心軟,他根本受不了溫峫執着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因為他拿溫峫其實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連謝與喬和秦彌遠都知道,但凡他能狠得下心一點,早就拎着歸墟打上秋極崖跟溫峫徹底了結了,怎麽還可能找那種蹩腳的借口灰溜溜躲到凡間。

這樣淺顯的道理溫峫不可能不懂,魔尊只是在情愛一事開竅得晚,并不代表他是傻子,所以辛晝對他說的那些拒絕的話,顯然不足以讓他就此偃旗息鼓鳴金收兵。

辛晝越是煩躁,溫峫就越是平靜,他就站在那裏,可已經足夠讓辛晝心煩意亂,溫峫開口,聲音平淡,像是陳述一個事實:“你越躲我,就越放不下我,辛子竹,為什麽非要勉強自己。”

這話可是實實在在戳中了辛晝的痛腳,辛晝在烈陽之下陡然沉默,像被人攫去了嗓音,他好像真的找不出話語來反駁了,瞪着溫峫一句話也不說。

溫峫喉結滾動,想去摸一摸他的側臉,勸他回心轉意,可辛晝卻忽然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他盯着溫峫的眼睛,不陰不陽地反問:“我有什麽放不下的,你不是說我對你的感情不過如此嗎?”

看到溫峫一瞬間僵在臉上的表情,辛晝終于感受到了一股扳回一成的快感。

魔尊生平頭一次痛恨自己這張言語如刀的嘴。

昨日傷心之下不管不顧說出的那些話化為利刃拐了個彎兒,就這樣輕輕松松地紮回了自己心口,他眸光有一瞬間的晃動,掩在袖中的五指握緊。

但他很快又重新平靜了下來,溫峫注視着辛晝的眼睛,聲音極輕地說道:“但剖心真的痛入骨髓,辛子竹。”

辛晝剛準備揚起的嗤笑就又僵在了臉上。

溫峫說這話并不是委屈,更也不是控訴,他只是平淡如水地敘述出了這件事,那樣輕描淡寫地描繪自己的感受。

可辛晝卻在這樣的平淡中仿佛敗兵一樣退後了半步,過了半晌才有氣力接着嘴硬:“難道不是你活該嗎?”

北風吹過,風沙打着卷兒揚起,差點迷了辛晝的眼睛。

溫峫沒有去想過自己是不是當真活該,魔尊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這是一個可以用來對付辛晝的籌碼。

魔尊在風月之事上天生晚熟,卻繼承了他父親的優秀基因,天賦異禀,進步飛快。

他知道強取豪奪不成就低聲下氣,低聲下氣不成就死纏爛打——

溫鸮在感情之上只教過他一句話:“兵者,詭道也。”

情場如戰場,變化無常,方能制勝。

辛晝的弱點就是他割舍不了,他痛溫峫所痛,那日紮進溫峫心口處的利劍也同樣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他永遠沒辦法對這件事情無動于衷。

所以溫峫這句話一出來,他就又沒辦法對溫峫發怒了,辛晝在這漫天的風沙中疲憊地別過臉,好像終于認輸了一般,不想再跟溫峫将這沒有意義的擂臺打下去。

愛賴着就賴着吧。

辛晝疲倦地想,反正高高在上的魔尊,他又能堅持多久呢?

四周景象一片荒涼,方才那些流民都已經不知不覺四散而去,沒有人再來敢求“仙人”相救。

辛晝越是看下去,眉頭越發緊擰。

這種程度的旱災已經全然排除了天災的可能性,短短數月災情就嚴重到如此地步,不管溫峫有沒有那樣說,他都必須再回蠻荒一次。

辛晝用眼風刮了眼半點沒有要走意思的魔尊,心道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前想方設法跟在溫峫屁股後面惹他的時候可沒想到有一天會變成他追着老子跑。

溫峫眼睛仿佛長在了他身上,辛晝還沒說話,就已經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上來與他并肩而立提議道:“我可以陪你回一趟蠻荒,察看靈泉到底有何異常。”

辛晝無可無不可地眨眼,連眼皮都懶得再掀一掀了,十分疲倦:“這麽樂于助人是嗎,那你順便就留在蠻荒造福三界吧。”

溫峫淡定地反駁:“長旸不在,伏昭會帶領魔門攻打蓬萊的。”

辛晝疲憊地嘆了口氣,不死心妄圖最後一擊:“好吧,那你免費給我打完白工以後可以乖乖回秋極崖別再跟着我嗎?”

溫峫沒有給他讨價還價的餘地:“免談。”

辛晝低着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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