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男少女的煩惱(一)

少男少女的煩惱(一)

宋耀祖醒過來的時候,張琳,那個一頭利落短發的女生正在與體育老師劉國威對峙。

劉國威今年剛好二十五,其實他是讀的職高,後來專升本,本來他是不打算考本科的,只不過在讀專科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莫名報了專升本的課程,最後僥幸上了。他還有個姐姐,他姐姐成績倒是比他要好得多。就連他現在這個工作也是他姐姐給他争取來的機會,他感激姐姐為他所做的一切,卻也因此而自慚形愧。

他看着張琳,這個與記憶中的姐姐一般無二的女學生。

“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張琳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那是學校發放的校服,男生褲子,女生裙子,“我說,學校對男生女生區別對待,男生就是褲子,女生就是裙子,現在是體育課,女生上體育課穿裙子并不方便,所以我希望老師能夠跟他們說,以後的體育課都穿褲子,而不是裙子。”

“他們是誰?”

張琳抱着手臂,“這不是我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在争取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嗎?”劉國威看着眼前的這個女生,她還在讀小學,個子不說同齡的女生了,就連發育要慢于女生的男生都比她要高一些,然而她卻無懼無畏,像巨人一樣。

“你覺得男生與女生不一樣是嗎?”劉國威忽然在想自己,他有時候會聽到身邊的女人說當女人實在是太難了,現在明明說着男女平等,但是女性就是要格外艱難一些。他在想這些女人怎麽這麽敏感這麽矯情,現在誰不苦?女人苦,難道男人都不苦了嗎?男人一天忙工作,希望能夠吃到一頓熱乎飯,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嗎?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他是覺得爸媽對姐姐很好的,別人的爸媽不說怎樣,女兒成績再好估計也得不到重視。但是姐姐不是,她的成績一直都是爸媽的驕傲,小時候自己看着她,也會以她為驕傲,但是後來自己卻慢慢覺得這個姐姐的存在讓他越發顯得無能。

後來他讀大學,就漸漸跟姐姐斷了聯系,這些年的經歷,他也越來越能夠明白一些事情。只不過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人心裏的成見或許是最難改變的,有形的灰塵易除,無形的塵埃又要如何掃除?

“當然是區別對待,不然為什麽男生就是褲子,女生就是裙子呢?如果真是一樣的,為什麽不是統一的着裝?”

“他們說法是,這樣遠遠看去就無法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男生還是女生有那麽重要嗎?遠遠看着不清楚不能夠走近了看清楚嗎?成績單上的名單也無法說明一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吧?那是男生是女生又有什麽樣的差別呢?”

“女生總是要比男生嬌弱一些的,這不僅是社會的偏見,而是事實,有些時候,無法分清楚到底是人的偏見産生了這些事實,還是因為這些事實而産生了偏見。”劉國威說到這裏,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了偏差,有些時候不是別人不給女生機會,而是給了她們機會她們也很難夠像是男人一樣,但是姐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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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總是嬌弱的,所以就不給她們成長的機會,是嗎?”

“不是不給,而是給了機會,也不一定能夠做好。”

“不去試試,怎麽知道做不好呢?”

張琳說到這裏,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很自信似的,“讓她們試試,讓我們試試,就算最後沒有成功,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那如果成功了呢?”鬼使神差的,劉國威問出了這一句。

“那全世界都會為她們而震撼,而驕傲。”

張琳承認,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是在害怕的,自己在做什麽事情,她隐隐約約是清楚的。而劉國威這個體育老師,對自己的話又會是什麽反應,是像那些大人一樣說她胡鬧,還是願意讓她去嘗試,甚至進而願意去支持她?

劉國威是男老師,男人和女人是同一個陣營的嗎?資本家和工人會是一個陣營的嗎?他們可能平等嗎?這好像永遠也不可能,桃樹和蘋果樹也是永遠不可能平等的吧。平等不是空話,也不是她現在這個年紀能夠明白的,但是她不想要等到自己七老八十的時候才去想什麽是平等,才去想女孩子要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的權益不受到侵害。

在說了這番話之後,張琳仍然做着每一個體育委員都會做的事情,整隊,喊口號,帶領他們跑步。她仍舊跟以前一樣,好像就沒有說過剛才那些話一樣,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張琳了,盡管她還什麽也沒有做。

“你為什麽會有剛才那些話呢?”

張琳看去,是他們班的一個學生,只不過這個學生不夠有存在感,她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同學的名字。

“宋耀祖。”

她準确地說出了他的名字,“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每個人應該都不例外,我想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有些時候,我們總是會為了一些機會的錯過而感到悲傷和難過,但是我覺得與其為了那錯過的機會而難受,還不如去把握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我要說,我要做,我要去抗争。”

“抗争?”

“嗯,抗争。”張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次他們那樣對你,你就不應該選擇逃避,逃避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地欺負你,而逃避其實也是懦夫的表現。”

逃避是懦夫的表現嗎?這樣說倒也沒錯。宋耀祖總是想着,這些其實都不是事兒,忍一忍就過了。女人有時候會打他,可是在打過他之後她又會抱着自己痛哭,不停地跟自己道歉,她說,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嗎?可是做了的事情怎麽能夠真正當做是沒有發生的。無論事後她道歉的神情是多麽的虔誠,就不能夠改變她确實動手打人這一事實。

只是他從來不曾反抗過。

宋耀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自己一個人的座位的,他忽然很想要流淚,可是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流淚,流淚是女孩子的專利,他不是女孩子。

可是,他還是好想要痛快地哭一場啊!

于是他開始哭了,只不過是無聲無息的,他哭完之後都沒人發覺這一點。

*****

宋耀祖察覺到王嘉君的情緒不太好,這一節課她一直沒有怎麽說話。往常上課基本上是王嘉君的主場,王嘉君就好像是無所不能的天神,沒有她不會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事情,知識量儲備豐富的不像是一個五年級的小學生。

他不敢去招惹她的氣焰,被拔掉了利爪和牙齒的獅虎終究還是猛獸,或許一般的獅子老虎毫不畏懼,然而即便這樣被剪除羽翼也不是能夠被一般人拂其威風的。

同桌明明是很可愛的女生,卻把她給比喻成獅子老虎這樣的猛獸,真是太不應該了。宋耀祖這樣想着,女生應該更喜歡兔子貓狗這樣可愛的生物吧,獅子老虎,即便是男生也很少有人喜歡吧。

宋耀祖看着同桌的側臉,同桌其實是有點嬰兒肥的,臉圓圓的,跟她本身的氣質其實是不太搭的。

宋耀祖記得自己跟同桌的第一次對話,那時候他又被人看不慣,那些人搶走了他很重要的東西——他好不容易才畫好的一幅畫。

盡管對于大人來說,不過是兒童随手的塗鴉罷了。

王嘉君居高臨下地看着趴跪在地上的宋耀祖,“你擋到我的路了。”

宋耀祖擡起頭來,一雙眼緊緊盯着王嘉君,眼睛眨都不眨,仿佛生怕眨一下,眼前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

窗外槐樹開得正好,槐樹吐出嫩芽,枝葉抽出雪白的團花。那團花像是春蠶吐絲似的,被焉綠的嫩芽一點點吐出來。

褐色的花柄上團滿了一簇一簇白色的花,偶有綠葉點綴其間。含苞的,盛放的,欲放不開的,都在同一串嫩枝上展現,而鵝黃色的花蕊貼在花瓣上,随着微風招展着身姿。這些綿密如絲線的槐樹枝,全都向着蔚藍的天空延伸着,好像是要劃破天際似的。

那些潔白的花瓣上還有幾滴水珠,像是雨落到了花苞上,又像是雨點落在了枝幹上,在花朵的邊緣處,還有一些細碎的花渣,随風輕揚飄蕩在空中,那潔白的團花就如同一塊上等的美玉,散發着瑩潤的光芒。

一陣清風吹過,那花搖曳生姿,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輕輕擺動。

一朵又一朵的花在空中跳躍、飛舞、旋轉,如夢似幻。

宋耀祖一時看的癡了。

就連王嘉君跟他說話他也沒有聽見。

王嘉君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株頂大頂好的槐樹,除了這聲感嘆之外,王嘉君再沒有別的想法。

“宋耀祖。”王嘉君又叫了一聲,宋耀祖才如夢初醒一般,轉過頭看着自己同桌,窗外射進來的眼光打在王嘉君臉上,平白添了一點聖潔的感覺。

“今天的事情。”王嘉君猶豫了一下,“你不用放在心上,不過之後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宋耀祖心裏一抽,“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王嘉君低頭看自己手頭上的那一本小說,埃德溫的《平原地區》,“或許,有些事情我不太想被牽扯進去吧。”

“我知道了。”宋耀祖說:“我以後不會再跟你說話了。”

也不會再找你了。

“嗯。”

王嘉君一開始其實不知道自己媽媽名字的,畢竟這個社會大家都知道,只要是個小孩兒就得跟父親姓,如果有個跟母親一個姓的小孩兒,就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一樣。呵,其實誰不是母親生的呢?怎麽跟母親姓反而好像是天大的罪過一樣。

王嘉君媽媽很年輕,也有很多愛好,就像是那些貴太太一樣,即便有自己的工作也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對什麽事情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好像天塌了也不會到影響她們。

不過這也實在正常,就像有些人經常說什麽存在即合理,這一句存在即合理便可以把一切的不合理都給說成合理的。

王嘉君阖上眼眸,似乎是在垂目養神。

她在跟宋耀祖說過之後,宋耀祖不敢再打擾她。

這樣很好。

正在這時,四周忽然傳來一聲冷笑,還夾雜着幾聲抽氣聲。

王嘉君本來閉着眼睛的,不知在想什麽,聞聲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一回頭,只見宋耀祖被班上一個高個兒的男生推倒在地。王嘉君“騰”地站起身,沖着那高個兒男生冷聲道:“你做什麽?”

那男生聞聲回頭看去,見是王嘉君,不欲與她争辯,道:“不過與他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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