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逢

第46章 逢

“你在周昊面前抽過煙嗎?”

“不抽。”

“在你那些同學面前呢?”

“挺少。”

空氣中充斥着濕潮水汽, 混雜着白桃洗發水的味道,膩得太陽穴昏昏沉沉。

鋁箔罐底觸到桌面,悶而沉的一聲, 細小氣泡在擠壓震蕩下急速爆開。

呼吸在下一秒被悉數掠奪, 她呼吸着, 唇舌間嘗到苦啤的味道, 跟略帶甜膩的煙氣糾纏在一起, 手臂被握着,肌膚相貼的地方生出細細密密的一層薄汗。

纏綿, 刺激,腐壞。

一秒入雲端,一秒下地獄。

她的手臂緊緊勾纏着男生的脖頸,指甲深陷在他後頸骨的棘突。

“能不能慢一點,沈縱京?”

細小氣泡持續從冰涼的苦啤裏爆開,動靜暴烈而細小。

沈縱京的動作停頓, 跟她額抵着額:“不想贏了?”

她輕促地呼吸着:“你呢?還想不想贏?”

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渾身都粘膩, 脖頸的紋身也沾了細汗,純黑的紋身, 跟周遭雪白的肌膚反差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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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ici—阿鼻。

黎煙抱着膝, 輕促地呼吸了一會兒, 手臂被凍得輕微顫栗,這才意識到現在是冬天。

距離那個刺激而腐壞的夏天, 已經過去兩年半。

客廳裏隐約傳出球賽的聲音, 渾身黏得厲害, 黎煙打算去浴室洗澡,調水的時候才發現冷水又壞了。

M大學生宿舍的冷水總壞, 在住進來這短短幾天就壞了不止一次。

窗外飄着雪,波士頓的冬天比B市更暴烈,雪粒粘還沒撕下來的聖誕挂飾上,凝成一層晦暗不清的霧氣。

聖誕過後,快新年了。

她裹着毯子開電腦,給宿舍管理寫了一封郵件過去,起身推開屋門,第一眼先看到正對面電視上播放的橄榄球賽。

勞倫斯在場上。

成瑤盤着腿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音,轉頭:“你醒啦,都快睡一整天了,眼圈怎麽還是青的?”

黎煙垂下眼睫:“時差沒倒過來,做噩夢了。”

成瑤捏了把她臉,捏完一下沒忍住又捏了第二下:“本來還想問你去不去看M大的球賽。DH的男生們都去了,好幾個女生也去了,結果你直接睡過了。對了,你是不是不喜歡看賽,這兩年都沒見你去過球館。”

黎煙擡起眼睛,看了看窗外越來越大的雪:“以前看過,現在不看了。”

“也對,這兩年的賽越來越沒意思了。咱們校的校隊弱爆了,平時都沒人看,也就和京大打的時候場上能坐滿,還都是沖沈縱京跟周昊,後來沈縱京去交換,周昊也從球隊退了,那些賽就變成小孩子過家家了。”

“不過,”成瑤的眼睛亮了點,“聽說這兒的賽還是好看的,球員巨帥,他們還拍了照片,你要不要看,看的話我找彭辰要兩張,他肯定拍了。”

黎煙的心神都集中在上半句,在聽到沈縱京三個字時,眼睫劇烈顫了一下。

跟沈縱京在一起這件事,确實挺傷筋動骨的,尤其是在不自知地習慣那些暴烈,他卻從中抽離之後。

沈縱京在的時候她的生活容易多少,他抽離後這些容易都翻着倍地返還回來。

球場上比分膠着,時間只剩下三分鐘,不少球迷都在喊着勞倫斯的名字,期待他能再贏一個球,穩住局面。

但黑隊在還剩兩分半鐘時換了人,勞倫斯下場了。

成瑤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也從剛才的話題轉移過去,诶一聲:“怎麽換人了,好可惜,有勞倫斯在黑隊能穩住一半。”

黎煙的視線從屏幕上挪開:“也可能是他不想贏了。”

但呼吸還屏着,等待着最後那一刻的結果,心跳輕微急促。

“就一個賽,怎麽緊張成這樣,”成瑤又揉了一把她的臉,“晚上的跨年活動你可不能逃了,在GB,八點半一起打Uber過去。”

“好,”黎煙說,“屋裏的淋浴壞了,能不能借你那兒洗個澡?”

成瑤咬了口薯片:“怎麽又壞了,這都三天裏第二次了,我說付略也太摳門了吧,來這兒做交流展,別說酒店,連個民宿都不租,生生去找M大談成了免費宿舍。”

黎煙笑了笑:“沒事,我給學校發郵件了。這兩天聖誕和新年假期,過後應該就有人修了。”

成瑤點頭:“那你快去洗吧,他們看賽也快回來了,一會兒收拾好我們就出發。”

賽場上的計時牌這時歸零。

勞倫斯換下場後,對手方進了一球,險勝。

成瑤唏噓了一聲。

黎煙垂眼,去了成瑤屋子裏洗澡。

她在大二那年簽了DH,DH倒是沒想象中那麽不靠譜,在專業上碾壓了B市的一衆工作室,但全員夜店扛把子也名不虛傳。

這次來波士頓是跟M大藝術學院的一個聯合交流展,挺好的機會,三天前落地波士頓,待到年前回國。

DH這幾天已經聚了好幾場,幾乎每天泡一個夜店,黎煙時差倒不過來,大多數都推了,跨年夜這個确實不好再推了。

GB是波士頓出名的夜店,她和成瑤過去的時候,場子已經開始熱。

幾個女生正在聊下午那場球賽。

“我覺得前鋒最帥!盯着看了全程,眼都沒眨。”

“前鋒應該是中國人吧?”

“好像是,中場休息的時候彭辰不是還跟他說話了嗎,說是認識,但不在一個圈子,他玩的那個圈子不是彭辰夠得到的。”

“真假?這麽厲害?”

“肯定的啊,那種男生看着就是厲害腦子聰明的,再加上家世好,那真是生在羅馬了。”

“我還想要他聯系方式…”

“難。”

彭辰湊過來,幾個女生吓了一跳,其中一個瞪他一眼,彭辰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難,今晚我還真把這大佛給請過來了。”

幾個女生頓時興奮起來:“真假?不會是誇口吧?”

“真的啊,以前一個高中的,不過他人确實厲害,現在已經不太在一個圈子了,今天他跟他朋友也碰巧要來GB,就一起了。”

一個女生輕啧一聲:“還以為你牛逼咯。”

彭辰開了罐酒:“這不算牛逼?”

黎煙坐在角落裏,拿了杯水在手裏,輕輕地晃。

她平時都不怎麽碰酒,DH的人都知道,都算是學長學姐,很照顧她這個洋娃娃似的學妹。

她對下午的球賽沒什麽興趣,恹恹聽了一會兒,找了個借口出去吹風。

黎煙沒拿外套,就穿了件藍色毛衣,所以沒走遠,就在門口呆了一會兒,毛衣被吹透了,細白的手腕凍得微紅。

冬夜的波士頓冷而頹,臨街的商店櫥窗都挂上了新年裝飾,透出一股腐朽和紙醉金迷下的熱鬧。

夜店裏人不少,但街道行人寥寥,偶爾有一兩個流浪漢晃蕩着經過,或者一兩輛車從鋪着雪的街道疾馳而過。

黎煙在夜店門口打了根煙。

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點五十分。

蜜桃的甜意混雜着濃烈煙氣含在唇齒間,頹敗和紙醉金迷并存的街頭,風急雪驟。

煙在指間灼燒着,她輕念:“新年快樂,…”

街道一頭突然掃過一道雪亮燈光,在夜店暗紅的燈光下過于熾烈,烈得黎煙擡手擋了下眼。

車身輪廓在手指的縫隙間清晰起來——道奇最新款的超跑。

心口似有所感地起伏了一下,全身血液一剎沖到天靈蓋,遮擋在眼前的手指無意識蜷起,她一眨不眨地看着。

看着車在她面前五米停下。

看着車燈在雙閃兩次後熄滅。

看着拉車門走下來的沈縱京。

黑色沖鋒衣,肩身筆挺,身上的少年氣依舊在,但有了某種更為強烈的氣場。

第一眼的時候,她就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那個會給她買甜筒,知道她一切小習慣的沈縱京已經不在了。

大一那會兒,他的一大半心神都在泡她上面,這事其實不是沒人看出來,但沒幾個人真當真,兩人不在一個圈,差得太遠了。

而且,沈縱京不像會對一個好學生長久有興趣。

但他那時候想贏,所以距離多遠他總能朝她這兒走。

現在他不想贏了。

兩人的視線就這麽在暗紅的燈光中對上,外面的街道風急雪驟、腐壞頹敗,身後的夜店裏人聲鼎沸、紙醉金迷。

沈縱京的視線在三秒後挪開,仿佛只是看到個第一次打照面的陌生人,相比于她的臉,他的視線在她指間那根煙上停得倒是更久一點。

那根煙在夜色中灼燒着,腐壞又甜膩。

黎煙的頭皮一陣陣麻,渾身被凍得發冷,夜店的門被拉開,她摁滅那根煙。

沈縱京的視線從那根煙移到她身後。

黎煙也轉頭。

彭辰朝沈縱京揮手,明顯是來接人的,所以沈縱京就是他口中那個特別牛逼平時不太玩得到一起的哥們。

沈縱京抄着兜,懶洋洋朝他點了下頭。

彭辰完全沒有覺察到這一角的微妙氣場,走過來給她介紹:“M大天文系的沈縱京,從京大交換過去的,在這邊待兩年了,天文系天才,接手他家好幾個産業了,人特別牛逼。”

沈縱京拿了門口的果盤的最後一顆糖,薄荷的,糖紙被折弄得徐徐作響。

彭辰再給他介紹:“這個是我學妹,黎煙,今年雕塑系大三。”

“好學生,成績三年專業第一。我們學校想追人的特別多,學妹單了整整兩年半,一心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愣是沒一個把人泡到的。”

“人特別乖,每次跟我們泡夜店都煙酒不沾。”

彭辰每說一句,沈縱京手裏的糖紙就不疾不徐地折弄一下。

撓得心肺間生出細細的癢和燥。

她內裏堕落成什麽樣早就連同尺寸一起被沈縱京摸得一清二楚了,同理,他的也是。

以沈縱京往日的壞德行,這會兒早該意趣橫生地看她了,但現在不同了。

現在她在他那兒大概跟陌生人沒什麽兩樣,或者說斷得不好看,連陌生人都夠不上。

沈縱京在彭辰說完之後,伸出一只手:“沈縱京。”

眉眼冷淡,多一個字都懶得說。

她的掌心細密生汗,額角也生出虛汗,視線開始有點模糊。

這才想起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就喝了一杯冰水,應該是低血糖犯了。

彭辰什麽都沒看出來。

倒是沈縱京觸到她掌心的虛汗,在她身子發軟時反手握了一把。

彭辰這才發現點不對:“怎麽了?”

她頭暈得說不出話。

沈縱京瞥一眼她發白的臉色:“低血糖,你去旁邊便利店買點糖和吃的。”

他指揮得幹脆利落,那股游刃有餘勁兒比兩年前更足。

低血糖是黎煙的老毛病了,她又老不按時吃飯,大一上的時候被沈縱京各種運動折騰加上帶着吃飯才規律了點,不規律的時候他也總能從哪兒找出兩顆糖給她,他一走這點規律又沒了。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縱京已經沒有随身帶糖的習慣了。

彭辰下意識照做,一句沒多問地往夜店邊上的一家便利店走。

夜店門口只剩下兩人。

頭頂的燈光昏暗又暧昧。

她的手腕還被沈縱京握着,渾身都是冷的,只有肌膚相貼的地方滾燙,燙得她輕微顫栗了一下,喉口發堵。

眼前更模糊,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搭在這只手上。

沈縱京的腮緩緩動一下,瞥她一眼。

緊接着身體一下被拉得傾斜,和他唇碰唇。

那粒薄荷糖渡到她那兒,昏昏沉沉的頭腦被冰涼的薄荷氣灼燒着,整個人又被沈縱京滾燙的體溫灼燒着。

她下意識去勾沈縱京的脖頸,而唇舌一剎糾纏在一起,那些培養出的感覺悉數複蘇,身上忽冷忽熱,一陣陣顫栗。

沈縱京的視線在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內和她對視,她往後退一步,其實也沒有一步,只挪了幾毫米,背部就貼上夜店外冰冷的牆壁。

一片黑暗中,安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沈縱京沒動,原本扶她的手抄回兜裏。

那顆糖咔噠一聲,咬碎成六片。

一切的纏綿近乎于肌肉記憶,也止于肌肉記憶。

糖咬碎時,糾纏的唇舌也分開,頭腦漸漸清醒,她松開手臂。

沈縱京倒退着走一步,低着脖頸,咔噠一聲打煙,煙盒扔回兜裏,火機壓在虎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金屬蓋碰着機匣,響聲悶而燥。

扔回兜裏的那個煙盒上是一串法文。

他連萬寶路都不抽了。

去買糖的彭辰回來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拉開了。

黎煙的呼吸還起伏着,漂亮而厭世的一雙眼睛裏沾着霧氣。

沈縱京的呼吸也同樣起伏。

彭辰把一個袋子往這邊遞:“不知道你平時吃什麽,買了巧克力跟蛋糕,蛋糕是這邊新出的白巧克力味,巨好吃。”

她的口味其實挺刁的,但這時候必須吃些補能量的東西,跟彭辰道了謝,拆了塊巧克力含着。

蛋糕被她不動聲色放到一邊,沈縱京瞥一眼,收視線,徐徐抽了第二口煙。

巷口又來了兩輛車,雪亮的車燈一下照到這角,車上下來了四五個男男女女,應該是沈縱京在留學圈的同學。

涼膩的薄荷糖氣味在幹冷的風中徐徐飄散着,黎煙呼吸着,聽到身後一個男生笑嘻嘻對着這邊打招呼:“縱爺新年快樂。”

男生身旁的一個女生也跟着說了句:“新年快樂,沈縱京。”

他朝幾個同學走,沒再朝這邊瞥第二眼。

黎煙垂下眼睫,薄荷味膩在唇舌,冰涼。

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沈縱京跟她是真的不在一條道上了。

他好像,也不需要那句新年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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