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逢
第48章 逢
煙氣在半空徐徐飄着, 夜店燈牌的暗紅燈光打在沈縱京的肩身。
黎煙的目光下移,落到沈縱京夾着煙的手。
煙尾的火光在子夜街頭滾燙灼燒,沈縱京一言不發, 單手插兜地看着她。
她沒接觸那道視線, 但頭皮被灼得發麻, 而身子也在酒精作用下麻着。
夜店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是叼着根煙出來找人的彭辰, 估計是問過沈縱京那個局裏的人了, 扯着嗓子喊了兩聲她名。
與此同時,黎煙掌心的手機再一次振動, 她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上邊多了十幾條未讀消息。
彭辰已經往這邊走,她下意識退後,要和沈縱京拉開距離,背部貼上牆壁才意識到沒給自己留退路。
沈縱京在這時終于給了反應。
她的腰身被他一握,人被拉到牆壁的另一側, 晦暗的燈光完全被牆壁擋住, 眼前漆黑一片, 整個人被街頭濕腐潮冷的氣息裹挾住,她對黑暗有心理障礙, 心跳急劇加快。
灼紅煙尾構成了唯一的光源。
那根煙仍舊在沈縱京指間慢悠悠地燒着, 他的手臂曲起, 撐在她身側的牆壁。
鎖骨的紋身同時被掉落融化的雪粒和滾燙的煙氣裹挾住,忽冷忽熱, 她止不住地顫栗一下, 身體在暧昧不清中變得滾燙。
“你喜歡什麽?”
煙頭丢進開過瓶的威士忌裏, 呲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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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煙頭腦遲鈍地反應了半分鐘,才意識到沈縱京把她的問題反抛回來。
最後一點光源消失, 她的胸腔急劇起伏着,也覺出沈縱京胸腔的起伏。
“桃子的。”
這讓她想起兩人第一次純粹意義上的接吻。
事實上,剛确定關系那兩天确實幹柴烈火,但都在鬼混的時候,其他時候完全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模樣。
她過不去世俗道德的那道坎,光在校內看到沈縱京都臉紅得不行,而且他這個人太混蛋了,總能把她的道德底線往下突破一點,以至于跟他分開,那根線彈回來的時候,時常無比羞恥。
第三天的時候,沈縱京說帶她吃晚飯。
學生會那天有個開學活動,她下課後就在教室等,下午的時候開始下雷陣雨,她帶了傘,很多女生夏天都會帶傘,沈縱京沒帶傘的習慣,他一向懶得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覺得不man。
所以估計他快結束的時候,她發了條消息過去,問沈縱京用不用去給他送個傘。
當時教室外雷聲特別大,雨也特別大。
沈縱京的消息在半分鐘後回進來—【你不用來,我去找你】
她怕碰到他同學,就沒去,在教室裏等着他,期間百無聊賴地剝了一顆糖。
剛含進嘴裏,教室的門被推開。
那時外面正落下一道雷,她怕雷,捂着耳朵擡頭。
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沈縱京。
他懶洋洋朝這邊瞥一眼,笑她比他還狼狽的模樣,她的舌尖無意識裹了一下那顆糖,磕在齒間,輕悶的一聲。
空氣中摻雜着濕黏的水汽,沈縱京繞過來,拉開她對面椅子坐下。
她心存愧疚地問了一句:“你吃不吃糖?”
“什麽味?”
她真拿出了好大一把糖,是軍訓統一發,防止低血糖的:“你喜歡什麽?”
沈縱京不說話。
于是她擡頭,剛一擡下巴就被他握住,唇齒随即被撬開,那顆糖在糾纏的唇舌間黏黏糊糊地化開,連帶着呼吸間都充滿甜膩。
頭頂的風扇調到第一檔,徐徐地轉着,身後是悶潮夏日和滾雷驟雨。
不算鬼混那次,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初吻。
一直親到那顆糖完全地化開,一點甜味都沒有了,沈縱京才放開她。
她的身上也同樣沾了外面的水汽,唇也被親得濕漉漉的,輕促地吸了好幾口氣,聽沈縱京說:“桃子的。”
她含着的那顆糖的味道。
而這一次,幾乎一模一樣的對話,場景完全不同。
漆黑夜幕裏,沈縱京的手抄回兜裏,退後一步,兩人黏纏的胸腔分開。
他說:“知道了。”
充滿暧昧的對話就這麽輕飄飄點到即止。
空氣中殘存着酒精和煙氣,充斥着頹靡和纏綿。
被他握過的手腕殘存着觸電般的酥麻,沈縱京确實挺厲害,挺能讓女孩子着迷。
但這些本事沈縱京以前從沒在她這兒用過,他道德感沒有歸沒有,泡她歸泡她,但用的是一片少年熾誠。
沈縱京的手機也開始震,估計是他那幫同學在找他,但他摁了,在一片漆黑裏,八風不動的盯着她看。
仿佛要透過她這副欺騙性的皮囊,把那顆捂不熱的心看穿。
黎煙的呼吸仍舊起伏着,沈縱京在一分鐘後打了第二根煙。
咔噠一聲,火舌蹿起。
“算了,”他的視線朝夜店大門指了指,“送你回去。”
黎煙回去的時候,DH的人還都在。
其實明天本來有安排,沒打算泡這麽晚,但是出了方卓這個事,沈縱京不放人,彭辰他們自然得在這兒等。
成瑤見她回來,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遍,聞到她身上輕微的煙味,低聲說:“沒事吧,你情緒又不好?”
黎煙搖頭:“不是我抽的,從別人那兒沾的,我剛剛出去吹了個風。”
她的目光剔透,一張洋娃娃似的臉,說出的話可信度總是要高上幾分。
成瑤沒有懷疑地松了口氣:“那就好,吓死我了。”
又說:“你不知道剛才亂成什麽樣了,那邊放過來的消息是給人姑娘傷着了,去檢查了,裏裏外外查了一遍,最後還去做了一遍心理咨詢,彭辰酒都吓醒了,生怕人真出點什麽事。”
不用想也知道這消息是誰放出來的,這事挺碰沈縱京線的,他插這麽一手,給方卓點教訓也不奇怪。
這邊亂成一團,沈縱京那兒沉靜得很。在他跟黎煙不在的這二十多分鐘裏,他那幾個同學已經喝了好幾輪的酒。
夜店在一點多的時候仍舊人聲嘈雜,朱麗那邊總算做完檢查了,檢查結果一切正常。
算是預料之中的。
要是方卓一起被送去做檢查,估計查出點事的會是方卓。
沈縱京拿到結果,才把人帶過來。
方卓被朱麗揍了一頓,又被沈縱京吓了這麽一遭,精氣神一點都沒有了,整個人都發蔫。
沈縱京公事公辦地把費用清單跟人一塊撂下。
彭辰拿起那份費用清單看了一眼,說了句卧槽:“還好沒事,我都捏了好大一把汗。那姑娘有點牛逼,方卓這倆月估計都沒什麽閑錢折騰了。”
沈縱京還真是誰的面子都沒給。
因為方卓的事,DH的所有行程都推後了一天。
第二天的安排全部取消,黎煙用空出來的時間去藝術學院聽了兩節課。
她起來的時候成瑤還在宿醉裏,等她聽完一節課,成瑤的消息才發過來。
【!!!你這麽早起居然是去上課了】
【好學生就是好學生,記得把學姐這份也一起聽出來】
黎煙笑了笑,給她回消息——
【留了一份牛奶和三明治,在冰箱】
回完繼續往本上做筆記。
她的英文不錯,專業課上悟性也強,聽得不算吃力,黑色長發順着肩頭滑下,卷進筆尖,記筆記的動作因此停頓了一下。
再一次想到兩年前沈縱京發給她那條消息—你不用來,我去找你。
還有昨晚風雪和煙氣裏的那句,算了。
這兩個字裏包含着什麽含義她再清楚不過。
後半程的課都在走神,下課鈴響,她收了筆,問坐在前邊一個中國女生:“你知道天文系在哪兒嗎?”
女生給她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走,跟着指示牌拐個彎就到了。你不會也是聽說沈縱京的名專程去看的吧,不過他經常跑紐約,忙得很,挺多時候都不在學校。”
黎煙說了句謝謝,出學院樓,往女生指的那個方向走。
天文學院不算難找。
她在入口處站了一會兒,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了。發了一兩分鐘呆,身後響起一聲喇叭聲。
黎煙轉頭,朱麗坐在敞篷車裏,朝她揮揮手:“又見面了,寶寶。有沒有空去看個賽?”
自從昨天碰面,朱麗對她特別有好感,她性子直,喜歡誰不喜歡誰都露在明面上。
朱麗說的是一場賽車比賽。
賽車的場地離M大不算太遠,開車二十分鐘左右,她們到的時候賽正好開始。
昨天碰到的一個男生也在,穿着賽車服,但還沒下場。
朱麗給她介紹:“這個也是天文系的,田西澤。”
田西澤跟她打了個招呼。
朱麗問:“沈縱京他們來不來?”
田西澤聳肩:“不知道,他跟裴嘉松他們在一塊,待會兒沒準過來,不過他來也不會下場。”
黎煙輕微皺眉,以前沈縱京挺喜歡玩車的,這種地方但凡去他肯定要下場玩一把。
她問:“為什麽不會下場?”
田西澤轉過身:“哦,一年多前的事了,有一陣他玩車玩得挺不要命的,後來傷了一次,挺嚴重的,他那個脾氣,好了之後就轉了性,不玩了,最近他滑雪和跳傘比較多。”
“不過他還是經常看賽啦,這個場子是他家的。”朱麗撐着下巴補充,“其實還有點可惜,我跟他還是在賽場認識的,他的技術是真的很棒,專業級的,不過他那時候的狀态确實挺…怎麽說呢,他說不玩車的時候我們還真松了口氣。”
沈縱京那個圈裏的人都窺破了點她跟沈縱京之間的牽扯,但估計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所以在開頭提過沈縱京後,極有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朱麗跟她掃碼加了微信。
黎煙對賽車的興趣也不算大,只跟着沈縱京看過幾場賽,他玩的都是專業級的,吳方跟周昊他們去得少,所以他總把她帶着。
倒不是為看賽,一般都是兩人鬼混之後,她自己一個人都懶得動,能在家無聊待一天,沈縱京知道,所以撈她過來,賽後能規律吃個飯。
這場賽算是黎煙專注看的第一場賽,不過看得有點懵,一半靠朱麗在旁邊給她講。
她以前都是直接看沈縱京。
反正沈縱京沒輸過,第二名是誰也沒有那麽重要。
賽看到一半的時候,朱麗诶了一聲:“我們小組的實驗結果好像出了點問題。”
田西澤問:“明天due的那個?”
朱麗點頭:“得趕緊回趟實驗室,好像是開頭的一步出了問題。”
田西澤往黎煙這兒看:“那學妹怎麽辦?跟我們一起回去?”
朱麗想了想,跟她說:“要不你繼續看一會兒,裴嘉松說待會兒要來玩一場,就是昨天那個紅衛衣的男生,你應該記得他吧,到時候讓他送你回去。”
朱麗走後黎煙就沒怎麽往場下看了,周昊給她發消息,問她在幹什麽。
周昊幾乎已經習慣了一天給她發三次消息,也不怎麽多聊,就是确認她的狀态。
她垂下眼睫,回完消息,刷了會兒朋友圈。
第二頁是朱麗昨晚發的一條動态,是她跟沈縱京他們在夜店的一張合照。
黎煙猶豫了會兒,點進朱麗的朋友圈。
朱麗是愛玩的,朋友多,朋友圈發得特別多,也沒有時間限制。
黎煙慢慢往下滑,看到不少有沈縱京的合照。
夜店的,球局的,飙車的…
她垂着眼,一張張地看,每一張的沈縱京都有點陌生,這種陌生感在早期尤為明顯。
他的那些年少輕狂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幹淨。
眼睫顫了一下,心口也跟着顫了一下,繼續往下滑之前,手肘突然被輕撞一記。
她收手機,擡頭,看到一個穿着賽車服的男生,大概是剛從場上下來,整個人身上還帶着比賽後的浮躁,見她看過來,揮揮手:“嗨,你一個人看賽嗎?”
黎煙點頭:“一會兒有朋友來。”
男生說:“那你看沒看到剛才6號車贏了?”
她搖搖頭。
男生指了指胸口的6號號牌,黎煙才後知後覺,說了句恭喜。
男生抽手機:“要不要加個聯系方式,這兒經常有賽,下次我比賽請你來看,給你留最好的位置。”
邊說邊挨近,黎煙往旁側挪了一點,餘光看到了一身黑外套的沈縱京。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這會兒翹着二郎腿,徐徐往這邊看,帶着點看戲意味,虎口那把火機有一搭沒一搭地發出咔噠聲。
男生認出他來了,站起來揮了揮手。
沈縱京動都懶得動,只懶洋洋點了記頭。
黎煙的視線跟他對了個正着,頭皮輕微泛麻,而沈縱京在數秒後百無聊賴地挪開目光。
男生還在繼續和她介紹自己:“我是M大的學生,生物工程系的,成績還算可以,除了玩車,也是校足球隊的...”
咔噠一聲。
沈縱京打了根煙。
估計是覺得這種老套的告白方式有夠無聊的,打完這根煙,他繼續聽着,煙氣在他指間燒着。
男生接着說:“你是不是來參加藝術系交流展的,我也很喜歡藝術,有時間可以一起去一趟紐約的藝術博物館...”
沈縱京這時候終于慢悠悠地起身,看方向是朝臺下走,黎煙盯着他看,他在她的視線裏往這邊走,從她和那個男生中間穿過,衣料摩擦,窸窣的一聲響。
那個男生正往這邊遞一袋糖。
沈縱京在這一聲響裏回頭,瞥了眼那包糖:“賽沒結束,你還有十分鐘的時間,去六院門口的便利店換個桃子味的。”
“她不吃這個。”
男生愣了一下,目光看沈縱京,再看黎煙:“你們認識啊?”
“不熟,”沈縱京的手插回兜裏,“兄弟家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