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璧雪2
璧雪2
一樓屋檐兩排燈籠的紅光從門窗幽幽射入,微弱的光勉強夠人看清屋內的情形。
黑衣人仍然不慌不忙地剝着雞蛋。他的劍挂在腰上。他聞了一下雞蛋,然後慢慢地咬了一口。他是這裏難得的人,難得的認為此番情形還不配他拔劍的人。
帶刀的大漢們早已起立拔出了桌上的刀。鄰座的劍客雖然沒有拔劍,手也緊緊握住了劍柄。
這些都在發生在一瞬間。
樓上的女子為何而尖叫?
燈為何會熄滅?
屋內的氣氛為何如此劍拔弩張?
不平城的酒館,不平常的客人,燈不平常地熄滅。只有心裏懷事的人此刻才會表現得不尋常。
黑衣人擡頭看羅二,他的臉色難看至極,他原本筆挺的脊梁微微弓起,似憤怒的豹。
羅二朝樓梯走去。他離開時碰倒了長凳,“砰”的一聲響挑動着人們已然脆弱敏感的神經。他們轉頭看向羅二。
羅二喊道:“夢娘!”
“沒事,別着急,你等等。”夢娘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她好像恢複了些情緒,反而有空去撫慰別人,她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很鎮定了。
二樓的燈一盞盞重又亮起,樓梯口的光越來越盛。燭火敷在羅二成熟的、帶有心事的臉上,使得他顯出一種奇異的神态。
黑衣人吃完手中的蛋,望向窗外。
羅二等了一會兒,終是等不及,想要上樓一探究竟。還未走到一半,頭頂的木板便“噠噠”作響,沒幾步路,夢娘飛似的投身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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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酒館的老板娘不是掐尖的貌美,但此刻一樓的男人們都無法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她臉上甚至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時光對女人何其殘忍。青春的女人如同當季盛放的花兒,時光過了,美貌也就如同風吹雨打後碾落沉泥的花瓣,縱然更能護花,但看客誰關心她們的內裏呢?原來不止花會萎謝,女人也同樣會凋零。
夢娘恰恰相反,她年輕時未必十分出挑,年歲對于她倒反而是種恩賜,讓她有了清純得能滴水般的少女所沒有的風情萬種。看到夢娘,男人們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美不是必要年輕的。
夢娘左手握着火折子,右手緊緊抱住羅二。
她靠在羅二肩頭,大半張臉隐在暗中。樓梯口黃白的燭光只投在她右臉、耳後,只照亮她右邊一點點的長發。
她的臉上帶着鎮定,驚吓過後的鎮定。
她和羅二一樣,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十分貌美,但絕對令人難以忘懷。她和他的氣質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二樓的客人開始喧嘩,有幾個人探頭望向樓下。
一樓還是安靜,靜得能夠聽見銀針掉落的聲音。
夢娘拍了拍羅二的背,示意他放開。
她這時完全鎮定下來了,拿着火折子一步一步下樓。
燈瞬間熄滅,又即将被一盞盞次第點燃。
屋外風更大了,卷起銀杏葉不住打轉。幾片落葉被吹進屋內,它們跨過低矮的門檻,停在青色的地磚上。
燈還沒有被點燃。
那一陣秋風吹來一個人。
一個打燈人。
他緊緊攥着一把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漆黑的刀,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
他立在漆黑的夜裏,手裏提着一盞紅燈籠,身上照着兩排紅燈籠。
他停在了日夜敞開的大門口。
黑衣人看向伫立在樓梯上的羅二和正在下樓的夢娘,他們臉上奇異的、鎮靜的神情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打燈人的臉蒼白透明,紅光映在他臉上不僅沒有給他增色,反而顯得他更加陰沉。
他站在門口問道:“酒館老板在哪?”
羅二道:“我就是。”
打燈人冷冷地看着他,把手中的燈籠扔在了地上。
燈籠在地上滾了幾圈,燭火忽明忽暗。火攀上紙面,熊熊燃燒起來。屋內頓時充滿了一種淡淡的香氣。
黑衣人鄰座的劍客臉色大變道:“冷檀香。”
屋內的人聞言立即屏氣,怒視打燈的人。
打燈人問道:“是你們酒館的燈籠吧?”
“是。”青衣夥計冷冷地回答道。
他舉着一盞油燈,慢慢從後門走出。他的左袖一處缺口,是被火燙的。他的身上帶着另一種馥郁的香氣,剛才上菜的時候還沒有。他像是從栀子花堆裏撈起,但那香味又絕不單純類同栀子花。
屋外紅旗在風中瑟瑟抖動,挂在旗杆上的燈籠不見了蹤影。它此刻正在燃燒,燭火在燃,紙面在燃,竹片在燃。火光閃耀跳躍在屋內、屋外的每個人臉上。
黑衣人走向鄰座的劍客,朝他微微示意後便取走了桌上的油燈。他走到燃燒的燈籠邊,将油燈湊近,在三寸遠處,油燈就被點燃。燃燒的不只是燈芯,而是整盞油燈。燃燒的火光不是黃白,而是青藍色。
黑衣人舉着這盞青藍色的油燈,将熄滅的燈火點燃。
一樓的光是青藍的,二樓的燈火散發出黃白的暖光,屋外大紅燈籠在風中飄搖不定。
青藍色的火漸漸黯淡下來,只留下燈芯那一簇。
黑衣人的劍別在左腰,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他舉着一盞微弱的燈火走上樓。
他對羅二道:“勞煩讓路。”
羅二的臉上又現出那種捉摸不透的奇異的神色。他杵在樓梯上,仿佛沒有聽見黑衣人的話。
樓梯很窄,羅二立在正中央,一動不動。
黑衣人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再走幾步就會撞上羅二,他要想過去就得讓羅二讓路,可是羅二仍然沒有絲毫移動的打算。
青衣夥計無聲無息地走到黑衣人背後。
羅二終究嘆了一口氣道:“黃歧非,你下去。”
黃歧非聞言立馬出拳,羅二臉色大變。
黑衣人繼續往上走。
黃歧非袖中隐藏的鐵環落在手上。他的出手很快,黑衣人的步調與他相比慢極。他沒有打中黑衣人。
黑衣人的的劍柄打在他的鐵環上,把他逼退。
黑衣人的劍依舊挂在左腰,他出手慢悠悠地,卻快到看不清。
羅二呵斥道:“下去!”
黃歧非面有不甘,心裏已經自知不敵,便退到夢娘身邊。
羅二直視黑衣人道:“閣下是敵是友,敢問尊姓大名?”
黑衣人又上前一步,他帶着和煦的微笑道:“在下連城璧,非敵,亦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