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木靈神女

木靈神女

曦光死後,他所謂的屍體就是倒在靈泉上方那具幹癟枯萎的樹幹。

上一回辛晝來的時候是宗門大比前夕,那會兒枯木都還好端端的橫在這兒,不過短短幾個月,竟然就不知所蹤了。

原本神木雖仙解,但殘餘的力量仍能對靈泉造成一小部分的壓制,如今殘軀不翼而飛,怪不得外邊靈脈又開始暴動作怪。

哪怕只是站在這裏都能感受到靈泉那股兇猛狂躁的能量波動,辛晝扶劍而立,神色也跟着凝重起來。

“你覺得會是誰?”

燥血事件是溫峫自導自演,但柳珑好端端為何進入蠻荒煉鬼卻仍然是個謎,還有百裏沅為什麽要把竹樓建在靈泉之上,為什麽當初辛晝找他詢問靈泉下落的時候他不說實話?

這段時間辛晝在外界只忙着解決自己這一攤子爛事,壓根沒分出心神來琢磨當初在蠻荒發現的這些異常,竟就叫那幕後之人趁虛而入,又弄出了亂子。

辛晝蹲下身去,嘗試着去引導這些無端狂躁沸騰的能量,卻差點被這兇猛的力量反噬。

溫峫眼疾手快覆上他的手,将這悍猛撲來的能量擊退了回去,低聲警告:“你控制不了它,只會被它所傷。”

辛晝沉吟不語。

溫峫面沉如水,掃視了一下四周,似乎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他道:“百裏沅當初只說他隐瞞靈泉下落,是為了讓其不受居心叵測之輩利用。”

居心叵測之輩。

他這話一出,辛晝就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靈泉聚而靈脈生,靈脈遍布三界各地,又滋養出充盈于天地之間的靈氣。

小到修道者修煉,大到萬物生長,都得仰賴于此。

若是哪處靈氣枯竭,那必然變為幹涸貧瘠的窮山惡水,莫說是人了,就連耗子也不願意往那打洞去。

而修道者就更是了,為着争一處靈氣充沛的仙山福地修煉閉關,大打出手之事屢見不鮮,都是尋常了。

現在仙門那些有名的宗門,哪個不是建址于靈山之上?

所以說會有居心叵測之輩打靈泉的主意,想籍此獲得無上的力量,淩駕于衆生之上嗎?

自然是有的。

只可惜前人血的教訓告訴了他們這些後輩,永遠不要肖想自己駕馭不了的東西。

靈泉的能量既然只能為同源而生的神木血系所制,自然就也只能為他們所用,其他人來一個算一個,來兩個算一雙,都會被瘋狂反噬,神魂俱裂而死。

密林間簌木幽幽,夾雜着毒蛇吐信的嘶嘶聲響。

辛晝看向溫峫的目光帶上了警惕,眉目中浮現了似笑非笑的防備,問道:“溫峫?”

歸墟劍鋒芒一閃,乍然出鞘半寸,照亮了二人相對的眉眼。

氣氛驀地變得緊繃起來。

溫峫實在前科累累,辛晝第一時間想到懷疑他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當世之中,神木血系早已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魔尊聽到這聲喚,下意識搓了搓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似乎還殘留着眼前人的溫度,只不過方才還肌膚相接,現下就又要對他拔劍相向了。

溫峫看不出情緒的眸光向下,再向下,落到辛晝緊握住歸墟的五指之上,聲音平淡:“你懷疑我?”

辛晝仔仔細細注視着他的臉,像是想要從那深邃的五官輪廓中看出什麽,他從鼻腔裏哼出一聲若有所思的“嗯?”,眯起了那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審視着:“難道我不該懷疑你嗎?”

空氣中似乎将要湧動出劍拔弩張的氣息。

魔尊無論何時神色都很平靜,他喜怒不形于色慣了,就總覆着一張掩蓋住情緒的面具,叫人看不出端倪。只有極少數時候那些真正的情感才會從幽黑眸子裏洩出來,一點一滴,化作兜又兜不住的碎光。

譬如此刻。

他低聲解釋:“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這個一直當然也摻了水分,确切來講,他們只有晚上才一直在一起,至于白日裏魔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去向,辛晝是一概不知的,所以他并不會被這麽簡單地糊弄過去,實事求是地問了:“夜裏是,那白天呢?”

這只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問詢,但溫峫卻忽然上前一步,面色清冷,一副明白了什麽的樣子:“你介意這個?那我以後去哪裏都告訴你。”

能得到他這樣的保證當然是極其寶貴的,這說明從來獨來獨往高高在上的魔尊願意将自己毫無保留的分享出去。

但辛晝發誓自己絕無此意,他向後退了一步,沒讓溫峫挨到自己,無端有些不悅:“我沒讓你說這個。”

溫峫墨袍鈎在側旁的尖枝上,刮出了淺淺一道痕。

他看着好不容易态度軟化些的辛晝又這樣将他拒之千裏,心頭莫名生出了一種哽得慌的感覺。

魔尊在這一刻裏後知後覺的品到了一種名叫自作自受的滋味,哪怕他的确很冤枉,但因着往昔犯下的罪狀,此刻便就只能叫屈無門。

他顯然不知該如何從辛晝那裏挽回原本就寥寥無幾的信任,沉默了片刻,也只平鋪直敘道:“我沒有騙你,你知道不是我。”

頭頂的枯葉簌簌落下來,橫隔在他們二人之間。

辛晝站在距他幾步之外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像是在衡量他這個人的可信度。

溫峫要真想将靈泉之力收為己用,早在殺百裏沅那夜就可以得逞,沒必要後邊再來多此一舉,他不是個喜歡做多餘事情的人。

更何況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了,沒必要還在自己面前演戲。

辛晝将信将疑。

但到底沒再诘問了。

他将歸墟歸劍入鞘,面無表情的威脅:“如果真是你,我不會手下留情。”

靈泉仍在沸騰不息,若不是在蠻荒,體內經脈滞澀,辛晝相信自己必然能感受到四肢百骸靈氣充盈奔湧。

可如果不是溫峫,還能是誰呢?

常人招惹靈泉沒有好處,沒有人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總得有利可圖才是。

激沸了靈泉,毀壞了靈脈,那是席卷整個三界的浩劫,沒有誰能獨善其身,誰會這麽瘋狂,引火自焚就罷了,還不惜拉上整個三界來陪葬。

辛晝想不出來。

一直默然靜立的溫峫忽然在他身旁彎下腰,伸出骨節修長的食指觸碰了一下這沸騰的靈泉。

那些流動的、泛着耀目銀光秾稠靈氣便欣喜若狂地纏繞上了他的手指,辛晝眼睜睜看着方才想要将他惡狠狠反噬的力量無比順從地融進了溫峫體內,而魔尊就在這樣的光芒閃爍中閉上了眼睛。

辛晝知道他天生能與草木共感,或許這天賦放在同源而生的靈泉上也同樣有用。

果不其然,過了少頃,溫峫睜眼,那雙總是幽若深潭的眸中露出了一些辛晝看不懂的情緒。

“它們很興奮。”溫峫道,“好像在期待什麽。”

辛晝微微蹙眉:“期待什麽,陪了它們上千年的同族死了,有什麽好興奮期待的?”

有什麽瘋狂的想法在腦中慢慢成型,溫峫臉色越發沉重起來,低聲說道:“靈泉還有一個作用,可以孕育神木,但這需要極其洶湧的力量,會讓三界靈脈枯竭,引起浩然災殃。”

辛晝電光火石間就領會了溫峫的意思:“你是說……有人想要複活曦光?”

他霍然站起身來:“誰?滿臉橘子皮的老頭有什麽好複活的?忘年之戀?”

溫峫卻搖了搖頭,神情陡然陰鸷下去,眸中的深潭都凝成了刺骨的堅冰。

他緩緩張口,嗓音森寒:“或許不是曦光,而是想複活……”

最後那四個字沒有說出來。

但辛晝分明聽懂了。

溫峫的意思是,有人費了那麽大的氣力,或許就是想複活那名容傾三界,仁愛蒼生的木靈神女。

他的母親。

辛晝第一反應是瘋了吧,他劈頭蓋臉問溫峫:“你爹不是早死了幾十年了嗎?”

溫峫只看着他不說話,可辛晝分明從他眼中讀懂了一切。

他猛地後退一步,長靴踩斷枯枝,發出刺耳聒響,辛晝搖頭:“不可能,我師尊為了替我擋雷劫已經在居雲殿昏迷不醒這麽久,他怎麽可能來蠻荒動手?我知道你恨他,但你這想法未免也太過荒謬。”

溫峫最受不了的就是辛晝在他面前為長旸辯護,他忍了又忍,才把胸中那股憤郁壓了下去,盡量平靜地說:“可是誰建立了蠻荒,誰将靈泉置于此地,誰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蠻荒行事?”

辛晝怒而反駁:“師尊并不知道靈泉具體下落。”

溫峫卻冷笑:“他騙你你就信了?他将我母親的半分神魂置于自己體內,以心脈供養,連我都能感應靈泉下落,他又何嘗做不到?”

辛晝仿佛被驚雷當頭劈下,怔愣到:“你說什麽?”

溫峫眼中翻騰着刻骨的恨意:“你才與他相識多少年?知道多少關于他的過往?當年他魚死網破誅殺我父尊,我母親悲痛欲絕,自毀元神,卻被長旸強行阻了,他将我母親尚存于世的半分神魂據為己有……這麽多年……”

溫峫強忍着胸中悲痛與怒火:“我沒有找他報仇,你以為是為什麽?”

可哪怕溫峫這樣說了,辛晝卻還是不肯相信,他與溫峫相對而立,竭力讓自己神智冷靜下來,神态強硬:“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他道:“就算我師尊當真為愛執念成狂,我也要他親口告訴我。”

“好。”溫峫手背青筋乍現,嗓音森然,“靈泉沸騰至此,我母親的神魂應當已經受到感召,你就回去看看你英明神武的好師尊,是不是早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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