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住院這幾天, 寧晚蓁身體恢複了不少,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她沒有再上樓去看望過老爺子。
也是這三天, 寧氏發生了一件大事。
寧老爺子在清醒的時候, 找來律師,簽了股權轉讓協議。他将手中所擁有的股權都轉讓給了其餘董事, 即日生效。
寧氏易主, 即将改名。
寧晚蓁是在病床上知道這件事的,律師和幾個股東全在樓上爺爺的病房裏, 而她,卻沒有被通知。
或許她本來就沒有資格被通知到,如爺爺當時所說的那樣,她的一切都是爺爺給的,只要他不想, 她就什麽都沒有, 包括寧氏繼承人的位置。
寧晚蓁的反應沒有很激動,反而很平淡地笑了笑, 心想這樣也好,以後她就能當一個局外人,肩上不用再挑着那麽重的擔子。
她面上表現得無所謂, 對這件事不發表任何意見, 卻在他人不經意的時候, 消失了一小段時間。
王姨出去一趟,接了壺熱水, 回來時候就發現剛才還躺在病床上午睡的寧晚蓁不見了。
她在周圍尋找了一圈, 也去老爺子那邊問過,都沒找到人後, 忙裏忙慌地給許清衍打電話。
最後是許清衍找到的寧晚蓁,在住院大樓的天臺。
午後氣溫上升,陽光充沛,還沒完全迎來夏天,卻好似已經聽見寂靜空氣中隐約的蟬鳴。
大樓底下一整排的香樟樹在陽光照耀下綠的發亮,微風掠過,樹葉輕晃,落在地面的光影也跟着輕輕晃動。
寧晚蓁俯靠在天臺欄杆前,偷藏許久的煙已經燃盡,空氣之間浮動着還未散盡的煙味。
她維持着一個動作,很久都沒動,連手中的煙都忘記丢棄。
能看出情緒很低。
許清衍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單薄眼皮微垂,望了許久她清瘦孤獨的背影。
過了好一會,他才邁動腳步,朝她走去。
寧晚蓁聽到身後腳步聲,從自己的世界抽離,卻沒回頭。
一直到身後的人停到自己身邊,她才輕聲說:“夏天要到了。”
春日尾聲的陽光在他們身上漂浮,好似真的很快就能迎來夏天。
許清衍照顧到寧晚蓁的情緒,沒有提別的,只說:“你讓我買的焦糖蛋糕,已經買回來。要下去吃嗎?”
寧晚蓁這時候才轉頭看他,她其實并不想吃什麽蛋糕,只是找個借口支走一直留在病房看護的許清衍。
她想一個人待一會。
這個拙劣的借口許清衍肯定早就看穿,他在配合她而已。
所以他在找到她的時候,沒有一絲緊張急迫的情緒。
寧晚蓁唇角漾起淺淡笑意,問許清衍:“人天生就那麽偏心嗎?”
許清衍沉靜的眸光直直落在寧晚蓁臉上,寧晚蓁避開他的眼神,睫影垂在眼睑下方,遮掩着心內脆弱情緒。
“我猜到爺爺會這麽做,如果真的要填三叔那個大窟窿,只有賣掉所有股權。”
她此刻說話的語氣聽着還是冷靜,她緩慢地說:“可以理解愛子心切,但是,他一點都不心疼他的孫女嗎?”
寧晚蓁的臉藏在被風拂亂的發絲裏,像只被雨淋濕的貓兒,可憐又脆弱。
她問許清衍:“為了達到他的期望,我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他難道都沒看到嗎?”
她這麽多年的努力,在爺爺簽下股權轉讓協議的那一刻,全部宣告白費。
寧晚蓁心內是不甘的,為自己的付出不甘。
許清衍抿着薄唇,下颌線仍是冷硬的弧度,伸出的手臂卻已經将他的心疼表達清晰。
他摟過寧晚蓁,将她擁在自己懷裏,曲着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揉着她頭頂的發。
發絲纏繞手指,像是纏繞在他心髒,一點一點的纏緊。
“沒關系,你解脫了。”
寧晚蓁埋首在許清衍胸膛,睫毛濕潤顫動,悶着聲說:“我不是寧氏的繼承人了,以後也不再需要助理,你是不是也會——”
“不是。”許清衍截斷寧晚蓁的話,松開她一點,修長手指擡起她下颚,深沉眸色緊緊盯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睫,說:“我需要你。”
她不再需要助理,但是他需要她。
寧晚蓁感覺眼前具象的世界失了焦,眼前的男人淪為重疊的虛影,看不真切。
然後她才發現她在哭。
是淚水将眼前人割裂。
挺沒用的。
寧晚蓁想。
她怎麽就這麽容易就哭了。
心髒因為許清衍最後那四個字,塌陷得很厲害,像陷進了溫暖苦澀的沼澤。
寧晚蓁感知到許清衍捧着自己的臉,一下又一下輕輕吻去她臉上淚水的時候,她忽然伸手撫住他脖頸,仰頭尋到他的唇。
唇瓣貼上,氣息糾纏,一個尋求安慰的輕吻在不經意間轉變成深吻。
無人的醫院天臺,風靜下來,周遭也跟着靜谧,唯一的聲響似乎是他們制造出來的。
寧晚蓁的呼吸之間全都是許清衍的氣息,他往她唇齒之間深陷,她跟着軟乎乎的往他懷裏陷。
寧晚蓁的意識即将被剝奪之際,許清衍停了下來,清透黑沉的雙眸忽然明晃晃地與她對視。
說話時候,嗓音還留着幾分剛出情//欲的低澀。
他說:“你還有我。”
他們從很早的時候就被綁在了一起,即使身份變化,他們被緊綁的人生不會變。
他一開始也跟她說過的,無論怎樣,她都不能離開他。
反之,也一樣。
不是寧氏的繼承人,不是寧家的大小姐,那又怎麽樣。
他從少年時期就愛上的,僅僅只是寧晚蓁這個人,而不是那些點綴在她身上的身份。
他甚至更希望,寧晚蓁僅僅只是寧晚蓁。
或許從今天開始,她可以只做她自己,她終于可以只做她自己。
夜深。
寧晚蓁因為今天情緒波動較大,有些累,很早就睡了。
許清衍一直守在病床邊,直到病房的門被敲響。
老管家出現在門口。
他說老爺子要見許清衍。
許清衍将熟睡的寧晚蓁交給王姨照看,獨自一人跟着老管家離開。
寧老爺子的狀況實在不好,幾天下來,形容憔悴,看似是提着最後一口氣。
老管家将他扶着坐起,背脊毫無力量地靠着床頭,布滿皺紋的眼睛再也不負往日精明。
為了方便說話,他晃悠悠的手扯掉臉上戴着的氧氣罩。
許清衍定定站在老爺子床邊,不帶一絲表情,更沒主動開口。
這是那天他們攤牌之後的再次見面,彼此都不再費盡心思遮掩。
寧老爺子些許費勁地朝一旁的管家示意,管家明白過來,立刻從病床邊上的櫃子裏取出幾份文件,一些印章,還有一張銀行/卡。
“寧氏賣了,這些……都給你。”老爺子虛弱地說。
許清衍冷着眸色,瞥了一眼老管家手中的東西,站定的身體不為所動。
老爺子繼續說:“我給晚蓁留了一部分,能保證她未來一生無憂,這裏的是剩餘的,跟晚蓁那份差不多。你都拿去,就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許清衍聽到這,不由得輕笑一聲:“你覺得我會要嗎?”
即使這麽多年的相處,兩人都是心懷鬼胎各有所圖,可是對彼此的了解卻是實實在在的。
老爺子當然知道許清衍意不在此,他的目的上次也已經說的很明白,但老爺子還是想一意孤行。
“這裏的錢,你拿去之後,就走吧。離開寧家,離開晚蓁。”
許清衍的表情愈發的冷。
“這麽多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他幾乎不願再跟眼前殘喘的老人多說一個字,轉身就要走,老爺子卻喊住他。
“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利益。是,我以前是想用利益将你留下,讓你心甘情願為寧家做事,現在也想用這筆錢換你離開。你可以清高拒絕我,但是無論如何,你都得離開晚蓁。我就算是死,也會在天上看着你,不允許你有一絲的機會去傷害她——”
許清衍緩緩回頭,雙眸冷漠,薄唇輕啓:“好,那你就去死吧。”
寧老爺子完全沒想到許清衍會這樣冷情冷語,在他震顫着雙眼之時,聽到許清衍一字一句地說:“你的錢,我一分不會要。你沒有權力命令我做什麽,你死後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千萬不要眨眼睛。”
許清衍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老爺子被刺激到,捂着急促呼吸的胸口,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管家趕緊放下手中東西,過來給老爺子戴上呼吸面罩,将他扶着躺下。
“董事長,阿衍的為人我們都了解,他不會要這筆錢的,他對小姐一定也是真心的。”
老爺子呼吸困難地望着病房天花板,隔着氧氣罩話語不清:“難道我錯了嗎……”
不,他不會錯,他怎麽會錯呢。
他這一輩子,就沒做過錯事。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一生固執的老人終于走到生命盡頭,直到臨死,他都不信自己做錯過什麽。
為自己兒子做的錯事收尾,将從意外中幸存的孫女撫養長大,替無辜受牽連的那對夫妻的兒子安排衣食無憂的人生……
他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錯。
“嘀——”
病房內發出刺耳長久的警報聲。
閉上眼睛的老人,眼角難得見到濕潤,卻已經無從知曉這滴淚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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