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進度條24
第24章 進度條24
◎她終于不再是膽小鬼。◎
冷淡、麻木、悲觀、無愛主義者。
這時前十七年裏, 林時泱給自己貼上的隐形标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的心裏長出了一片枯萎的荒原, 再難泛起一絲一毫風吹草動。
然而,此時此刻,她靜靜地凝視着倪野漆黑深沉的眸子,忽然産生了幾分無措與茫然。少年逆光而立,站得周挺筆直,下颚線棱角分明利落,眼中帶笑,意氣風發。
只一秒。
在那片幹涸的,從來無人問津的貧瘠荒漠上, 似乎有一顆種子正從黑暗中擠出,悄悄發芽, 開花。
林時泱佯裝沒聽清, 小聲問:“倪野, 你剛剛喊我什麽?”
倪野停頓片刻,重複:“寶寶。”
說罷, 像是怕她因此生氣,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禮尚往來, 是你先這麽叫我的。你叫我寶寶, 我總不能再喊你大名,顯得多見外啊。”
字字懇切,說得言之鑿鑿,林時泱差點信了。
“剛才叫你寶寶是事出有因, 我可以給你解釋。”林時泱抿抿唇, 有些遲疑地說, “平時你還是叫我名字好了, 這個稱呼……聽起來會被人誤會。”
倪野擡擡下巴:“誤會什麽?”
“誤會我們的關系。”
“哦。”倪野似笑非笑,輕輕俯身直視她,“所以在你眼裏,我們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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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泱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麽直白,怔了怔,在腦袋裏努力思考合适的答案。
與其說是不知道,不如說是不确定更為貼切。
毋庸置疑,他們的關系已經不知不覺超過了“陌生人”的界限。
那是……朋友?
或許也不算是個标準答案。
林時泱有些頭疼,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比她做過的任何一道物理題都要有難度。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将視線移向別處,悄悄往後挪了幾步,故作不經意地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恰逢微風拂過,樹搖影動,綠葉簌簌作響。
街邊路燈昏黃明亮,撒下灰蒙蒙的影子。
倪野看到她的小動作,低笑:“想跑啊?”
“沒有啊。”沒想到他會直接把自己拆穿,林時泱臉頰有點燙,面不改色地用手扇扇風,“怎麽晚上還這麽熱,都快入秋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心靜自然涼。”倪野斂着眸,眉梢揚了揚,不緊不慢地說,“看來,你現在心不夠靜。”
林時泱擡眼。
四目相對。
撲通撲通。↙
單調的、快速的、不斷重複的節奏似乎逐漸演變成一段讓人摸不透的旋律,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确實不夠靜。
頻率如擂鼓,清晰可聞。
無措地別開目光,林時泱盯着腳尖,也不知道地面上有什麽好看的,欲蓋彌彰地想要說些什麽。
下一秒,眼前的少年卻忽然道:“我也同樣。”
林時泱愣住,沒反應過來:“同樣什麽?”
倪野看着她:“心很亂。”
心很亂。
根本沒辦法靜下來。
滿腦子都是她。
或許,眼前的女孩真的是一個讓人魂牽夢萦的魔咒嗎?
只對他一個人生效。
被倪野這樣安靜注視着,林時泱忽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臉熱得厲害,沒辦法捋清他說的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你……你怎麽會……”她吞吞吐吐,一時口不擇言,說出的話讓人啼笑皆非,“倪野,你是心髒不太好嗎?”
“心髒不太好?”倪野愣了愣,直接氣笑了,無奈地盯着她,“林時泱,你是對我有什麽誤解?我從上到下,從頭到尾,都非常健康。”
“哦。”林時泱紅着臉裝傻。
倪野沒再靠近一步,輕輕嘆口氣,懶懶散散地靠着門邊,有點妥協的意味:“小祖宗,你是裝不明白,還是真不明白,嗯?”
“既然如此,那我現在認真的,嚴肅地和你說一次。”他忽然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情,正色站在她面前,輕輕俯身和她對視,停了兩秒,“我喜……”
林時泱心底一顫,預料到他接下來的臺詞,忽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了,你別說出來。”
倪野不掙紮,任由她動作,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倪野,我……我好像知道你要說什麽了。”林時泱輕輕吸了口氣,指尖把衣角扯皺了都沒有察覺,悄悄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我也有話想對你說。一會我松開手,你讓我先說,你不準插嘴,聽到沒有?”林時泱假裝兇巴巴地瞪着他。
倪野眼中含着縱容的笑,乖順地眨了眨眼睛。
林時泱有點遲疑,一點一點松開他。
本來想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心底忐忑得不行,只敢盯着地面,聲音也因此悶悶的。
打好的腹稿哽在喉嚨裏,她張了張口,幾乎用盡所有勇氣才順利吐出第一個字,連聲音都是帶顫的,連帶着逼紅了眼眶,鼻尖發酸。
“倪野,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在前十七年裏,我始終都是一個堅定的無愛主義者,不相信虛無缥缈的感情,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羁絆相連。除了孑然一身,我從沒有想過什麽其他奢侈的念頭,也不敢想。”
“對我來說,眼前暫時只有學習一條出路,所以一年之內我的重心只有好好學習和好好高考,具體的什麽……我只能高考之後再和你确認。所以在高考之前,我們只能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我比表面看起來更加古怪、無趣、死氣沉沉,現在也還沒有做好努力改變現狀的準備。以後可能會慢慢學習應該怎麽樣喜歡一個人,但是過程或許會非常漫長,或許根本就不會改。”
“你也知道,我的家庭不太幸福,在我
眼中,我的家庭成員只有我自己。這麽多年下來,或許我自己也已經變得和他們同樣讨厭,甚至已經悄無聲息染上很多令人無法忍受的性格特質,我自己沒有意識到,但我身邊的人或許會察覺,會被我傷害。”
說到最後,有一滴眼淚掉落,她聲音有些艱澀:“我是一個膽小鬼,沒辦法再一次面對自己在意的人離開。所以我希望,想要到我身邊來的人,最好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她不敢看他,悄無聲息攥緊了衣角:“我很麻煩的,倪野。”
糟糕如她,林時泱絞盡腦汁,一時竟想不出自己有任何優點,有什麽獨一無二之處,特別到能夠永遠留住誰。
甚至永遠這兩字,她以前都沒有想過。
本來只想随便說幾句話的,可是不知不覺間就說了這麽多,會不會顯得有幾分矯情,或許已經無形給對方施加了很多壓力。
如果……他不好意思拒絕自己呢?他們之間不應該出于同情,憐憫,或是愧疚。
半晌,沒等到他的回答,林時泱靜靜垂下眼,輕聲說:“要不還是算了。”
“為什麽算了,不許算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你現在後悔也晚了。”倪野忽然蹙蹙眉,嗓音有點啞,帶着幾分顫意,“你知道麽,我現在的心情,很像突然中了一張彩票,而獎品偏偏是我最想得到的。”
“所以有一種夢幻的,不真實感。”
他低低笑了兩聲,黑曜石般的眸子第一次那麽亮,像是綴滿了細碎的星子:“林時泱,我們一言為定。高考結束,你要記得給我一個名分。”
林時泱怔住,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還以為……他知難而退了。
“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怕麻煩,也很好騙,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倪野垂眸看着她,語氣低緩,“所以你千萬不要反悔,也不要騙我。”
你擔心身邊會有人離開。
我卻害怕你不肯讓我靠近。
有液體在眼眶裏打轉,林時泱強忍淚意,彎彎唇,終于擡起頭望着他,鄭重其事地說:“好,我答應你,我們拉鈎。”
她笑着拉住少年的手指。
這一次,她終于不再是膽小鬼。
她是穿過內心荊棘,踏平荒蕪原野的勇士,一路披荊斬棘,将往日的膽怯埋在腳下。
那……倪野呢?
于她而言,他是獨一無二的甘霖。
只是在她幹涸的心田中無意揚下幾滴水花,最後卻凝聚成一望無際的汪洋,由荒野長出漫天花海。
*
“我的武術是小時候爺爺教我防身的,可惜他在我上初中不久就病逝了。我一直很後悔當初沒有和他好好學,現在那點小伎倆也只能算三腳貓功夫。”回家的路上,林時泱突然很想和倪野講講她小時候的事情。
真奇怪,她向來話不是很多的。
而此時此刻,在倪野面前,她有很多話想和他說。
“所以上次其實不是我太厲害,而是那個大塊頭太菜了,一身肥肉,實際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換做別人打趴他也是輕而易舉。”林時泱揮揮手臂,露在外面的胳膊細細的,皮膚又白又嫩,看起來怎麽也不像擁有把校霸揍扁的力氣。
“真厲害。”倪野勾起嘴角,故意逗她,“泱大俠,以後罩着我,成不成?”
林時泱毫不猶豫:“好,以後我罩着你。不過真到打架的時候可千萬別找我,我打不過,可能會給你丢人。”
“好。”他忍不住失笑。
側目看着眉眼彎彎的女孩,倪野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林時泱:“怎麽了?”
倪野看她,語氣如常:“沒事。”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某個傍晚,眼前的少女在他面前捂着眼啜泣,哭聲壓抑克制,将堅硬僞裝的外殼一層又一層地剝離下來,以最柔軟的一面示人。
那時的他看似雲淡風輕,心底卻萌生出一個有些荒誕的念頭。
他忽然,很想成為她的盔甲。