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晴天

第39章 晴天

仙女棒被點燃的瞬間, 白色的光呲啦啦的閃爍。

寂靜的夜空下,這一小簇光點照亮了叢枝的臉,幹淨溫軟, 她微阖着眼眸,睫毛顯得格外纖長。

江暢還點燃了禮花,白色的光噌噌噌的往上升,停在某個高度後盡情燃燒,聲音呲呲呲的,周圍的黑暗都被照亮了許多。

叢枝手裏的仙女棒燃了一半, 她看着那些即将要消失殆盡的光亮, 莫名想到了之前去游樂園的那次, 她和祁骁坐在摩天輪上的包廂裏, 從空中看煙花。

那是和站在地面上看煙花不同的感覺, 現在也是。

她離煙花很近。

也離光很近。

叢枝緩緩牽起唇角, 柔光映照着她的臉頰, 這一刻的夜風, 似乎都帶着缱绻輕柔。

身邊的樓音音和江暢你追我趕的打鬧起來, 叢枝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眼裏漾着笑意, 大聲朝樓音音喊:“音音你慢點。”

她視線跟着她跑,嘴角的笑意也沒有下去。

“慢點。”

“江暢你給我站住!”

江暢一邊小跑一邊回頭氣她, “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

突然, 他一個猝不及防撞了一下祁骁的肩膀,祁骁踉跄着往後連連退去幾步, 這一退就撞到了叢枝, 叢枝沒太注意,左腳踩右腳似的, 身子沒站太穩。

整個人向後倒去。

祁骁身子微側,餘光正好捕捉到這一幕。

他眼疾手快,轉過身伸手抓住叢枝的手腕,稍一用力往前帶,叢枝整個人又随着他的力氣,傾身往前。

重心偏移。

叢枝兩只手都拿着仙女棒,沒有支撐,她就任由着自己向祁骁的懷裏倒去。

可是她手裏還拿着仙女棒呀。

反應不及,她睜大雙眼。

電光火石之間,祁骁的另一只手穩住她的肩膀,煙花璀璨的光芒閃爍在他們兩人之間。

站穩之後,叢枝下意識擡眼,透過那璀璨耀眼的白光,掉落進祁骁深邃的眼睛裏。

夜風徐徐地吹着,飄來幾絲涼意。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

夜空沒有閃爍的星,墨黑色溶溶籠罩着一切,在這一塊兒小天地裏,他們看見了彼此眼裏的星。

仙女棒也在這一刻燃盡,漂亮耀眼的光逐漸緩慢消失。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終在這時,喚醒了她的神思。

“沒事吧?”

少年的嗓音在冬夜冷風裏顯得沉冽。

叢枝怔怔地眨了眨眼,“沒事,謝謝。”

祁骁這才松開她的手,但站在她身旁,沒有離開。

甚至連距離都沒有拉開。

樓音音也注意到這邊叢枝差點摔倒的瞬間,趕緊跑向她身邊擔心的問:“沒事吧枝枝?”

叢枝搖頭,“我沒事。”

“倒是你,”叢枝拉住她,“別再亂跑了。”

樓音音努了努嘴,小聲嘟囔:“都怪江暢。”

已經習慣了樓音音的甩鍋,叢枝不足為奇,她看着江暢插着兜也朝這邊走來,最後停在樓音音身後,一只手臂親昵的攬着她的肩膀。

臉上的笑意很深,模樣卻很壞。

“嗳,老遠就聽到你控訴我,怎麽的,我是你的背鍋俠嗎?”

樓音音皺着眉,“明明就是你先惹我的。”

江暢一聽倒吸一口涼氣,一副硬要和她理論對錯的樣子,“你這人還真是不講道理啊樓音音,咱倆理理,到底誰惹誰?”

樓音音卻一臉嫌棄,一甩頭,“誰要跟你理,就知道欺負我。”

“……”

一旁的叢枝聽着他倆小學雞式的吵架,忍不住勸起來,“好啦你倆別吵了,馬上就跨年了,剩下的等明年吵吧。”

“才不要。”

“我不稀罕跟他吵。”

“……”

自知是說不過她,江暢沒好氣的閉上了嘴,但卻能看出他咬牙切齒的那股勁兒,狠狠瞪了她一眼,樓音音自然也不服輸的回瞪着他。

叢枝失笑,“你們倆還真是對歡喜冤家。”

樓音音下一秒就反駁:“誰跟他是歡喜冤家,我才不要。”

叢枝身旁的祁骁也笑着插話進來,“我看也是,”

他贊同着叢枝的話,“歡喜冤家。”

身旁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眸裏星光點點。

他們之間的互動都被鄧若盈收進眼底,她沒怎麽出聲加入話題,倒像是一個旁觀者,一直觀察着叢枝和祁骁。

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在今年的最後一秒,明年的第一秒他們又一次燃放了煙花,白光璀璨的閃爍着,撲哧撲哧的上升,那形狀有些像銀白色的樹,照映着他們的笑臉。

互道了新年快樂,又祝願了彼此歲歲平安,是辭舊迎新裏最重要的事情。

那之後也就沒什麽重要的大事了,樓音音挽着叢枝的胳膊打着呵欠準備回帳篷睡覺,但卻在下一秒,叢枝卻被身後的鄧若盈叫住。

腳步一頓,叢枝和樓音音一同轉過頭去。

夜風吹亂了鄧若盈的長發,那張幹淨溫潤的小臉上,蕩漾着柔和的笑。

她對叢枝說:“可以留下來一會兒,陪我聊聊天嗎?”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下意識的,叢枝點頭。

樓音音也不好留在那裏,于是說:“那我先回去睡了,外面冷,你別待太久。”

“好。”

說完樓音音就離開了。

叢枝看着她走遠了快接近帳篷的位置後才放心收回視線,手揣進兜裏朝鄧若盈走近了幾步。

跨年夜的風真的是冷,叢枝沒忍住寒意縮了縮肩膀。

嘴角帶着微笑,問她,“你是有什麽事嗎?”

“我們過去說。”

她挽着叢枝的手臂,重新回到了剛剛的篝火堆前,那裏還有未燃燒殆盡的火花,兩個女孩兒搬了板凳坐在火堆面前。

溫暖的溫度傳來,叢枝從兜裏掏出兩只手,伸向前烤火。

火光明明滅滅,照耀着他們的臉。

那雙眼睛也被照得透亮。

身旁的鄧若盈也在這個時候開口:“這次新年能跟你們過真的很開心,新年快樂啊叢枝。”

叢枝彎了彎唇,對她說:“你也是。”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叢枝驚訝,“嗯?”

“你身邊的人都很好,有很好的朋友,有善解人意會鼓勵你的老師同學,還有很喜歡的興趣愛好。”

“所以我挺羨慕你的。”

叢枝完全懵了,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嘴裏羨慕的那兩個字從何而來。

但不得不說的是,“你也很好啊。”

有幸福的家庭,很愛很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足足只是這一點,就夠叢枝羨慕好久好久了。

可鄧若盈卻搖頭。

告訴她一個事實,“其實,我只有祁骁這麽一個好朋友。”

不知怎麽就忽然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叢枝微怔片刻。

後又聽見她說下一句,“可我不想和他成為朋友。”

“你……”

“我喜歡他。”

像是一拳重擊敲在她的心上,有種天快要塌下來的感覺,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叢枝顫了顫眼睫,有些不敢接受原本已經就默默肯定的事實。

就連聲音都開始有些輕飄飄的,“這樣啊……”

雖然不知道鄧若盈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些,但當她聽到喜歡這個詞語的時候,心髒還是忍不住刺疼了一下。

她也喜歡啊……

“我和他是初中競賽班認識的,那個時候的他就已經是人群的中心點了,我們學校的所有女生都喜歡他,我也不例外。”

“但他這個人吧,就是有點拽,性格也不像那些溫和的男生,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都喜歡他,可能是我運氣比較好,跟着他參加了競賽被分到了同一個組,之後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多,也讓我更了解了他。”

“那之後逐漸了解他才發現,他其實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樣子,他體貼細心,溫暖大方,心中也有一腔敢追逐熱血的火熱,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叢枝說不出來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就好像自己在櫥窗外看到了一個她覺得十分喜歡的玩偶,她買不起,無法将它帶回家,所以只能每天站在櫥窗外靜靜的看着,也不打擾。可是有一天,有新的客人喜歡她的玩偶,她想把它帶回家。

“叢枝,你能懂我的心情嗎?”

淡柔的聲音混着夜風傳來,拉回她的神思。

叢枝有些愣,視線微黯。

她扯着唇角雲淡風輕的輕笑了聲,那樣子好像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我好像不是很能懂。”

秘密被她深深埋藏,像是在無盡的下墜。

永遠的,誰也不知道。

“你沒喜歡的人,當然不會懂。”

那是鄧若盈試探的最後通牒,一語成谶,探究着她那顆真心。

最後她放下心來,始終用那道甜美的笑容看着她。

還刻意的向她求取建議,“你說,等之後他過生日的時候,我就跟他表白怎麽樣?”

叢枝臉上的情緒無法用詞語來形容,但當她看見鄧若盈的那雙裝滿期待的眼睛時,她那顆堅韌的心就逐漸緩慢脫落般的妥協。

大概是外面的風太冷了,吹得叢枝的臉有些僵,嘴唇間的笑容也僵僵的,有點苦澀。

她慢吞吞的回答,殘忍的給自己最致命的一擊,“…好啊。”

“到時候,我第一個支持你。”

後半夜叢枝依舊沒睡着,一是她第一次睡睡袋不習慣,二是因為鄧若盈的那些話。翻來覆去了好幾次都沒有睡意,她索性起了身,重新回到了那個火堆旁。

寧靜的深夜,只有簌簌的風聲。

周圍都是一片漆黑,唯有這一小塊兒地方,被火光照亮。她從旁邊撿了幾根小樹枝扔進去,火苗逐漸燃燒,木柴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似乎是在這樣安靜的氛圍裏,他才能回想起許多東西。

周蘇荷和叢元洲因為工作爆發争吵離婚,而她被送去了別人的家裏,她過得不好,總想等着他們有一天會親自回來帶她離開,日日盼夜夜盼,等來的卻是他們各自組建家庭的消息。

誰都沒有想要給她一個家。

她被他們弄丢了,但沒有一個人想要把她找回來。

後來啊,她遇到了一束光。

可那束光,卻不屬于她。

心裏酸澀難忍,叢枝再也忍不住,腦袋埋在膝蓋裏,小聲的啜泣起來。

冬夜寂冷,她心裏更冷。

直到一陣聲音傳來,清冽,有很好的辨識度。

小聲的啜泣戛然而止。

“叢枝?”

叢枝脊背僵了瞬,猛地擡起頭來。

遙遙火光處,她見到了她的光。

……

叢枝臉上是愣愣的表情,眼角還挂着未幹的淚漬,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幾乎就在同時,時,她迅速的底下腦袋,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看清她臉的那瞬間,祁骁微皺眉心,朝她這邊走來,與此同時響起的,是他關切的聲音,“怎麽哭了?”

好狼狽的一面被他看見,叢枝覺得窘迫,撇過頭去擦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叢枝掉眼淚,一雙眼睛裏盛滿朦胧水色,晶瑩淚珠挂在眼角順着臉頰滑落,看起來讓人格外的心疼。

祁骁的心髒輕抽了下。

三兩步走到她身邊去,從後面拖了個小板凳坐到她身旁。

他看她輕輕抽動的肩膀,微紅的眼睛被沾濕淚漬的睫毛掩着,鼻尖也是紅的,從鼻尖發出的啜泣聲也還在,一抽一下的。

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泛濫。

“受委屈了?”

“沒有。”

祁骁自動跳過了這個答案,接着問她,“受什麽委屈了?”

“跟我說說?”

這個委屈,最不能的就是跟你說。

叢枝在心裏想。

她搖頭,拒絕。

“不能跟我說?”

叢枝沉默,算是答案。

“讓你難過的,是你的秘密?”

“嗯。”她溫吞應聲。

既然是秘密,祁骁也就不再多言。

長腿一伸,靠近她許多。

“行吧,那我就不問了。”

叢枝視線游移着,目光落到他伸過來的腳尖上,腳尖晃動幾下,微亮的火光也跟着閃爍。

直到下一秒。

他的聲音又随着冷冬寂風響起來。

“叢枝。”

下意識的,叢枝扭過頭去看他。

火燒得旺,亮紅色的光照着他的臉頰,勾勒出明晰的臉部輪廓線條,那一雙眼睛也亮的吓人。下半夜的風更涼,他額間的發絲晃動。

叢枝看着他,有些愣。

直到他從兜裏伸出手來,手掌握成個拳頭,伸到她面前。

薄唇一勾,他說:“猜猜我手裏拿着什麽?”

叢枝視線落向他捏成拳頭的手,怔怔地。

一兩秒後,她又擡起眼皮看向他。

少年明肆的笑容落在她的眼睛裏。

叢枝有一瞬間的失神。

“能猜嗎?”

他并沒有死等她的答案,在她面前的手向上一翻,五指張開,裏面躺着一個很小的晴天娃娃。

“這是……”

“送你了。”

他一言不合的,将手裏那只晴天娃娃向上一抛,朝叢枝面前落去。

下意識的,叢枝伸出手将它接住。手心裏的晴天娃娃很小,白色的身體,黑色的小眼睛,嘴角彎着,笑靥盈盈。

看見它,叢枝的心情似乎在這一刻就被治愈。

也只是一瞬,她笑容僵滞在嘴角。

腦海裏閃過許許多多的疑惑。

她突然喊他,聲音細柔低小,“祁骁。”

他也始終能聽見她的聲音,“嗯?”

“你……為什麽要送這個給我?”

俶忽而起的風吹着火光不停的抖動,映照着他那雙眼睛也格外閃爍。

獵獵冷風似利刃割摩在皮膚上。

那顆凍僵的心卻被溫火灼焰融化。

因為她聽見他說:“因為新的一年,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新年快樂,叢枝。”

新年快樂,我最愛的少年。

他們第二天才坐車回家。

叢枝到家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元旦是法定節假日,叢鴻民和許慧瑩都在家休息。她進屋的時候,叢鴻民正在沙發上坐着看一張報紙,聽見門口聲音響動,掀起眼皮看了眼。

見是叢枝,他又并不關注的将視線從她身上收回,繼續看着報紙。

許慧瑩在廚房裏搗鼓着什麽,聽見聲響跑出來看,同樣的,見到一晚上沒在家夜不歸宿現在才回來的叢枝,她也依舊沒說什麽。

只是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叢枝是有些心虛的,昨天也有打電話給他們說明情況,但在電話裏,她并沒有跟他們說明自己會在外面過夜不回家的事情。

她虛頭巴腦的将手放在前面,小碎步似的緩緩走了幾步,聲音溫軟的喊她,“大伯母……”

許慧瑩此刻的臉上并沒有什麽太深的情緒,反倒是聲音有些重,像是在質問,“怎麽現在才回來?”

語氣稍有些硬。

叢枝是第一次聽見許慧瑩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講話,昨夜決定不回家的勇氣一鼓作氣的在此刻消散。

她一本正經的撒着謊,“我在朋友家睡的,昨天本來是要打電話告訴你們的,但玩兒到很晚,我想着你們應該都睡了。”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們的,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許慧瑩臉上的情緒并沒有緩和,只是淡淡的“嗯”了聲,也沒和她多說些什麽就又進了廚房。客廳裏頓時安靜得細針落地都能聽見。

叢枝視線亂飄,落到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報紙的叢鴻民。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叢鴻民也對她開始不再關切,她感覺和他們之間,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種感覺早已經生根紮在她身邊,越長越茂盛。

他們都是冷漠的人。

叢枝慢吞吞的回了自己房間,褪去一身霜雪,她整個人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雪白的牆頂讓她有些頭暈目眩。

眨了眨眼。

叢枝從兜裏掏出那個小晴天娃娃,手指勾着娃娃頭頂的紅繩高高舉起,娃娃在空中輕輕晃動。耳畔又回響起祁骁清冽的聲音。

她彎唇甜蜜的笑了笑。

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戳了戳。

娃娃晃動幅度變得大了些。

他說希望她能天天開心,她也祝願他能事事順意。

元旦三天假期很快就結束,考試周來臨,所有人都進入了備考的緊張階段,尤其是今年的考試還是十校聯考,嚴肅的氛圍讓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氣。

叢枝也很緊張,那幾天下晚自習放學,她手裏都還拿着知識點的小本子,一邊走路一邊記。

一旁的祁骁就默默的跟着她,他走在她身旁,看暗黃薄暖的燈光照落在祁骁溫潤的臉頰上,她嘴裏念念有詞,走路背書的态度也格外認真。

祁骁手插在兜裏,無聲的勾唇。

只是也有突發情況發生,叢枝一個沒注意差點撞上路邊的電線杆。祁骁反應快,手掌迅速擋在她腦袋前面,慣性力量向前推進時,叢枝隔着祁骁溫熱的手掌,撞向了那個電線杆。

叢枝回神。

一眼就看見某個人的手掌擋在自己額前。

她驚了瞬,下意識朝他扭頭看去。

那張俊臉放大在叢枝的眼睛裏。

路燈灑落而下的薄薄燈光似碎星子掉落在他的頭上,燦燦發亮。黑而沉的一雙眼睛裏,有她小小的身影。

“疼……疼嗎?”

故意不正經的,他臉上沒有一絲疼痛的表情,逗她,“疼。”

“疼死了。”

“……”

“可疼着能有什麽辦法?”他還像模像樣的甩了甩手,甚至還開始龇牙咧嘴,“忍着呗。”

“……”

對視了兩三秒,叢枝“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她将手裏的小本子合上收好,嘴角笑意深深,戳穿他,“你明明就不疼。”

他也敢于承認,甚至還大大方方聳肩,“确實不疼。”

“都是逗你玩兒的。”

之後回家的路上,叢枝一直在和祁骁聊天,冷風獵獵吹來,跟忍不住似的,叢枝打了個噴嚏。她雙手都捂着鼻子和嘴巴,好一陣兒才放下。

祁骁這才注意到叢枝身上的衣服,粉色的棉襖,靠近左心房的胸口位置有一個櫻桃裝飾,再往下就是兩個兜,再沒有其他。

棉襖雖然厚實,她穿在身上鼓鼓囊囊的,但衣領卻底前,一截白玉似的頸子露在外面。

“冷嗎?”

叢枝知道他是在問她。

搖頭說:“還好,不冷……”

還沒說完,就又是一陣噴嚏。

叢枝垂着腦袋揉了揉鼻尖。

忽然,面前落下來一道陰影,光亮都被擋住了些。

叢枝擡頭去看。

卻在下一秒,溫暖的觸感環繞至她的頸間。

是祁骁脖子上的圍巾。

此刻已經被他取下來,親手圍在了她的脖子上,一圈又一圈,将她的心動悉數包圍。

目光專注。

他靠她很近,清淺的冷雪松木氣息萦繞在她鼻尖。

一寸一毫的挑動着她的神經。

叢枝凝住呼吸,看他睫毛輕斂的認真。

心跳的好快。

之後與他同行的半截路程,叢枝總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她有些不在狀态。

回到家裏,叢枝進了自己房間,她将圍巾散下來折好放在枕頭旁,手指摩挲着圍巾上面的繁複花紋。

心頭微甜。

只是下一秒,卧室門重重的被敲響。

叢枝走過去拉開門,看見了叢嘉炀。

他好像從來都是這麽無所事事的樣子,整個人吊兒郎當的,明明還是一個高中生,耳朵上就別了根煙,就跟外面的那些小混混一樣。

叢枝一向是不愛和他打交道的,就算兩個人共處一室,也心知肚明的将對方當成空氣。其實這樣最好,叢枝并不想和叢嘉炀産生過多的聯系。

但現在不是了。

惡劣的少年往門框上一靠,朝他攤手,甚至連她名字都沒叫,直接開門見山道:“把你的錢給我。”

叢枝眉心一皺,預感這是一次不太好的交流。

見她不動,叢嘉炀甚至開始催促:“快點!”

語氣惡劣,蠻橫不講理。

“我為什麽要給你?”叢枝這方面的警惕性一向很高,“我要給也是給大伯,怎麽可能會給你。”

沒如他所願,叢嘉炀開始有些急切,滿口胡謅,“就是我爸讓我來拿的。”

叢枝才不信,視線在他臉上磨蹭的掃過,像是在探個究竟,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你快點啊!”

“拿錢給我。”

叢枝仍舊不為所動。

好久才溫吞一句:“我為什麽要給你?”

氣得叢嘉炀直接炸肺。

聲音直接高了好幾個度,語氣惡劣,“怎麽着,想在我家吃霸王餐?”

“不給錢就趕緊從我家裏滾蛋,省的老子看見你覺得礙眼。”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頓罵聲。

叢枝氣不過,聲音堅定的回怼:“要我滾蛋也不是你說了算的,我知道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你就死心吧,我是不會給你一分錢的。”

最後換來的,是叢嘉炀手指着她,一雙眼惡狠狠的瞪着,咬牙切齒,“你給我等着。”

後來叢枝才通過班裏的八卦知道,叢嘉炀和班上的某幾個同學跟着校外不三不四的一群人在進行賭博,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這已經算是違法行為,是可以進少管所的。

校領導也格外重視,多次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強調,但性質敗壞的學生就把這個當耳旁風,壓根不聽。于是在這學期的期末最後兩天裏,叢嘉炀那一路人被校方判定了處分,并禁止這學期的期末考試。

這對叢嘉炀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好消息,反正考試他也不會做。

不考就不考了。

他還懶得花心思。

叢嘉炀因為賭博被處分的事情叢枝是知道的,她跟樓音音一起看着公告欄上的那個處分名單,樓音音驚訝,“哇塞,這也太大膽子了吧,雖然咱們學校的好壞同學各占一半,但他們這群人也太壞了吧,私自賭博,這可是要坐牢的!”

叢枝對這個沒什麽興趣,想着看兩眼就走。

哪知樓音音卻拉住她的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的驚訝,“枝枝,咱們學校竟然有和你一個姓的名字诶。”

“叢嘉炀——”

“這名字好耳熟。”

“好像在哪裏聽過。”

沒跟她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扯下去,叢枝想着接下來的期末考試,拉着樓音音回了教室。至于叢嘉炀,随便他吧,反正不關她的事兒。

那一個寒假,大伯家裏全是争吵。

叢嘉炀私自賭博的事情被叢鴻民知道,一氣之下,叢鴻民重重的扇了叢嘉炀一巴掌。許慧瑩護子心切,尤其還在她這個外人面前,覺得傷臉面,于是和叢鴻民大吵了一架。

那段時間,大伯家裏烏煙瘴氣。

而她這個外人,沒有插嘴的資格。

高二下冊,叢鴻民将叢嘉炀管的更緊了些,他甚至開始不允許他和外面的人來往,想着監視他幾個月,人自然就變乖了。

但叢鴻民沒有想到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叢嘉炀依舊偷偷和他那些所謂的哥們兒厮混。

他人出不去,就開始上網賭博,一天到晚都悶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吵不鬧。逐漸的,叢鴻民開始認為叢嘉炀已經改觀,從一個壞學生變成了好學生。

他也開始慢慢對他放松警惕,然後就又回到了原點。

轉眼就到了高三。

高三,是即将高考的學子最關鍵的一年,他像是生命力最急湍的河流,卻又要人逆流而上,不苦不累,高三無味。所有人都像是忽然被按下了加速鍵,就是平時最愛打鬧的那一群壞孩子,也都開始認真起來。

一切都變得很緊張。

那種感覺,就像是與時間賽跑,教學樓裏到處都是激勵人心的橫幅。

“度過峥嵘歲月,成就美好人生。”

“挑戰人生是我無悔的選擇,決勝高考是我不懈的追求。”

“風雨彩虹後,成功細節中。”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叢枝無時無刻感覺到緊張。

這種緊張感時時刻刻都讓她緊繃着。

又一次周末小測驗。

叢枝拿到自己的試卷,一眼就看見了打頭的分數。

語文,139分。

這個成績在他們班上算高的,但在年級排名,只能算的上中前排。

文德中學,能考高分的人太多了。

教室裏悉悉窣窣的聲音好一陣兒鬧騰,王語姍拍了拍講桌,教室裏的聲音逐漸減小,“好了,安靜聽我說。”

叢枝擡起眼看向講臺。

“這次的小測驗試卷題型和高考難度相似,想必大家都已經看見自己的分數了,考的哈德要繼續保持,差一點的要繼續努力加油,距離高考也沒多少天,我希望大家在最後的高考場上,都能取得自己理想的成績。”

“總體來講,這次咱班的平均成績算是适中,大家都還有向上發展的空間,所以為了進步,我打算将你們分成學習小組進行幫扶式學習,學習小組成員就由前後左右四個同學組成,大家可以提前想好自己想要考的大學,然後一起努力拼搏,你們覺得呢?”

王語姍的計劃最後全票通過。

她欣慰的彎了彎唇角,笑容很好看,給他們鼓勵,“既然這樣,那老師也就祝你們得償所願,每個人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

王語姍離開教室後,教室裏又恢複成原樣,悉悉窣窣的交談聲甚至變大了些,左右前後的人都在說話。

叢枝看着自己桌上的那張試卷,突然感覺到有些心累。

前面的樓音音轉過身來同她找話說:“這下好了,四人一小組的幫扶式學習,成績不想提高都難啊。”

“對了枝枝,你有什麽打算嗎?”

叢枝的視線從試卷上擡起來,落到樓音音的臉上,“什麽什麽打算?”

樓音音:“當然是大學呀。”

“你想考哪個大學?”

這個問題,叢枝還沒有怎麽想過,“我還沒想。”

“一個想法都還沒有嗎?”

叢枝搖頭,“沒有。”

“那你這樣怎麽能行,距離高考可就沒多久了。”

“你這樣,跟無頭蒼蠅有什麽區別。”

“那你們呢?”

“你們打算考哪個學校?”

“我嗎?”樓音音自信滿滿的回答:“我打算考南州大學,江暢也是。”

聽見自己的名字,江暢嚯地轉過身來看她,“欸欸欸,我本人還沒發表态度呢。”

樓音音笑嘻嘻的看着他,手心托着腮,“反正到最後你也會和我去同一個大學,我就替你說了呗。”

江暢笑,“你就這麽自信?”

樓音音點頭,“那當然,我還不了解你。”

“那萬一,你就是不夠了解我呢?”

樓音音傲嬌甩頭,“我不信。”

那些天叢枝有點狀态不佳,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迷茫,經常會走神。

又一節自習課走神。

祁骁餘光瞥見,手指捏着一支筆伸過去,輕輕的敲了敲她的腦袋。

叢枝被吓了一跳,手捂頭扭頭看向他。

祁骁眉眼淡淡的一張臉上沒什麽情緒,他手指間夾着的筆在晃,語調卻是散漫的,“想什麽呢同桌?”

叢枝眨了眨眼,聲音溫吞,“沒……”

“又遇到難題了?”

叢枝抿唇正想說不是時,祁骁長臂一伸,将她桌上攤開的練習冊直接拖了過去。

他不由分說地直接看向那些她已經做好了的練習題。

幾分鐘之後,他就将練習冊重新放回到她的面前,骨節分明的手指夾着一支簽字筆,指着那上面的其中某一道題。

“這道題,你做錯了。”

叢枝一瞬間有些慌,視線匆匆的掃過那道題目。她還沒看幾秒,耳旁就傳來祁骁的聲音:“這道題得用三角函數變形公式,你用錯了。”

“…嗯……”

“嗯?”

“知道了。”

看她有些呆愣的表情,祁骁猝不及防一笑,手掌撐着腦袋,挑着眉眼笑,“真知道了還是假知道了?”

他逗她,“要是下一次遇見這類題還不會,我可是要負責的。”

被“負責”兩個字撩得耳根通紅。

叢枝抿了抿唇,磕磕巴巴的說:“真知道了……”

中午休息的大課間,叢枝吃了飯去小賣部買筆芯,在那裏遇見了鄧若盈和她朋友。他們也是來買東西的,手挽着手,看起來感情好的很,就和她與樓音音一樣。

本想着打個招呼就離開。

可沒想到的是,鄧若盈卻在回教室的半路上叫住了她。

叢枝轉身看她跑向自己。

她穿着春季校服,白T加露膝小短裙的設計,跑起來時裙擺搖曳,看起來青春又靓麗,淺暖色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活力四射。

“終于追上你了。”

鄧若盈氣喘籲籲。

叢枝有些愣,睜着一雙眼愣愣看她,“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想跟你聊聊天。”

“可以嗎?”

“…可以。”

他們去了學校天臺。

天臺有點寬,角落裏堆滿了廢棄的舊桌椅,甚至是某些牆壁上,還有畫得眼花缭亂的粉筆字。

這個地方應該是不允許學生上來的,但鄧若盈卻像是來過了很多次一樣,輕車熟路的帶着她來了這兒。

教學樓天臺高,叢枝雙手搭在欄杆上向遠處看。

校園裏的景色在這之間一覽無餘。

金黃色的陽光穿透枝葉樹幹灑落一片,風一吹,灰色的斑駁搖晃。樹蔭裏的鳥兒叽叽喳喳的叫着,撲翅飛時,抖落幾片綠葉。

到處都能看到學生,三五成群,又或者是兩兩作伴。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文德中學的全貌。

風吹着,有幾絲發黏在叢枝的臉上,她擡手拂開,又黏上來。恰好在這個時候,身旁的鄧若盈開口,“這個地方很不錯吧。”

叢枝第一次來這裏,只是吹了吹風,好像心情就無所适從的放松。

她彎唇點點頭,“嗯。”

後來又問她,“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

鄧若盈神神秘秘的看她一眼,忽地湊近她耳邊,小聲的說:“我跟蹤祁骁發現的。”

那個名字,總能使她一瞬間就提起心來。

手指下意識的蜷了蜷。

鄧若盈的聲音又傳來,“剛進文德中學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祁骁也在這個學校,後來無意間看到他,本想和他打個招呼,卻一直跟着他來到了這裏。”

“那天他看起來挺不開心的,一個人站在這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後來我發現他經常來這裏,而且每次來的時候臉色都挺不好的。”

“我就在門口默默陪着他。”

叢枝默聲,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她好像,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喜歡祁骁。

密密麻麻的苦澀貫穿心髒,叢枝垂眸盯着手邊的某一處,目光似有些渙散。

“我好像說的有點多,并且偏題了。”

“今天想找你聊天本來不是要說這個的。”

“我馬上就要走啦。”

叢枝擡頭,看見她眼睛裏明燦燦的笑容。

下意識的,她問:“你要去哪兒?”

鄧若盈的眼睛裏閃着光,她彎唇肯定,“追夢。”

“我打算考京都藝術大學,堅持我的夢想。”

就和祁骁一樣。

“京都藝術大學……”

這個名字,叢枝不是沒有聽過,國內頂尖學府,藝術類院校的Top1。

門檻很高。

裏面是來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最厲害的藝術生,想要進這所學校,不是一般的難。

但鄧若盈卻自信滿滿。

有那麽一瞬間,叢枝好像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叢枝扯了扯嘴唇,跟她笑了笑,“真好啊,祝你成功。”

“謝謝。”

“你呢?”叢枝突然又問:“你有想考的學校嗎?”

叢枝搖頭,她還仍舊迷茫着,“還沒想好去哪兒。”

“這樣啊……”鄧若盈托着腮想了兩三秒,認真的跟她說:“不過你還是提早想清楚的好,這樣努力也會有個方向。”

這話說的不差,叢枝也是這麽想的。

只是最近她比較迷茫,還沒來得及定下自己的目标。

“我會的。”

鄧若盈嘻嘻地對她笑着,“那到時候你考上了要跟我說啊,我也先提前祝你成功啦。”

高三生統一上晚自習,九點才放,回到家裏後叢枝也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時間學習,吃完飯刷完碗就回到了房間裏做題。

這段時間,叢枝會和祁骁打語音電話,為的就是遇到不會的題目,能夠及時請教他。

又一道難題被祁骁講完,叢枝恍然大悟,自顧自的點着頭,“原來是這樣。”

“好像挺簡單的。”

“可為什麽我總是想不明白呢?”

沉浸式做題叫她完全忘記了還跟祁骁打着語音,耳機裏傳來他低低的笑,沉沉的混着電流,鑽進她的耳朵裏。

叫她一陣酥麻。

“因為你傻。”

“……”

“你笑我?”

電話那頭的祁骁肆意,“你傻你的,還不許我笑了?”

“……”

他總是會用這樣的方式逗她,不過這是叢枝能感受到的他對自己的唯一親近。

偷偷的彎了彎唇。

逐漸的,她全身心放松下來,放下筆趴在桌子上,靜靜的和他聊天。

“祁骁,你有夢想嗎?”

“有啊。”

“你不是知道麽。”

“你很喜歡拳擊嗎?”

“嗯。”

“我好像沒有喜歡的,怎麽辦?”叢枝想到前陣子自己迷茫的狀态,又想到鄧若盈集訓臨走前拉着自己上學校天臺的那一天,她看見追夢女孩兒眼裏的光。

心裏頗有些羨慕。

想到自己,連大學準備考哪兒都不知道。

她像是閑聊一樣,突然想到哪兒,跟他說:“鄧若盈集訓臨走前她帶我去了學校天臺,她跟我說她要考京都藝術大學,她說她要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你也會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嗎?”

并沒有要求他回答。

叢枝又自顧自的說:“可是祁骁,我好像沒有喜歡的,就連自己想考什麽學校都還拿不定主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沒救了。”

聲音裏頹廢不安。

那是祁骁第一次聽見她那個樣子的語氣,像是失足少女跌落深淵等着人來拯救,而他,便是那個拯救少女的神明。

但他也第一次,感覺到了緊張。

深夜裏,他的聲音溫潤生磁。

掉落進她的耳朵裏,煽風點火,點燃她的心跳。

“既然這樣,那要不要跟我一起。”

窗外風聲簌簌,幾朵細小的粉色絨花掉進來,花香很淡。

叢枝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直到他後一句話傳來,心跳被他托入雲端。

“我們考一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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