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位于寧宅西邊的小別墅, 在夜色之中寂靜無聲。

沒有開燈,暗沉籠罩着一切。微弱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清淺稀薄, 仿佛風一吹就能消散。

晚上幾杯酒的後勁姍姍來遲, 酒精麻痹身體,寧晚蓁全身軟綿綿的, 依偎在二樓的沙發裏。

四面透明的玻璃房, 讓她好像住進了小時候喜歡的水晶球,輕輕旋轉, 璀璨的雪花亮片漫天飄揚。

關于這個玻璃房,寧晚蓁當時只是随口一說,這樣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後來很快就被忘在腦後。

她出國玩了兩個月,再回來時,她見到許久沒見的許清衍, 也見到他為她設計建造的玻璃世界。

然後他們在這個玻璃世界中擁抱, 接吻,做//愛, 袒露在光明之中,又隐匿在光明底下。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就被困在了這裏面, 困在許清衍為她打造的玻璃世界裏。

耳邊傳來熟悉緩慢的腳步聲, 寧晚蓁聽着聲音朝自己靠近, 再在身旁停下。

遲來的酒精通過血液攀爬至她皮膚,白皙膚色上面泛着一層隐隐約約的紅。蔣斯祈的那件外套正搭在沙發一角, 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

回來這一路, 寧晚蓁因為想着蔣斯祈說的話,一直若有所思, 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披着他的衣服。

而開車的許清衍也沒有提醒。

或者說,這一小段路程,他都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回來,寧晚蓁陷在沙發裏,後知後覺地發覺身上這件外套,便脫了放到一旁。

此時此刻,寧晚蓁和許清衍都浸在黑暗裏,唯獨一道淺薄冷淡的月光落在他們中間,像永遠跨不過去的界限——

有人跨越了這道界限。

許清衍将自己找來的薄毯輕輕蓋到單薄的寧晚蓁身上,籠罩着她的寒春的冷意瞬時間被驅趕。

身體裏的酒精在散發,寧晚蓁的動作也略微有點遲鈍,她先順着原來視線看着按壓薄毯的手指,再緩慢地擡起眼睫,看到了月光覆蓋了一半臉的許清衍。

目光對上,彼此靜止一瞬。

寧晚蓁終于想起來說話,她輕着嗓問許清衍:“你是特意來接我的嗎?”

“現在問,是不是太遲了。”

許清衍聲音很淡,卻又好像醞釀着什麽,平日藏得很深的占有欲開始顯山露水。

“他的衣服,我明天會讓人送回去。”

寧晚蓁望着近在咫尺的臉,眼神細細描繪過他立體清隽的五官,眨眨眼笑起來:“噢,好。”

許清衍嘴唇微微繃着,似是想別的,又忍住了,最後只說:“回卧室睡,在這裏會着涼。”

“你陪我嗎?”

寧晚蓁從薄毯裏伸出手臂,缱绻攬在許清衍的脖子上,湊近的鼻息裏還帶着今晚雞尾酒裏的果香。

許清衍沒有抗拒,所以他們的唇要碰不碰的貼在一塊,暧昧到極致。

他們的目光再次碰撞上,寧晚蓁眼睫顫動着,很突兀地流露出一絲難過。

“蔣斯祈說,爺爺已經和他們家挑好了日子。”

老爺子信佛,信生辰八字,寧晚蓁以為前兩天他是單純地去寺廟燒香拜佛,沒有想到他還有別的目的。

而她一直被蒙在鼓裏。

“你知道這件事嗎?”她問許清衍。

許清衍仿佛也是剛知道,眼睫微微壓下,漆黑雙眸凝視着她,不做言語。

“怎麽辦,聯姻好像已經成定局了。”寧晚蓁借着酒勁勾住許清衍的脖子,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些,唇貼上了,又分開了。

她的呼吸綿軟纏人。

“如果我答應,那以後在我床上的,會是另一個男人。”

許清衍沉默看着懷裏的人,雙手虛虛扶在她腰間,之後氣息壓近,直接吻過來:“至少現在還是我。”

話音落下,留給寧晚蓁的是一個充滿壓迫侵略的吻。

寧晚蓁的後背緊貼在沙發上,許清衍的手又緊貼着她的背脊,另只手掌控着她的脖頸。沒有充足氧氣的窒息感讓寧晚蓁覺得仿佛有一萬只螞蟻在她身體裏咬噬,又癢又麻。

寧晚蓁相信許清衍是喜歡自己的,所有的一切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如果他對她沒感情,那麽在她第一次惡作劇似的偷親他臉頰時,他不會那樣慌亂失措,他一直淡然無波的眼眸不會震蕩,他的耳朵更不會紅。

晚風拂過他的校服,拂過她的校服裙擺,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長在無人的校園操場,那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他給予的最真實的反饋——

他動心了。

可是現在怎麽辦呢,她可能要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了。

她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她又該怎麽跟爺爺抗争。

寧晚蓁很後悔,或許一開始就不該聽爺爺的去相親,更不該為了氣許清衍而故意跟蔣斯祈發展。

她好難過,這種從心底湧上來的難過讓她不自覺流下了眼淚。

許清衍感受到寧晚蓁臉頰上的濕潤,低着臉,一下又一下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痕。

黑夜無邊無際,黑暗從四面八方灌進他們身體裏,讓他們在寒意中彼此相依。

寧晚蓁問他:“你要看着我跟別的男人結婚嗎?”

許清衍停頓住,看着寧晚蓁的目光又沉又柔。

他終于沒有再說“別任性”的話,也沒有再違心的去促成寧晚蓁和別人的婚事,他臣服于自己的心。

他說:“不會。”

他不會看着她和別的男人結婚。

寧晚蓁的胸腔一陣一陣發麻,有什麽東西在她身體裏炸開,讓她害怕自己聽錯了,急切地尋找真實感。

“抱我。”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此刻很飄渺,陷在虛無裏,她要求着許清衍,“抱緊我。”

許清衍将寧晚蓁抱緊,高挺的鼻尖沿着她脖頸下滑,臉埋在她頸窩。

他的心跳脈動,和身體的溫度,終于讓寧晚蓁有了一絲真實感。

“你不要騙我。”

“嗯。”

他們在彼此相擁中承諾,可寧晚蓁卻更覺得難過。

也許是今晚喝了酒,酒精讓她變得脆弱,她沒辦法保持冷靜,沒辦法去思考應該怎麽辦。

她只想抱着許清衍,抱緊了,然後祈求,天不要亮。

……

寧晚蓁第二天醒來,頭疼得不行。

四周沒有許清衍的身影,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昨晚他第一次留下,第一次陪了她一夜,只是醒來之後又只剩下她自己,心內莫名襲上熟悉的空虛和失落。

床頭櫃上有一杯水,一片拆開的藥丸,是寧晚蓁每次醉酒之後都會吃的胃藥。

這應該是許清衍準備的,他從不會忘記她喝了酒會胃疼。

寧晚蓁剛好感覺口渴,拿過水杯喝了一小口,水已經涼了,看來許清衍已經走了有一段時間。

她将胃藥吃了,再坐在床上緩了緩神,然後掀開被子下床。

窗簾拉開,早晨的陽光很冷淡,今天似乎不是個好天氣。

不遠處的寧宅似乎有些不對勁,有車停在那裏,傭人們忙忙碌碌,看起來是在搬東西。

寧晚蓁站在玻璃窗前看了一小會,并未在意。

她好累,昨夜耗盡她體力,現在還有點沒緩過勁,于是又回到床上小睡了一會。

等寧晚蓁睡夠了,換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回到寧宅,原來搬運的車已經離去。

見到王姨,她問:“爺爺在哪裏?”

寧晚蓁還記得昨晚蔣斯祈說的話,現在她清醒了,要找老爺子談一談。

王姨回答道:“董事長在樓上書房。”

寧晚蓁稍微點頭,預備走向樓梯,卻被王姨喊住。

“小姐——”

王姨的神色略顯擔憂,她謹慎望了望二樓的方向,勸寧晚蓁:“董事長現在心情不大好,剛發完火,你最好不要現在去找他。”

“他怎麽了?”

“他……他早上把阿衍狠狠罵了一通,叫人給他搬家,之後就一直在書房生氣,連管家都不敢去敲門。”

寧晚蓁略顯錯愕,不可置信地重複一遍王姨的話:“爺爺把許清衍罵了?讓他搬家?”

王姨小心翼翼的點頭。

寧晚蓁還是不敢信:“為什麽?”

王姨:“這……我們不好說。”

老爺子為什麽這麽生許清衍的氣,為什麽怒不可遏地讓他立刻搬走,寧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其實也都心知肚明,這一定和寧晚蓁有關。

王姨不敢多言,寧晚蓁在問出口的時候自己已經猜到幾分。

除了是因為她,還是因為什麽?

有什麽在寧晚蓁身體裏叫嚣着,她很生氣,不顧王姨的阻攔往樓上跑。她先跑到三樓許清衍的房間門口,房門沒關,滿室空蕩。

偌大的房間裏面,再找不到一件屬于許清衍的私人物品,他就像憑空消失在這裏。

寧晚蓁想起許清衍搬進來的那天,這個房間也是這般空蕩。

他在這裏住了十年,卻忽然像被丢棄一樣,說趕走就趕走,什麽都沒留下。

寧晚蓁心內升騰着怒火,氣到扭頭就跑下樓去找爺爺。

寧老爺子正沉着臉坐在書桌前,看着寧晚蓁用力推開書房的門徑直沖到自己面前。

寧晚蓁的眼裏滿是氣憤,她盯着自己爺爺開口便問:“你為什麽把他趕走?”

“沒人趕他,他自己走的。”

“你不逼他,他會走嗎?”

老爺子瘦削凹陷的臉頰動了動,承認道:“是我讓他搬走,他沒有任何身份繼續留在這裏。你放心,我沒虧待他。”

“沒虧待他?”寧晚蓁氣得笑了一聲,“爺爺,你到底把他當什麽?你利用他,又丢棄他,你怎麽能這麽無情這麽冷血——”

“寧晚蓁!”

老爺子勃然大怒,掌心用力拍向桌面,支撐着顫巍巍的身體站起來。

他沒來得及訓斥,寧晚蓁就笑着看着他,說:“你不用兇我,你覺得我是怕你嗎?我只是因為你是我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尊重你才會聽你的話聽你的安排。或許你根本沒把我當作你的孫女,你只是把我當作一個工具,就像被你趕走的許清衍一樣——”

“啪——”

非常響亮的一聲。

這一次老爺子的掌心拍向的是寧晚蓁的臉。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動手打了她。

寧晚蓁仿佛沒感覺到疼痛一般,緩緩轉回臉,半邊臉頰是觸目驚心的紅。她直視着自己的爺爺,翹了翹唇角。

“爺爺,你知道你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情是什麽嗎?”

“你當年,就不該把他帶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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