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宴(下)
第二十章年宴(下)
寒冬之夜,凄冷異常,玉蟬站在延慶殿裏,悲傷的情緒一閃而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就知道,像她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得到無緣無故的得到別人的善待?
她該看開的,但不知為何眼睛卻不聽使喚,酸酸澀澀的,好像要流出淚來。
“诶,玉蟬!”
綠绮看她眼尾泛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忙提醒着。
年宴是極喜慶的宴會,決不允許她們這種宮女掉淚的。
但玉蟬已經很克制了,明明眼中就含着朦胧的水光,卻還是微微笑着,問道:“怎麽了?”
綠绮只好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北風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歇,永遠給人最冰冷的清醒。
延慶殿外沒有那麽多明亮的光,只有一輪被烏雲遮住的月。
綠绮将玉蟬按到自己的懷裏,輕聲說道:“想哭就在這裏哭吧,我給你遮着。”
綠绮感到胸前的衣襟被濡濕,聽到了玉蟬小聲的啜泣,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雖然她并未聽玉蟬提起過過去,但哪個好人家會将女兒送入皇宮伺候人呢?
好不容易得了那一點微薄的善意,卻發現善意并非是對着她的,想想都令人心碎。
“我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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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聲音裏還帶着抽噎,明明眼圈裏還有殘餘的淚滴,玉蟬偏還要嘴硬,從衣袖裏取出手帕,囫囵似的将臉上的水漬抹幹淨。
于是,綠绮就想勸她幾句。
“不論陛下怎樣看待我,陛下救我的那幾次總不是假的,”玉蟬擡頭對上綠绮的視線,說道:“我知道該怎麽做。”
綠绮暗自松了口氣,正要和玉蟬一起回去,就聽見有人溫聲詢問:“你們在做什麽?”
玉蟬轉頭望去,只見那人雖然言語溫和但面容冷淡,手中抱着一把七弦琴,雙眼蒙着布條,應是不能視物。
是琴師裴元殊。
可他不是看不見嗎?怎麽知道的這裏有人?
還沒等玉蟬想清楚,綠绮便已經回他說道:“殿內太悶,出來透氣,倒是裴先生你為何來此?我并未聽聞陛下又喚了琴師。”
“我來尋琴穗。”
裴元殊不緊不慢地回着。
“那尋到了嗎?”玉蟬上前問道。
裴元殊輕輕搖頭,說道:“并未,大概再也尋不到了。”
裴元殊的神色明明冷淡至極,可當他說起再也尋不到時,一絲痛苦終于還是洩露出來。
那琴穗,于他而言應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玉蟬心想。
可綠绮看起來卻沒什麽耐心似的,說道:“你那雙眼睛又看不見,就先回去,我自會幫你找。”
“如此,便多謝了。”
裴元殊道過謝,便一步步地離開,身影沒入夜裏。
“他是自己走來的?”玉蟬後知後覺出來了不對。
“應該是吧?”綠绮不确定地說着。
“可他不是看不見嗎?”
既然看不見,他又是怎麽找到正确的路的?
“我以前也認識一個盲人,他說盲人因為目不能視,所以其他的感官就會格外靈敏,若是天賦異禀之人,也能憑着聽聲辯位如常人一般行走。”綠绮對她解釋道。
玉蟬了然,卻見下一刻,進入延慶殿的宮人腳步匆忙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玉蟬拉着一個人問道。
“蘭陽縣主暈倒了!”
玉蟬與綠绮閃身回到了延慶殿裏。
殿內,榮祿郡主緊緊地将孟玉婉抱在懷裏,手微微顫抖,聲音也被吓得發抖,“婉兒,你別吓娘親。”
一旁的秦戈眉頭皺得極緊。
蘭陽身子弱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但總不至于又在宴席間暈過去,除非這些席間吃食有問題。
而後趕來的太醫證實了秦戈的猜測。
“蘭陽縣主中了毒,還好并不算深,”院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繼續說道,“縣主本身身子骨就很弱,所以再細微的毒,效果都會放大,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縣主若不小心中了慢性的毒,也很容易就被發現。”
“是什麽毒?”秦戈的神色冷了下去。
院判見天子似要動怒,忙說道:“依微臣看并非是純粹的毒藥,而是兩種相克之物共同所致。”
秦戈的指尖輕輕敲擊着桌案,片刻後肯定道:“卞尚書也是死于此毒。”
他的目光看過延慶殿裏姿态各異的人,這些人要麽是他的心腹,要麽是暫時動不得的重臣。
秦戈的神情中露出了一絲陰冷。“去喚淩文涵過來。”
淩文涵原本就是簡在帝心的刑部尚書,如今又兼任的吏部尚書的職位,霎時間成了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敬酒的人在他身邊圍了一圈,淩文涵又不好直接拒絕,直到有人傳來天子谕令,他才從人群中解脫。
“陛下。”
淩文涵的酒量本就不太好,即使只是跟着喝了一點,也足以讓他的頭腦發暈。
“卞尚書之死可有新的線索?”
淩文涵搖了搖頭,那幕後之人做事十分隐蔽,刑部上下加班加點都沒能查出任何異常。
“朕這裏有。”
淩文涵低聲應着,應完之後才發現不對。
天子有新線索了?
他擡頭就瞧見了秦戈被寒冰占滿的眼眸,靖安侯站在秦戈身旁,另一邊是榮祿郡主抱着蘭陽縣主。
被酒水鏽住的思緒開始運轉。
下毒之人第一次殺的是吏部尚書,第二次自然不可能只為殺蘭陽,想來應是為殺任戶部尚書的靖安侯,只是蘭陽不幸,為親爹擋了毒。
“去查,靖安侯府與吏部尚書府上,有哪些相似的東西。”
淩文涵領命。
“至于蘭陽,”秦戈頓了頓說道,“你們就将她帶回去小心照顧。”
榮祿郡主聞言謝過秦戈,瞧着孟玉婉蒼白的臉更加心疼。
早知道,就不該帶婉兒來皇宮。
她心想着,覺得孟玉婉還是離皇室遠些才好。
宴會散場,燈火通明的宮殿也熄滅了燈,像是被黑漆漆的夜吞噬了似的,只有呼嘯的風聲,襯得萬籁俱寂。
玉蟬幫着收拾了延慶殿的杯盤狼藉,成了最晚離開的宮人之一。
今夜不是她當值,所以她并沒有去乾清宮,而是往自己所住的小閣走去。
忽而,她聽到“篤篤”的敲擊聲。
有人在?
玉蟬疑惑地想着,往前走了幾步便瞧見了人。
是裴元殊,他的右手抱着一把七弦琴,左手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根盲杖,在小心翼翼地走着。
“裴先生是找不到路了嗎?”
玉蟬出聲問道。
她對這位裴先生談不上好感與惡感,只是總覺得,雙眼無法視物,太可憐了些。
裴元殊的腳步停了下來,向着聲音的來向,說道:“你看到我的琴穗了嗎?”
玉蟬的聲音頓了片刻,她方才之所以在延慶殿多留了一會兒,也正是為了幫裴元殊找琴穗。
但延慶殿裏并沒有那東西的痕跡。
明明裴元殊的神色冷清,無甚表情,可玉蟬偏偏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大概,那琴穗是極為重要的東西,所以才讓他一直挂懷,一直憂心。
玉蟬想了想,從腰間取下了一個香囊,香囊裏裝着寫着她名字的老舊字條,和一些其他的東西。
她在香囊裏小心地翻找着,終于找到了一串流蘇。
她離家時,母親給了她幾件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并說這是護身符,不許随意丢棄,也不許随意給人看。
但是,這護身符也沒怎麽護得了她平安,既然已經給天子看過那張字條,那再把這串流蘇送人也沒什麽不好的。
“我并未找到你的琴穗,但是我這裏有一串流蘇,是我母親給我的,我留着它也沒什麽用,你看它合适做你的琴穗嗎?”
玉蟬将那串流蘇交給了裴元殊。
那串流蘇是清清淺淺的藍色,上頭打了個十分複雜的節,還綴着一顆白色的玉珠,也不知那玉是什麽材質,哪怕是三伏天裏,也自帶一股寒涼。
不過,到底是十幾年前的東西,這流蘇已經微微破舊了。
裴元殊接過流蘇時明顯愣神了一瞬,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給他這樣一串流蘇。
他的指尖描摹過流蘇的每一個細節,而後對玉蟬說道:“謝謝,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玉蟬,”她想了想秦戈教她認得字,又補充道:“是蟲字和單字組合在一起的蟬。”
“謝謝你玉蟬,”裴元殊又極為鄭重地說了一遍,“不過,這是母親給你的東西,給了我是不是不太好?”
玉蟬擺了擺手說道:“沒關系的,總歸母親還給了我許多其他的東西。”
他們正說着話,就見綠绮迎面而來。
她沖着玉蟬招了招手,而後一臉警惕地看着裴元殊說道:“已至深夜,快到宮門落鎖的時間,裴先生怎麽還在這裏?”
“我來尋琴穗,姑娘說要幫我尋琴穗,可有尋到?”
裴元殊臉上始終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好像天地之間并無任何他在意之事,除了他的琴穗。
綠绮面上露出了些尴尬。
玉蟬想,先前在延慶殿門口,一口答應下來尋找琴穗的是綠绮,但看起來她也沒有找到,所以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吧?
不過裴元殊并沒有為難綠绮的意思,他舉起玉蟬給他的那串流蘇,說道:“雖然和我所想有些不同,但我已經找到了琴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