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肖培之春風滿面,顧盼神飛。

豐德明不愧為三朝元老,果然是聖眷甚隆,就連嘉憲帝也要親自前來觀禮。況且豐嘉玉不僅有十裏紅妝,其随嫁的良田宅鋪甚是可觀。

肖培之不禁為自己畫策設謀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如今他不僅順利高娶佳婦,且是五皇子身邊的近臣。

如今只待五皇子大業得成,一朝飛龍在天,自己便是那帶金佩紫的要臣,就連兄長也要讓他幾分。

隔了一世再來安平伯府,陶知影面對着這依舊宏敞華麗的屋宅,眼睛生起了重影。

這府中的每一處亭堤她都記得,每一道曲橋游廊她都走過,甚至那些個忙碌奔走的仆婢雜役的臉,她都不覺得陌生…

“影姐兒。”

秦婉姜輕輕喚着神游方外的陶知影。

不知何故,二人一進這安平伯府,她便犯起了愣怔,腳底發飄似的。

陶知影回以歉意一笑,二人來得不早不晚,應該還要一會兒花轎子才會到,見秦婉姜仍舊有些畏縮小心,只得領着她去了一處人不甚多的亭院中先坐着,安平伯府的下人忙奉上了茶點招待。

估摸着時辰差不離了,二人便慢悠悠地往正堂去。

嘉憲帝本是踩着時間來的安平伯府,卻不料豐府的轎子未趕上吉時,仍在途中。

嘉憲帝略感詫異,暗想這豐德明平素最是古板守舊的人,怎地輪到自己最寵愛的孫女出嫁,卻誤了時辰。

安平伯府的人惶恐不安,趕忙要給天家安排休憩之所,嘉憲帝擺擺手,随行宦侍知道皇帝想随意走走,便拒了伯府的安排。

轉過一處與垂花門相接的抄手游廊,見不遠處的窩角廊立着一對姑娘,二人正齊觀着一處翹檐,檐上雙燕呢喃,鵲鳥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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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他的目光,二人一齊轉身投眼看來。

一對麗人皆鉛華弗禦,左邊的芳菲妩媚,風姿豔質如海棠,右邊的則秀似芝蘭,娟麗無雙。

嘉憲帝緊緊凝住了右邊的女子,瞳體顫動,一時仿若時空倒流。

陶知影望着不遠處氣閑情逸的男子,見他頭戴朝天幞頭,身着降羅紅袍,腰間通犀金玉帶,袍面上下皆紋着一團三砋金龍。

忙扯了秦婉姜伏身跪下,陶知影小聲提醒了一句:“是聖上。”

秦婉姜一驚,忙與她齊聲道:“臣婦/臣女拜見陛下。”

嘉憲帝走近,仍直直盯着伏跪的秦婉姜。

見帝發怔,身後的宦侍忙上前低聲介紹:“陛下,此二位分別是忠武侯世子夫人與秦侍郎之女。”

嘉憲帝這才回神,免了二女的禮。

待二女起身後,他略略端詳了一下陶知影,便和善笑道:“世子夫人果然生得方桃譬李,怪不得子居豁了臉來向朕求旨。婚後,你二人處得可好?”

陶知影面微熱,恭聲答道:“夫君他…待臣婦體貼有加。”

嘉憲帝撫掌大笑:“好極,朕本還擔心自己錯點鴛鴦,看來倒是成就了一樁和美姻緣。”

視線不自覺地滑向一旁沉靜的秦婉姜,嘉憲帝按下心中激蕩,繼續若無其事地對陶知影道:“你與子居成婚時,朕因北巡而錯過觀禮,心中甚感憾愧——”

見帝擡了手,身後宦侍忙取了随身攜帶的禦禮,嘉憲帝随手挑了一方錦盒,着宦侍捧給陶知影。

“今日出宮慌忙,未随置太多禮信,此番便以此相贈,聊賀你二人秦晉之喜,沈夫人勿以寡見阻。”

萬聖所賜,水草花泥亦是無上天恩,陶知影怎敢推拒。她忙跪地謝恩,又雙手接過了錦盒。

嘉憲帝又指了另一方錦盒,那宦侍心下訝異,眉心無端一跳,聽得帝對一旁的秦小娘子道:“今日有緣得遇秦小娘子,還請秦小娘子收下此物,權當你我初見之禮。”

秦婉姜受寵若驚,也忙謝恩領聖賞。

嘉憲帝還欲說些什麽,卻已有其它官員聞得聖音,特意前來拜見,陶知影忙拉了秦婉姜行禮退下。

想到嘉憲帝方才看着秦婉姜的眼神,還有那宦侍驚訝的表情,陶知影心中怦怦直跳,她撫了撫胸口,定定神,看了看秦婉姜惶惑的神情,四下觀望了一圈,拉近了秦婉姜,打開自己手中的錦盒,二人一道看了眼盒中的雲腳珍珠卷須簪,雖精致卻也常見。

秦婉姜也打開了自己手中的錦盒,裏頭卧着的,卻是一支金累絲紅寶石步搖,窮奢極麗,雍貴非常。

秦婉姜呆了,她語無倫次道:“官家為何…這,這太貴重了…”

陶知影也不自覺掐了自己的手,她只能安撫道:“論起來,輩分上你可是官家的表侄女,許是因着這一層關系…”

對的,陶知影也寬心地想,論輩分,秦婉姜可得喚嘉憲帝一聲表叔,自己所想的應該不會發生…

忍着心底強烈的不适喝過交杯酒,待肖培之也出了門去待客,秦婉姜迅速與貼身使女換了裝扮,又遣了另一名使女想法子去請沈同晏,使女們都領教過她的手段,不敢置喙半句。

交待了同行僚屬仔細觀察到場賓客後,沈同晏正四處尋着自己的夫人,卻見一使女神色異常地走了近身,謹慎低聲道:“我家主人想請世子一敘,可否請世子随奴走一趟。”

尋不見陶知影,沈同晏百無聊賴,見這使女話中帶了緊張的懇求,心中也是泛起奇意,便勾唇一哂,颔首讓她帶路。

“二郎…”

一處花木繁茂,四周隐蔽的四角亭臺中,使女裝扮的豐嘉玉遙遙望來,眼中滿蓄鉛淚。

沈同晏止了步子,挑眉道:“肖夫人。”

豐嘉玉見他不肯過來,還如此稱呼自己,頓覺骨鲠在喉,眼淚撲簌簌成串滾下。

她疾步出了亭子,伸手欲抱沈同晏,沈同晏皺眉避開,厲聲道:“肖夫人請自重!”

豐嘉玉見他如避蛇蠍般彈開,死死咬住下唇,而後慢慢跪了下去,唐突露骨的說道:“二郎,我不嫁了,你納了我可好?我願意給你作妾…”

她沒法逼着自己嫁給肖培之,她不愛他。

尤其是方才一看見沈同晏,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頭的愛戀,如果能與沈同晏共度一生,哪怕是作妾,她也甘願。

沈同晏只嗤笑道:“肖夫人莫非得了癔症不成?”

他心下厭煩,早知道是豐嘉玉,方才怎麽也不該過來的。

見他轉身欲走,豐嘉玉瘋了一般向前跪了幾步,抱住他的腿不放。

沈同晏被她抱住雙腿,忙用手支住身側的假山,一邊使勁蹬開她,一邊喝斥:“豐嘉玉,你瘋了不成?給我放開!”

豐嘉玉确實半瘋癫了,她渴望沈同晏救她,渴望與沈同晏在一起,怎甘心就這樣讓他離開。

她嘶聲道:“二郎,我真心歡喜你,你帶上我一起走罷,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淚眼朦胧間,她突然瞧見了前方一抹煙籠雲緞裙裾,擡眼一望,是陶知影,她靜立于那雕牆之下,靜望着這處,不知站了有多久。

席肴豐盛,處處載笑載言,肉山酒海,山珍海錯,陶知影卻只覺得頭昏腦悶,雖已是秋蟲唧唧的時節,但許是賓客太多,那股子酒菜熱味更是熏得她莫名反胃,她小聲知會了一下秦婉姜和秋照,說自己出去透透氣,秦婉姜只當她是去尋沈同晏,想着自己霸占了陶知影半日,生了些愧意,便點了點頭,也沒跟出去。

陶知影走遠了些,直到再聞不到酒菜氣,才準備到一處廊下的坐凳楣子上坐坐,卻冷不丁見到沈同晏正跟着一名使女走過遠處的一道曲橋,那使女神色緊張,頗為不自然。

記下了二人行去的方向,陶知影捏緊帕子暗中尋了過去,卻見他竟是去與喬裝成使女的豐嘉玉私會。

她見到豐嘉玉對着他期期艾艾地哭訴着什麽,聲調凄涼哀怨,俨然一幅情深入骨的樣子。這二人不斷拉拉扯扯,一貫高傲的豐嘉玉,竟然還跪地抱住了他的腿…

陶知影猛然想起,上一世,他二人是夫妻…

她遠遠地看着,心像被一支支毒箭毫不留情地刺穿…

“陶娘子!”豐嘉玉發現了她,急中生智,昂首喚了一聲。

陶知影閉目了半刻,待那陣酸澀退去,才慢慢走了過去。

沈同晏又怒又急,偏偏豐嘉玉使了全身的蠻力抱住他下盤,他礙于男女之防又不好出手去扯,只能借了假山的力,試圖用腳将她磴開…這下愕然聽到她高聲喚陶娘子,沈同晏僵了一下,再往後看去…

陶知影正沉穩地走過來,徐步香茵,腦上卻似乎毫無表情。

豐嘉玉忽然松了抱着沈同晏的手,轉而跪去扯陶知影的袖子,仰起滿臉清淚:“陶娘子,你發發善心,讓我與二郎在一起可好?我願意入府作妾,我心甘情願,你是當家主母,我會好好侍奉你的…”

陶知影不動如松。

天空碧藍澄澈,只有一縷薄薄的纖雲飄着,她聽見自己不帶感情的聲音:“夫君若願意,我自是無話可說。”

沈同晏又是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陶知影,臉色極其難看:“我早已說過,與此女并無私,今日之事實屬意外。夫人此話何意?”

正常婦人若聽得旁的女子如此厚顏無恥的話,該是恨不得撕了對方的嘴方可洩氣才是,可她卻似是渾不在意。

陶知影想問他,若真與豐嘉玉無私,為何會特意避人耳目,來此與她相見,還任由她拉扯糾纏…

可她此刻卻似啞了般,舌頭好像被千鈞的巨石墜住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豐嘉玉目中一喜,連忙說道:“二郎你瞧,陶娘子并不反對的,我這便随你回府可好?”

沈同晏死死盯着陶知影,卻絕望地發現,自己确實從她的靜默中讀出了默許。

他氣得哆嗦,臉上投了笑的光輝,聲音卻冰得刺人。

“肖夫人可是與肖四郎君才将将拜過堂,轉頭就要琵琶別抱…恐怕不大妥當罷。沈某雖确有納妾的想法,卻只打算從房中收上幾個,暫時不欲沾染府外的女子,況且…肖夫人對沈某來說,是麻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仍然看着陶知影,卻見她不僅目不斜視,臉上亦看不出有絲毫動容。

他覺得自己肺管子都要氣炸了,實在再呆不下去,故作鎮定地撣了撣衣擺,轉頭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陶知影把嘴唇咬得死緊泛白也止不住眼裏的升騰起的煙霧,她對豐嘉玉澀聲道:“肖夫人可聽見了,非我不許,而是夫君不願。”

語畢,她拂開豐嘉玉的手,亦轉身朝另一方向離開。

豐嘉玉失了力,呆呆地坐在地上,她雙手捧着臉,痛哭起來,她的肩頭激烈地聳動,哭得氣絕喉幹,悶覺于地。

她腦中炸開,整個人陷入激狂。

她不惜放下畢生的尊嚴與貴女的身段,低聲下氣地去求他,甚至求陶氏那個賤婦,這般委屈求全,他卻仍然不為所動,還出言譏諷她。

她本想告訴他,五皇子豺狼成性,與其禦下之人根本就是謀為不軌,可是他沒有給她機會,他如此狠心地不救她…

她肝腸寸斷,眸中繼而風潇雨晦,狂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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