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圓佳人還(四)

第5章 月圓佳人還(四)

擋在眼前的手并沒有實際接觸到肌膚,可女子睫毛纖長,随着眼睛的眨動時不時拂過掌心,微微的癢。

尚辰放開手,閃身擋在她面前,端一副清冷正經模樣:“回馬車上去。”

“我不怕的!”李靥這會兒已經好了很多,好奇心大過了害怕,踮起腳想要越過他肩膀去看那只手,“屍體是游典簿嗎?”

“只有一只手,是不是屍體還未可知,況且游典簿只是失蹤,為何會認為是他?”他探詢的目光盯過來,黑眸透亮清澈,像是能把人看透。

李靥被他盯得垂下頭,背上起了一層薄汗,早聽說尚少卿心思缜密,自己不該多問的。

“昨、昨日剛剛說過的嘛,所以我下意識就——”

好在尚辰并未過多懷疑,只點點頭:“是不是游典簿要挖開才知,你退後遠觀,若有不适立即回去。”

“好。”

春和喊了唐君莫過來,三個人一起将松軟的土堆挖開,一具屍體漸漸顯露出來,死者面色青白,着翰林院官服,正是失蹤三日的翰林院典簿游彥宏。

游彥宏的屍體在林子裏,這跟李靥想的位置有點出入,想來四年後要麽是期間人為移動過,要麽就是那場雨實在太大,将屍體沖到了河堤上。

但不管怎樣,屍體被尚少卿找到了,案子有了進展,她也總算不虛此行。

同行的那位吳思悠吳娘子看起來比誰都激動,只掃了屍體一眼便急急跑回馬車,很快提了一個小箱子又跑回來,身上還罩了件白色罩衣。

罩衣樣式簡單利落,料子卻是上好的飛花錦,還有那個小木箱,在陽光下竟隐隐有金絲浮現,似是極珍貴的金絲楠木制成。

李靥好奇打量,覺得她這身打扮頗像個仵作,嗯,還是個很有錢的仵作。

見她盯着自己瞧,吳思悠友好地笑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微垂,小狗狗一樣誠懇可親:“我要去驗屍,李娘子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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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怎麽到哪裏都拎着你的仵作箱子啊。”刨完屍體去河邊洗手的唐君莫打斷了她的話,“還問人家李娘子去不去,哪有女子如你這般的。”

吳思悠做個鬼臉,丢下句我樂意,蹦蹦跳跳驗屍去了。

李靥眨巴眨巴眼,問唐君莫:“唐官人,吳娘子是大理寺的人嗎?”

“思悠不是大理寺的人,她是京城首富吳員外的獨女,全東京城唯一自立門戶的女仵作。”

“女仵作?聽起來好神氣啊!”

“哈哈,你是第一個說她神氣的。”唐君莫不由多看了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幾眼,“京城的閨秀們可都對她避之不及。”

“昭雪洗冤,讓死者開口能言,自然神氣。”李靥望着大樹下驗屍的吳思悠,眼神向往,“自立門戶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往後不必依附夫婿亦可獨立生活,當真讓人羨慕。”

“這倒是,怎麽說仵作也算是門手藝。”

“唐官人呢?”她問身邊這位年輕郎君,“您是大理寺的人嗎?”

“算是吧,也不算全是,此番來投奔尚少卿,便是想入公門找個營生。”

“唐官人是秀才?”

“小爺可不是什麽酸腐秀才。”唐君莫胸脯拍得山響,“小爺是個大俠!”

李靥吓一跳,秀氣的眉毛高高挑起:“大俠?”

“那當然,行俠仗義的唐大俠!”

“哦?”

“怎的不信?我在江湖上也是有名號的,聽過江湖六君子沒有?”

“沒有。”

“小娘子沒見識,小爺是六君子之一,很厲害的!”

“哦哦。”

“哎?你這小娘子哦得很敷衍吶!”

.

“致命傷在後腦枕骨處,傷處為長條狀,輕微滲血,內部腫脹,應為鈍器擊打所致。”吳思悠查驗完對尚辰講道,“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幾處輕微傷,沒有中毒。”

“鈍器擊打。”尚辰眉頭微皺,“長條狀傷口,棍棒?”

“嗯,大概這麽粗。”吳思悠拇指食指圈出一個大概的粗細,“沒有反複擊打痕跡,一擊致命,兇手力氣不小。”

“可還有其它發現?”

“有,您看這裏。”她撸起死者袖子,只見小臂處赫然幾道抓痕,另一只小臂亦是。

“這幾處抓痕細且淺,似是女子所為,從力道方向來看,大約是……”

吳思悠說着,抓過剛剛過來的唐君莫比劃了幾下,緊随其後的李靥恍然大悟:“扼頸?”

“對,應是他掐住對方脖子,對方掙紮所致。”

見她過來,尚辰自懷中掏出一條面巾示意她戴上:“不要用力呼吸。”

李靥點點頭,聽話地系上面巾,指着死者前襟問道:“那個是首飾嗎?”

衆人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屍體衣領處似乎有飾品一類的東西,細微光芒不時閃動。

吳思悠拿了鑷子,小心翼翼将那個東西夾出來,是一粒黃金耳墜。

“行啊李娘子,眼力不錯!”她将耳墜交到尚辰手裏,“沉甸甸的,純金。”

李靥別過眼睛不敢再看屍體,只專心盯着耳墜:“這是雲佩軒的足金宮鈴珰,去年的款式,跟镯子配套賣的,總共沒幾套。”

“雲佩軒?”

“便是東華門外那家很大的首飾鋪子。”

“好。”尚辰将手中的耳墜收起來,吩咐道,“春和先送李娘子跟吳娘子回家,再去大理寺叫人過來,君莫先與我在這裏守着,待大理寺的人到了,咱們便去趟雲佩軒。”

“我去吧!”李靥想幫忙,“我去雲佩軒買過幾次首飾,跟掌櫃的算是熟人。”

“我也是熟客,我與李娘子一道去。”吳思悠也說。

尚辰略一沉吟,覺得也未嘗不可:“注意安全,只問出是誰買過便好,其餘不要多問。”

“嗯,記下了。”她立正站好,像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命令,極度真誠地盯着他眼睛保證道,“少卿大人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所托!”

少卿大人好像有些嫌棄她,頭一偏,敷衍地擺擺手:“問好之後讓春和送你回家。”

***

馬車一路疾馳回城,很快便到了雲佩軒,兩位姑娘下了車,手挽手邁進店鋪大門。

“二位娘子好!”天近晌午,店裏客人不多,掌櫃滿臉堆笑迎上來,見是熟客,更熱情招呼道,“快給李娘子和吳娘子上茶!”

“掌櫃的不必麻煩了。”李靥客氣道,“我來是想看一看,去年那套宮鈴樣式的足金首飾可還有賣?”

“喲,這可不巧,那套首飾已經售空了,您也知道,我們店裏首飾每種樣式就幾套,售完不補。”掌櫃邊說着,從櫃臺後面拿出個冊子給她看,“宮鈴那套精巧圓潤寓意好,好多娘子都喜歡,所以我們今年又出了個差不多樣式的,還加了折枝花紋,比去年那套更好看,您瞧。”

李靥低頭看冊子,随口問道:“掌櫃的可還記得都有哪家娘子買了?”

“這我倒是記得,總共做了三套。”掌櫃不疑有他,一邊給她翻冊子一邊随口答道,“天章閣王學士家的小妾買了一套,城北糧鋪的趙員外給自家女兒買了一套,還有就是翰林院游典簿的娘子周氏,最後一套是她買走的。”

“掌櫃的記性可真好。”李靥誇道,順手拉了下吳思悠,示意她可以走了,“吳娘子啊,有看中的沒有?”

吳思悠是個實心眼,被她一問,指着冊子上一只金釵道:“這個好看!”

“吳娘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我們店的新樣子,叫做南國芙蓉,足金配珊瑚,又鮮活又貴氣,最适合您這種大富之家的娘子!”掌櫃說的口沫橫飛,“這支金釵可是京城獨一份,絕無重樣。”

“真的嗎?”吳思悠被他說得眼睛都亮了,“給我包起來!”

.

吳思悠大手筆買下了那支全東京城獨一無二的金釵,坐在馬車裏抱着首飾盒子,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來查案,怎麽就買了支金釵呢?還那麽貴……”

“一來是吳娘子人心善又實誠,掌櫃的說得那麽賣力,不忍不買。”李靥笑着安慰道,“二來這釵子也着實漂亮,很襯你。”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黃金配珊瑚,明豔大氣,做工也是一流。”

“嘿嘿,那我現在就戴上。”

“我來幫你。”李靥探過身子伸長胳膊,幫她把金釵插入發髻,斟酌再三開口邀請道,“天色還早,吳娘子去我家玩嗎?”

吳思悠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去我家吃午飯吧!”她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熱情的小貓,“我想跟你做朋友。”

“做朋友?”吳思悠歪着腦袋思考半晌,笑了,“很少有人要跟我做朋友。”

“是因為吳娘子的職業嗎?”

“嗯,好多人都說不吉利,但還好我爹不反對。”吳思悠拍拍随身的小箱子,補充道,“這金絲楠木箱便是他送我的。”

李靥有點羨慕:“令尊真好。”

“哈哈,這話我回家定是要告訴他,才滿京城的李家大娘子誇他呢。”

車輪辘辘向前,車廂裏兩個女孩子相視而笑,吳思悠想了想,抱着箱子坐到了李靥身邊:“其實我很少出來玩,也沒人叫我出來玩,這次是尚少卿喊了唐小官人踏秋,還要他找一名女子相随,唐小官人不認識旁的女子,便叫上了我。”

“那以後我們經常出來玩吧,秋日登高,冬日探梅,春日踏青。”李靥指指車窗外景色,真誠道,“吳娘子若是有案子,也記得叫上我。”

吳思悠疑惑:“可我聽說翰林院李學士的妹妹,是個賢良淑德、珠規玉矩的女子……”

“唔,人是會變的嘛,況且聽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李靥掀開一點車簾,陽光照進來,清風拂過發梢,她慢悠悠解釋,“我前幾日夢魇,險些陷入噩夢裏出不來,夢醒後大病一場,突然覺得換個活法也不錯。”

她這樣說倒也解釋得通,畢竟很多人大病過後宛若新生,吳思悠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李娘子,你跟尚少卿相熟嗎?”

“還好。”

“我覺得應是相熟吧?尚少卿的面巾從不外借,你是第一個。”

剛剛的面巾被李靥摘下收好了,打算洗幹淨之後再還他,聽吳思悠如此說,想了想回答道:“那就是關系比旁人近些,尚少卿跟我哥哥是摯友,也是我的義兄。”

“居然是義兄,那你跟他商量商量,若是大理寺再有女屍,就不要從開封府調坐婆了,找我呗。”吳思悠樂呵呵套近乎,“坐婆來了也沒工錢,不情不願的,定不如我細致耐心。”

“到時去驗屍,一定帶着你!”

“也不是不行……”李靥想想上一世尚辰對自己的照顧,覺得義兄大人應是對自己印象不錯,于是篤定地一口答應,“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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