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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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的樹洞, 兩頭沒有封閉,是通的, 能看到對面的溪流。

他還跟兩個小哥好奇地走了一趟, 能走出去。

“你們別光顧着玩,采菌子啊。”俊子招呼他們。

原來那枯樹上長了些蘑菇,他說的美味就是這個。

“這是什麽蘑菇?能吃?”大家摘了幾朵研究, 但誰也說不出個準。

“看着平平無奇的,不像有毒的樣子……”

“我聽人說啊,樹上長的蘑菇最好別吃。”梁叔勸說。

“我們這兒特有的香菇。我吃好幾次了, 沒事。這種蘑菇每年只長一回,今年越來越少,明年恐怕就沒有了……哎,那誰,廖哥, 你別抽煙啊, 這樹林子要是着了火, 那就麻煩了。”俊子連忙道。

姓廖的小哥不悅道:“這又不是秋冬, 大夏天綠得很,怎麽會着火。”

“他煙瘾犯了,讓他到水邊抽一會呗。”小哥們紛紛說和。

俊子卻不依不饒的:“不行, 你們是不知道,這裏很久以前遭過山火,這棵樹就那時候留下來的。你那煙頭給我熄了!”

“呵, 你管得着我?我抽完扔水裏不行?”

兩人誰也不讓誰, 氣氛一下劍拔弩張起來。

張甘佯裝不知, 在那邊喊道:“小廖, 借你打火機點個火, 燒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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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廖這才哼了一聲,走過去把煙頭丢進了燒烤爐子裏。

有了這麽一個插曲,燒烤也變得沒了滋味。

俊子自己烤起了蘑菇,邊吃邊道美味。

大家看他吃了半個多時辰,還是生龍活虎的,也開始饞起來。

那蘑菇實在太香了。俊子甚至沒有放燒烤料,就撒了點鹽烤一下,鮮味就散出來。

“這蘑菇烤着浪費了,做湯才是絕味,絕對鮮到掉舌頭。”有人嘗了一下贊嘆道。

張甘攔不住,只能讓他們少吃點,萬一有什麽慢性毒素,也不至于過量了出事。

他們正吃着,就見樹林裏又鑽出了幾人,看起來像遠道而來的游客。

“傳說這裏有龍出水。”游客笑道。他們一行五人,是一家子,三個大人兩個小孩,看來已經很熟悉野外,很快就在旁邊選了空地紮營安頓下來了。

“你們看那瀑布,像不像一條小白龍從天而降?”

“還真是……”

“我看更像龍要從水裏爬上山去!”

“爸爸,真的有龍嗎?”

“哈哈哈,那是傳說,不要當真。”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俊子卻頻頻皺眉看過去,最終忍不住起身,過去說了什麽。張甘忍不住尾随了過去。

“你們生火注意點,走的時候注意滅火,這裏容易起山火。”

“不要亂扔垃圾,垃圾要記得帶走。”

“不要在這枯樹的下游取水,下游的水不能喝,洗菜也不行……”

那中年男人不耐煩道:“你誰啊管那麽多,我們又沒妨礙你們。你們那邊燒烤煙熏火燎的才污染大自然呢!”

女人則好奇道:“為什麽下游的水不能喝呀?這裏沒有什麽污染的吧。”

俊子猶豫道:“喝了會看到奇怪的東西。”

“那我們燒開了喝可以吧。”

“這不是燒開的問題……”

“我就喝了,你想怎麽的吧!”

俊子一個人說不過他們,只能憂心忡忡回來了。

張甘跟上問:“會看到什麽奇怪東西?”

俊子小聲道:“那棵樹,是當年大火倒下的,樹上長蘑菇的時候,溪流的水會變,喝了,會渾身發燙好像火燒一樣……”

張甘他們營地在樹的上游,洗涮什麽的,沒人特意跑下游去,俊子就沒提醒過。

誰想山裏會來一撥游客。

張甘問:“龍真的有嗎?”

俊子說沒有。

“但是……我奶奶說有別的東西。這個地方是它曾經出沒的,它很讨厭火,讨厭垃圾,也讨厭被人談論。”俊子說得小心又古怪。

張甘的腦海裏莫名冒出一只大怪獸。

“它很大,很容易被激怒,遇到的時候,一定要趴下裝死。”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哥們嘻嘻哈哈猜測——

“熊瞎子嗎?”

“笨蛋,遇到熊裝死根本沒用!餓了死的一樣吃!”

“這裏沒聽說有熊出沒吧……”

俊子無奈得很。“你們不信就算了,反正也很難遇上。它已經好多年沒有出沒了。我們這的老人都說遇到了,會花光一輩子的運氣呢。”

“哈?那不是見到之後運氣都沒了?”

“呵呵,可是有些人,花光一輩子的運氣也想找到它。”俊子喃喃說。

“誰會那麽傻啊……”

……

俊子忽然起身,又去下游了,勸說着爬上枯樹蹦跳的孩子,讓他們下來。

這一頓自然又是沒讨好,吵了起來。

梁叔跟了過去勸道:“這枯樹躺水邊,早就腐爛得差不多了,你們大人自己作死就算了,帶孩子上去幹什麽,摔出個意外,上哪看醫生去?”

孩子媽媽這才趕緊把他們叫下來。

那邊,孩子叔叔則忽然叫了起來:“火!火!燒起來了!”

他正生火煮着什麽,此時不知看見了什麽,面色驚恐,踉踉跄跄離開火堆,一屁股摔地上,打起滾來。

“我燒起來了!救命!快幫我滅火,滅火!”

中年男人回頭詫異道:“怎麽了?”

他們手忙腳亂上前查看,男人嘴裏一直嚷着“火”、“燙”,然而身上并沒有燒着什麽,體溫摸着也很正常。

俊子無奈道:“我叫你們不要喝下游的水了吧。”

中年男人還要嘴硬,忽然眼神也驚恐起來:“火,真的有火燒起來了!快報火警!”

他說四周的樹木都燒起來了,還找手機要打消防電話。

然而張甘他們沒看到什麽火。

六月正是雨季,這裏河水豐滿,草木茂盛,一片生機勃勃。

兩個男人都開始胡言亂語,把孩子和媽媽吓得不輕。

俊子不慌不忙道:“讓他倆到樹洞裏冷靜冷靜,一會就好了。”

大夥就手忙腳亂把人往樹洞裏擡。

起初大家只是覺得,枯樹的內部潮濕清涼,或許真能緩解兩人發燙的幻覺。沒想到進去一會,兩人真不嚎了。

只是兩個大男人都沒敢出樹洞,說是一出來,就看到一場森林大火,四處都燒得通紅,他們就像置身火海一樣,渾身被灼燒,太可怕了!

孩子媽媽擔憂道:“他們這症狀什麽時候能好?”

“熬過今晚上大概就好了。”俊子說,“那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

可他們來時,并沒有打算在這裏過夜,也就沒怎麽準備。

“不要緊,一會讓咱們兄弟先送你們下山,剩下的人在這裏陪你老公和弟弟過夜。”俊子說。

孩子媽媽不願意,還是想守着人。

“那就大夥互相有個照應吧。”俊子無奈道,“你們記得別再喝下游的水了。”

大夥又研究起那溪水來,沒看出什麽差別。

“真有那麽誇張?”有人提出質疑,“他們不會是吃錯了別的東西出現的幻覺吧。”

孩子媽媽也道:“他們沒喝呀,就是洗了點水果吃。”

“沾一點都不行,你們不信啊,可以試試。”俊子笑道。

然而看着樹洞裏瑟縮的兩人,誰也沒敢。

張甘問他要了一串烤蘑菇。

俊子遞給他,打趣道:“不怕中毒了?”

張甘還沒打算吃呢,只是拿着觀察了一下,問道:“下游的水不能喝,是因為這個蘑菇嗎?”

“算是吧。”俊子那麽一說,先前吃過蘑菇的人臉色就變了。

“這蘑菇新鮮的時候沒事,過了時間幹枯腐敗,就會産生一種毒素。”他說,“所以下游的水不能喝,每年也只有這個時候不能喝。如果水流得遠了,毒素稀釋,喝了也沒事。這個毒素只會影響神經,不會死人,就是難受,皮膚火燒一樣的難受。”

“為什麽待樹洞裏就不覺得難受呢?”有人問。

“誰知道。”俊子低頭說,“反正第一個人發現之後,大家都那麽做的。”

山中沒有野獸,就是有些冷,俊子個個都叮囑了,讓不要亂走。

“真沒有野獸?”那邊一家人還是挺擔心的,尤其兩個男人只能待在樹洞裏。

“沒有,那場大火之後,這樹林裏就沒什麽野獸了。”俊子保證道。

然而到了晚上的時候,大夥還是老實進了帳篷睡覺,盡管俊子說,讓他們等等,或許能看到“花光一生的運氣才能看到的東西”。

但白天爬山又忙活,所有人都累了,也有人笑說不想花光一輩子的運氣。

俊子只好自己守在爐子邊。

“我來守夜,這樣大家都放心吧。”他笑說。

張甘也要和他一塊守夜。

俊子沒反對,只是提醒道:“那你不管看到什麽,發生什麽,都不要動,別出聲。”

張甘奇怪了。“夜裏會有什麽?”

“沒有,別亂想,不是你們想的那些鬼怪。”俊子這會兒又否認了,“反正到時,你不要出聲,就什麽也沒有。”

行吧。張甘點頭:“好,入鄉随俗。”

俊子放松了些,和他一邊烤火,一邊小聲聊些送外賣的趣聞。

山中的夜晚清冷得很,張甘沒帶什麽厚衣服,幹脆調動了身上的粒子,穿過風。

半夜的時候,俊子坐在火堆邊,兩手搭在腿上墊着腦袋,已經要睡着了。張甘還精神得很。

他在那些空間裏習慣了,覺得夜晚并沒有那麽漫長。

他試着放空大腦。

白狐說:“當你心裏抛空一切,什麽都不想的時候;耳畔雖有聲,卻什麽也聽不見的時候;你雖看到鮮豔活潑的世界,卻可以睜眼什麽也看不見的時候,時間就會不存在。”

這可真難。他心想,怎麽可能聽不見?

聲音要進入耳朵,他根本阻止不了。

他能聽見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遠處不知什麽鳥叫的聲音,還有瀑布的聲音——其實這真不是個紮營的好地方,瀑布有點吵。白天還不覺得,夜晚所有的聲音仿佛放大了一樣,特別清晰。

無論怎麽忽視,也沒辦法阻擋聲音傳入耳中,除非堵上耳朵。

但白狐說不能那樣。

“如果我聾了呢,算嗎?”張甘問。

“耳不能聞,卻聽到世界的聲音。”白狐玄之又玄地說,“眼不睜,卻能看到宇宙無限天地。”

不睜眼怎麽看世界,那得是神吧!

張甘試了一下就放棄了。他的身體只能穿過物質,無法穿過聲音。

後半夜的時候,梁叔起來了,偷摸過來,看了看睡着的俊子,小聲道:“我來替你,你去睡吧。”

張甘說不用,讓他回去繼續睡。

“我睡不着。”梁叔幹脆拿了幾串肉來烤,“你說白天那樹洞裏的回音,咋回事?我給我兒子打過電話了,幸好沒什麽事。”

張甘道:“可能這裏有什麽磁場?”

他仔細回想過了,爸媽的聲音,都是他記憶中的。這就好像有誰按照他所記憶的,做出了回應一樣。

這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

但張甘是經歷過的。

莊園主就複刻出了他印象中外婆的小村。

相比之下,這裏的回聲就不算什麽了。

梁叔沒什麽文化,一聽到科學術語就毫不猶豫地信了,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後半夜,兩人吃了點東西。梁叔說:“要不我把俊子背裏邊睡去吧,外邊多冷,這姿勢也不舒服。”

張甘也同意,只是他們一動,俊子就醒了。

“噓。”他說。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梁叔莫名其妙道:“怎麽了?”

俊子盯着枯樹不說話,只是拿起一盆水,把爐子裏的炭火澆滅了。

梁叔還想問。

張甘把他嘴捂住了,搖了搖頭。

梁叔眼睛眨了眨,領會了。

三人看着那裏,沒一會,梁叔就眼睛酸澀,犯困了。

張甘也沒看到什麽,只覺得風好像變大了。當然,他穿過了風,對此并沒有感覺。只是聽到了樹林在大聲喧嚣,回頭看俊子,已經趴下了。

有什麽來了。他心想。

一道猛烈的氣流從山上狂湧而出,淹沒了他們的營地,溪水發出聲音,像極了什麽動物在啜飲。

可是什麽也看不見。

這個時候,天邊現了魚肚白,有些微亮了。

風停了。

但還是很冷。

張甘覺得好像整個人浸在水裏一樣,冷到了骨子裏,不由調動了粒子,穿過冷空氣。

四處水汽彌漫,潮濕的感覺,溪水更是升起了白霧,正在飄忽游蕩,往枯樹洞裏聚集。

從樹林的這一頭出來時,就能看到一條白色的長練一樣、像是什麽生物的巨大身軀……

張甘正觀察着,樹洞裏的兩人忽然冒頭。

“好冷好冷,怎麽這麽冷!”

“不行了,我去拿張毯子~”

然而他們剛鑽出來,水汽奔流的速度加快,把他們裹挾了回去。

那東西好像要離開了。

張甘心想,他猛地跳起,沖了過去,試圖把兩人拉回來。

但那東西太快了,往林中奔走,向上飛竄,他穿過草木,穿過荊棘,以最快的速度追趕,也只摸到了尾巴。

他追了好一會,水汽消散,直到那兩人也看不見了,慢慢停了下來,錯愕地看着眼前的樹林。

他追趕的時候,朝陽在身後即将升起。

但此時,身後是黑夜。

頭頂懸挂着一輪慘白的月亮,照着這個荒涼的世界。

樹木林立,一望無際。

只是它們毫無生氣,所有的樹木,或枯槁、或焦黑,無論矮小、無論高大,都沒有一片葉子,沒有枝丫,數以千萬計,寂靜無聲地站立在月光下。

張甘忽然怔住了。

他的腦海中瞬間翻出了李禩的描述。

這是……

枯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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