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沈追的馬車,果然就從城中央穿了過去。她靠坐在馬車裏低頭撥弄着手裏不知誰給她塞進來的香爐,車門外百姓們熙熙攘攘,有意無意地都在觀察着車裏的人是誰,平時城中官道只有大理寺王侯将相才能用,每一個能将馬車踏足的人身份都是貴不可言,今天這位不知是誰。

“這車沒見過啊。”

“唉,怕不是那位小殿下回來了?”

“說的也是,老慶安侯去了不久,小殿下又離京這麽久,合該大點陣仗。”

“可不是,這天下,少說也該有老慶安侯一半啊……”

沈追坐在車裏将外面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無聲地笑開了,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冷清。正想着馬車突然聽了下來。

“殿下,你說巧不巧,遇見熟人了?”沈英在車門外低聲說。

沈追擡起頭來,饒有興趣地勾起唇角,放下手中的香爐,“誰?”

沈英低聲道,“沈安和那位小世子,看樣子小安遠侯是又要折騰了。”

沈追冷笑,“沈安不如她母親,嬌慣着長大,若說德行還不如她弟弟沈熹。”

沈安是沈和的女兒,要說這些年皇帝式微,沈和有攬權之意,大抵由于她覺得自己還年輕,也就沒急着培養沈安,沈安不知道什麽德行,貪權這樣子确是掩飾都不掩飾,沈追沒走之前,兩人就像是宿敵一般從小掐到大,後小十年沈追沒了一切,倒是磨砺地越發圓滑,在京中橫行這麽多年,看沈安,這心性是沒一點長進。

沈追下了馬車,眯了眯眼,“孤去見見這不長進的妹妹。”

沈安這些年終于沒了沈追在一旁礙手礙腳,索性放肆了起來,她倒也不是欺男霸女之輩,只是,眼光高了些。三月南念進京面聖之後,她那雙眼睛就黏在了他的臉上,南念不像是尋常人家那樣的小男孩,一吓就哭,披着一層落落大方的皮将整個朝堂之上的冷嘲熱諷照單全收,可他到底還是年紀尚小,這層皮之下,是掩飾不住的厭惡。沈安也是欺負他年幼身邊又一個人都沒有,雖說有整個燕北在身後撐場子,卻也只是個空殼,他手臂上有一道刺目的疤痕,南念也不介意,連遮擋都懶得,沈安直接就默認了這小世子沒有一點武功,軟柿子似的任它搓圓搓扁。

南念作為一個世子,有時候還是需要去皇宮裏的,今日上午皇帝體恤,要他進宮問問近況如何,聽到這個消息南念冷笑了一下,如何?自他來了大梁,就像是一只被圈進籠子裏的兔子,一天府裏誰的眼線都有,大抵是這群王公貴族覺得他軟弱無依,竟然連表面功夫都不做,府裏熱鬧的快趕上集市了。

他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垂下了細長的眼睛,掩飾住了眼裏的恨意。

“世子留步。”沈安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南念回頭看着沈安,“殿下有什麽事情嗎?”

沈安笑笑,用折扇輕輕地敲了敲手心,“前幾日邀世子的請帖,世子接了,怎麽不來呢?想來是我禮數不周,世子生氣了。”

她這話說的暧昧又無理,南念偏了偏頭,“怎麽,原來在大梁,只要是接了請帖就是應了?”

沈安又上前了幾步,眯起了眼睛,帶着志在必得的目光,“那倒也不是,只是在大梁,接了我帖子,就是得來。”她的聲音低沉,氣息溫熱吐在南念臉頰旁,雙手有些不規矩的探向他的肩膀,只是還沒碰到衣角,沈安的臉色就變了。

南念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冷淡面孔下還有些稚嫩的獠牙。他往後退了一步,右手以一種極為刁鑽的角度擡了上去,這是用刀的手,以指做刀,直直的撞上沈安手臂上的大穴,這一下力氣要是用足了,當時就能卸了沈安的胳膊。沈安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可南念的手更快,正砸在了她的手腕上的大穴之上,只是卻沒想的那麽慘烈,只是像是被什麽磕了一下。南念像再後退一步,腳後跟就碰到了牆,他索性不再後退,只是沉默的盯着沈安。沈安沉了臉色,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你果然廢了。”她平靜地說着,眼裏是說不出的興奮,就像是盯着一只踏入陷阱的獵物。

話音沒落,沈安突然逼近,抓住了南安的肩,将人狠狠地按在了牆上,她的左手狠狠地扣進南念的肩膀,南念狼狽地吐了口氣,突然就笑了,“你不敢殺我。”

沈安的手一瞬收緊,南念像是看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眼中了然,在她耳邊吐出兩個字,“廢物。”

他像是感受不到肩膀上的劇痛,死死地盯着沈安。

不遠處的沈追全程看完了這麽一場糾葛,心下對着沈安冷笑,蠢貨。她移開了眼睛,卻正好看見她那只心心念念的小狼崽的眼睛,沈追眯了眯眼睛,心裏贊嘆了一聲,好漂亮的眼睛。

一個人的相貌好不好其實不那麽重要,沈追見過的美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是沒有一個人的眼睛,讓她只窺一眼,就嗅到隐秘的血雨腥風。她心思一動,只覺自己真是好眼光。

沈安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一雙手,這雙手看着平平無奇,也沒什麽繭子,輕飄飄的,可沈安整條胳膊的力氣突然就被卸了下來,随後整個人被甩了開。

沈安踉跄幾步,看向這只手的主人,表情突然就凝固了,從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恨以肉眼可見的度緩慢的變成了一種恭順,一戳就破的恭順,“皇姐回來了?”

沈追看着這個不長進的妹妹,“怎麽,怪我沒提前說?”

“不敢。”沈安垂下頭,咬牙切齒。

“那就回去吧,改日我去皇姨府上看看她老人家。”沈追沒再施舍給她眼神,不動聲色的看着在角落裏緩緩站起來的南念。

沈安看了沈追一會,突然就笑了,“好,可別讓我們等太久了。”說完甩袍就走了。

南念靠在牆上,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他靠着牆捂住傷口,思索着這人是誰。

沈追看向靠在牆上的南念,他的手在抖,沈追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他筆直的背,原來還是疼的啊。

“你看夠了嗎?”南念突然冷冷地開口。

沈追聽見笑了一聲,“怎麽對着沈安就一口一個殿下,對我這麽不客氣?”

南念擡頭看她,她比自己高了一頭不止,他思考了一會,“小慶安侯?”

沈追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只小狼崽在自己面前警惕的打圈,“世子殿下聰慧。”她伸手沈英自覺地給她遞過來一件薄披風,沈追只伸手遞給了南念,南念沒動。

沈追無聲笑開了,“怎麽,世子擔心孤圖謀不軌嗎?世子大可放心,孤是對你有所圖謀,可也不會像孤那不成器的皇妹一樣不入流。”

“或是,世子想跟孤就這麽走出這個引人遐想的地方麽?”她看了看南念染血的肩膀。

南念沉默了一會,接過了披風。

“怎麽世子自己一個人就出來了?不帶個侍衛嗎?”沈追與他并肩往外走。

南念斜了她一眼,冷淡道,“我沒什麽侍從。”他也不多說,只是兩人誰都知道為什麽,南念身邊是真的沒人,沈追輕微勾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不如順路,世子随孤去孤府裏吧,孤府上有太醫。”沈追側頭對他說。

南念停了腳步,眼裏的敵意不加掩飾,“殿下想做什麽?”

沈追放平了雙手也不介意,“世子當真是冤枉孤了,孤不急這一時。”她笑眯眯地看着南念,篤信他會答應,小狼崽橫是橫,可不傻。

南念沉默半晌,還是跟着她上了馬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